数十名护院都没能拦下松霜和十一，四人处理完挡路的，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私闯民宅，未免太过张扬，于是猫着腰往周若水住的院子摸去。
周硕听见声音，以为又是王守澄，他抹了一把脸，调整好情绪往外走去。
他推开门，刚准备抬脚，猝不及防地对上猫着腰的四人。
一瞬间，风凝滞，树静声，五人同时僵在原地。
宋华阳尴尬一笑，冲他挥挥手，算是在打招呼。周硕回过神，刚想开口喊人，十一一个箭步上前，点了他的哑穴。
仍在后面的三人见状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能说话就好，不能说话他就无法去给王守澄通风报信了。
几人站直身子，宋若荀不顾周硕的阻拦，率先进了屋。
周硕想上前阻止，却被松霜和十一一左一右的钳制着。
宋华阳抬脚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讳莫如深。
“我们是救你女儿来了。”
言罢她跟着进了屋，希望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夏季的夜晚并不凉，伴着热风，没一会十一和松霜身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蝉鸣阵阵，惹人心烦，尤其是看不清屋里是何状况的周硕。
他挣扎着想往里屋去。
“站好了。”
松霜钳住他肩膀的手用力，将他的身子扳正。周硕的嘴张张合合，粗喘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看起来快哭了。
松霜被他闹得没了耐心，肘了一下十一。
“让他说话，要是敢叫，我就掐断他的脖子。”
周硕闻言瑟缩了一下，只见十一在他身上戳了戳，他下意识“啊”了一声，发出乌鸦般低哑的声音。
“我要进去。”
松霜和十一对视一眼，没有撒开手，一左一右如两个护法，侧着身将周硕架进了屋。
屋内，宋若荀给周若水喂了一碗中药吊命，面前是她刚拿出来的铜炉。
凑近些，依稀可闻炉底燃火的声音，宋华阳看的瞠目结舌。
这么个东西，宋若荀居然能一直背在包袱里，且完好无损，连火也不曾熄。
周硕趁着松霜和十一注意分散，用力挣脱，扑到床前。周若水看起来状态比先前好了点，惨白的唇多了一丝血色。
见父亲莽撞扑来，周若水勉强弧起一个安抚的笑，闭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宋若荀恍若未觉，依旧在捣鼓面前的铜炉。
“到今夜，炉中的药材已经炼制了三七二十一天，如今只剩最后一味引子，此药便算成了。”
“你们谁有匕首，借我一用。”
她侧颅，目光从周围人脸上一一扫去。
宋华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姑母，用我的血吧。”
宋若荀摇头，她笑着，却让宋华阳心底发凉。
曹婆的预言开始在她脑海循环播放，难道真的没有破解之法吗？
她咬唇，不肯让十一将匕首递给宋若荀。
“过了今夜，就是五月了，曹婆的预言就不会应验，姑母，用我的血吧。”
“傻孩子。”宋若荀轻叹一声，“预言的从不是天命，而是人为，我在清阳县用过太多活血，早就撑不了多久了，就算今天不救周娘子，我也会在不久后血亏而亡，而你还有大好人生。”
“姑母！”
“你不必再劝，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一生所向，华阳，你该替姑母高兴才是。”
宋若荀眸子亮亮的，她眉眼弯弯，完全不像是赴死的模样。
宋华阳的心猛地被揪动，她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她想自私一回，想让宋若荀也自私一回。
周若水的命对她而言不重要，周硕的立场对她而言也没这么重要，可是姑母对她而言，很重要。
她不能接受宋若荀在自己面前死去，就像当年接受不了四姑母的死一样。
屋里静了，很诡异的，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宋华阳深吸一口气，她无权干涉宋若荀的选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开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宋若荀放血。
鲜红的血液顺着壶口滴入铜炉，宋若荀似乎察觉不到痛，双眼紧紧盯着铜炉里的状况，原先红润的唇渐渐失了血色。
松霜不见了踪影，宋华阳知道，她大概是去找李澄淑报信去了。
“华阳，搅拌。”
宋若荀舔了一口干涩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宋华阳上前，机械地搅动着铜炉里的液体，直至宋若荀叫停。
一个放血，一个搅拌，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宋若荀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无力地瘫在十一怀里。
“喂给她。”
宋若荀粗喘着，她好累，眼皮似乎载了千斤鼎，沉沉的，好像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宋华阳噙着泪，颤抖着将铜炉里的液体倒进原先周若水喝药的瓷碗中。
未被捞出的汤匙逐渐被暗红的液体没过，宋华阳恍若未觉，保持着倾倒的姿势，直至铜炉再滴不出一点液体。
周若水的眼睛紧紧黏在宋华阳身上，她似乎知道那一小碗里的东西可以救自己的命，呼吸变得急促，眼里堆满了期盼。
门外惊呼阵阵，随之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急切甚至是带着点怒气的。
屋门大敞着，那抹玄色锦袍掠过门沿的瞬间，李澄淑那张写满“怒”字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你怎么敢自作主张！谁许你自作主张！”
她的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动着，□□，却又不敢去触碰瘫在十一怀中的、虚弱的宋若荀。
那张几如白纸般的脸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瓷娃娃，却是即将破碎的。
良久，宋若荀堪堪抬眼，她的眼眶泛着点红，眸子却亮亮的，如一汪清泉。
“淼淼。”
她轻声唤着，李澄淑却僵在原地。
那是她的小名，出生时曾请大师算过，她五行缺水，活不长久，于是宋若荀为她取名淼淼，澄淑是她曾为她想的字。
但自打八岁父亲去后母亲假死，李澄淑便没再听人唤过她淼淼，对外她只称自己为李澄淑。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即使她早不是八岁的孩童，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还是让她溃不成军。
她缓缓屈膝，半跪在宋若荀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要再见面，为什么再次抛下她。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宋若荀抬手抚上她的脸，冰凉的触感传来，李澄淑下意识低头，眼眶内含着的泪水滑落，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宋若荀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她居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手仅是轻碰了李澄淑的脸颊，便无力地垂到身侧，她明白自己已是大限将至。
“我听四姐说，你总觉得自己杀了太多人，罪孽深重，于是我在清阳县便没日没夜的救人，希望能够赎去你身上的罪业。”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回去，我已经让人传了太医令，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他们必须治好你。”
宋若荀无力地笑了。
“没用了，你知道的。周娘子叫若水，阿娘救了她，希望你以后什么也不要缺。这么多年你都能照顾好自己，以后也一定行的，阿娘不是要死了，而是要去找亲人去了，淼淼也要为阿娘高兴啊。”
说到最后，宋若荀已经不再进气了，她每说一句话，五脏六腑就痛一次，如此往复，直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彻底歪道在十一怀中。
李澄淑怔怔地看着她的尸体，耳畔回荡着她方才说的话。
“那我呢？”她轻声呢喃，似在询问，“我不是你的亲人吗，为什么不留下。”
地上的人已毫无生气，她的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时间流逝，床上的周若水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热热的，轻飘飘的。
身体的掌控权渐渐恢复，周若水支起身子，趴在床沿痛苦地咳嗽着。直到吐息平稳，她才发觉自己居然能坐起身了。
脸上的红润昭示着她体内的毒已经解的七七八八，周硕激动地上前拥她入怀，老泪纵横。
那边的李澄淑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她缓缓起身，反手抽出松霜腰间的长剑，她眸猩红，表情淡漠，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澄淑不要。”
宋华阳大惊失色，匆匆放下手上的药碗，环住她的腰。
“你把她们杀了姑母也回不来的。”
李澄淑低眉下视，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单手抚上，想要将她扯开。
她用力，宋华阳也用力，一只手被扯下，另一只又攀了上去，李澄淑败下阵来，不再去理会这阻拦。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乖乖等我，为什么不听话。”
李澄淑讽笑。
“是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不是的澄淑，不是这样的，姑母的身子早就不好了，能救下周娘子是她最后的心愿。”
睫毛遮住了李澄淑的表情，她忽然问：“周娘子，叫什么？”
“周若水。”
李澄淑不说话了，她阴戾的眸从相拥的周氏父女扫过最终定在周若水身上。
“若水，谁许你取这样的名字。”
她手横抬，剑尖直指周若水的咽喉。
意识到李澄淑的状态不对，宋华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又补充。
“澄淑，我们该给带姑母回去，今夜不宜见血的。”
理智回笼，李澄淑的情绪得到安抚，她将剑抛回给松霜，俯身抱起恍若入睡的宋若荀。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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