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抵挡了所有冰冷,人群中央生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半分钟沉默,陈枳南正想着怎么感谢大家,梁筝忽然出声:“对了穆岚,刚才回来路上碰见李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阮佳佳疑惑,“什么时候?”
“老周回教室放杯子的时候碰见的。”梁筝抚上周铭扬肩膀。
周铭扬会意一笑:“……对对,我差点忘了。”
穆岚垂头丧气起身,小声嘟囔:“怎么又有事儿啊。”
“你先去,南南这儿交给我,我陪她,保证完成任务。”阮佳佳牵着穆岚的手,交接仪式一般郑重将床上的“病人”托付传递。
陈枳南眼神软地像棉花,“呜呜呜”伸出手,想要抱住二人。
“别乱动,跑针你就老实了。”梁筝冷声提醒。
“好姐妹”的“好”字刚说出口就被无情打断,陈枳南瘪瘪嘴,明着瞪了他一眼。
属你最没心肝。她暗骂。
周铭扬手里又捧着一袋虾条,嘴里含含糊糊:“你俩别忘了下节还有课,得去个人给陈枳南请假。”
阮佳佳点头,转身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请假。”话音刚落,几人推搡着一齐往医务室外走去,将陈枳南匆忙拒绝的声音隔绝在了门里。
一瞬间恢复了冷清,陈枳南疲累的大脑沉静下来,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膝盖和胯骨隐隐作痛,胳膊外圈多处擦伤,右手掌根也因重力撑地刮出红彤彤的血痕。
狼狈不堪。
也算是给自己长了次教训,绝不能再有下次这样的事,麻烦了自己,也麻烦了别人。陈枳南叹气,扭身去摸口袋里的东西。
左边摸了右边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陈枳南脑袋“嗡”地一声响,急忙掀开被子翻找床上。
“又乱动?”
她抬头,那身影款款走来,填满视线,丝毫不给她反应措辞的机会。
嘴里含着的糖差点吓得吞进嗓子眼。她僵硬怔住,不敢再动弹:“你,不去上课吗?”
梁筝自觉地搬了个凳子到陈枳南床边坐下:“下节物理,我提前学了。”捋了捋输液管,眼神示意她安生把手放好。
“那你应该回去睡觉啊,来这里干什么……”话里掺着怨气。
最想看到的人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也是他。
梁筝不再嬉皮笑脸:“来道歉。”
“?”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白,陈枳南眼神闪躲着,鬼迷心窍一样继续倔强:“你跟我道什么歉……”
梁筝把手撑在大腿上,一脸认真:“我觉得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
陈枳南不可能听不出,他是在变着法的说她别扭。于是顺着他的节奏,摆出虚张声势的架子:“所以呢?”
“刚才在找这个吧?”梁筝上前摊开手,掌心中间躺着一张被压扁的纸条,“我就知道你没看。”
陈枳南问:“你哪里捡的?”
“操场。你晕倒的时候掉出来了。”梁筝诚实答。
这么巧?
脑袋闪回各种各样梦幻般的偶像剧场景,陈枳南瞬间萌生出想问他“晕倒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吗”的想法。喉咙发痒,她轻咳一声,最后却咬咬嘴唇,没能问出口。
怕是自作多情。
“里面写的什么?”
“你先拆开看看喽。”
拿过纸条,在指尖灵活展开——
对不起。
陈枳南睁大眼睛:“就,这个?”脑回路难以置信。
“当然不是!这就是个敲门砖,纸条这么短,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梁筝语气无辜,软声说,“再说了,解释的话得当面说才显得有诚意。”
她一向对这样的梁筝没有抵抗力。
“那你……解释吧。”笑着两手一摊。
梁筝立马坐正:“昨天雨下得太大,淹了我家地下室,我和我妈抢救了一晚上。等忙完手头的事才有空看手机,看见未接和验证消息……”他顿顿,“那时候已经凌晨,我想着你肯定睡了,所以就没回。我可不是故意的。”
眼睛眨呀眨。
像个犯了错,又主动承认错误的乖孩子。
陈枳南从前一直觉得,心软就是另一种软弱,不论出发点如何,都会导致不同程度的伤害发生。所以她一向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黑夜与独处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的她,不得不学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将自己打碎重建,将感知这个世界的情感的能力封闭在心里。
她敏感,却不承认敏感,也不承认自己为自己制定的规则下,掩藏的累。
但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皱成一团,被这片骄阳烫过的外壳正慢慢土崩瓦解。
是她误会了他。
想问的那句“你还好吗”仍然未敢宣之于口,缝缝补补化作一句:“你家地下室还好吗?”
“没事儿,就是泡了点书和一张木桌子。”梁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对了,你昨天打电话是有急事儿吗?”
“没了。”
“你钱包又丢啦?”
“没有,真没有。”眼神不经意闪躲。
梁筝半信半疑。
转眼注意到陈枳南嘴唇被咬得发白,脸色不比刚醒来时,他关切俯身,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温度。
越靠越近,跌进对方深邃的瞳孔里,陈枳南迅速抬手挡住额头。
两毫米。掌与掌间横穿而过的气流逐渐变得温热。
心不争气地跳到嗓子眼。
气氛上升至沸点前的那一刻,又忽然销声匿迹。梁筝笑了,轻轻抓过她细软的手腕,放在手里。
盯了几秒,他起身,将滴速调节阀滚轮滑到最低流速,说:“等我一下。”
“去哪儿?……”声音软的不成样子。
几分钟后,梁筝拿着一堆七零八碎出现在小隔间。
像个专业大夫,拆封碘伏,消毒镊子,夹取棉球。
“不、不用麻烦了,我回家自己弄就行。你快回去吧,待会儿佳佳会来陪我……”陈枳南莫名恐慌,嘴上不停说了一大堆。
她在怕什么?怕被误会吗……又一次带着答案问自己。
似乎猜到她会推辞,梁筝依旧面不改色:“新拆封的碘伏,不用就要全部倒掉,多浪费医疗资源啊。”边说服边把手腕抢过来,郑重叮嘱,“疼的话跟我说。”
拗不过他的力气,陈枳南只好妥协。
大手托着小手,棉球轻啄伤口处皮肉,凉凉的,痒痒的。
这么温柔的触碰,是不会疼的。她浅笑,既忐忑,又沉醉其中。
树影遮挡了一部分光线,日光不算太烈,耳廓却恰好暴露在明处,被照得泛红,几乎透明。
碎金钻进梁筝眼睛里闪闪发亮,她忽然想到霓喜。
“脸色是光丽的杏子黄。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①
这句话如果用在梁筝身上,似乎也毫不违和。
只是霓喜的美貌不可置否,在那个错误的社会、错误的时间里,既要利用美貌依附男人,又有对忠贞爱情的不断渴求,造就了她婚姻一次又一次惨淡的收场。徒有美貌而命运多舛的女子,读来只觉得可惜。
可梁筝就不同了,放在现在的社会,拥有这张漂亮脸相当于生来便给自己添了一层独一无二的光环,要是再打扮打扮,甚至能够当成吃饭的家伙。
手上动作未停,像是想到什么,梁筝嘴角微微抽搐。
那一瞬间,还以为恰巧看穿了陈枳南大胆将他比作“美貌女人”的奇思妙想。
“你笑什么?”陈枳南心虚,脸颊倏地滚烫。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上次在街机厅门口抓小偷那次,是你给我擦的药。”梁筝傻乐,笑出一口白牙,“这算不算有来有回?”
回忆涨了潮。
他仿佛看见了泛着金黄色光芒的女孩奔跑降落面前,眼底蔓延着气恼和心疼。而她仿佛也看见了那天不顾一切冲锋陷阵的盖世英雄,如今收起锋芒,正为闯了祸的她安稳善后。
陈枳南撇嘴:“好事儿就算了,这种坏事哪能有来有回……”
“遇事要往好里想,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得什么福?”
“不用做课间操了啊!多好的事儿。”梁筝眉飞色舞。
陈枳南被逗笑,两人相视,空气中有千丝万缕一闪而过。
纱布一圈又一圈,笨拙地缠着。
“你是要把我缠成木乃伊吗?”陈枳南一本正经。
梁筝仔仔细细,边缠边说:“这样牢固,以你这后知后觉的大脑,万一再不小心摔个狗啃泥,也好有个缓冲。”
“……”
“好了。”梁筝剪断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把手还给陈枳南。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不动导致血液流通不畅,整条胳膊都变得冰凉,趁着大手裹着的余温还在,她迅速掖进被子里。
梁筝把东西归置到一边,拿起那瓶开封未动的汽水喝了起来。
“你还不回去?”陈枳南催促。
“这么急着撵我走。”他囫囵着咽下嘴里汽水,“难不成做亏心事儿了?”
再不走,马上就会有了。
陈枳南无奈把头扭向窗外,佯装困意袭来,闭上眼睛:“我想睡会儿。”
“好,那我去找阮佳佳过来。”
待梁筝拉上窗帘后走出去,脚步声越来越小,她才安心坐起来,将手腕放到光下。
想不到男生的手也可以这么灵巧,系出来的小小蝴蝶结,精致又秀气,一看就是妈妈教的。
陈枳南笑笑。
篮球鞋“唰唰”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再次靠近,她立马躺下装睡。
脚步声停止在距自己十公分的地方,肉橘色视野被挡住一小块阴影,他轻轻开口:“别装了,知道你还没睡。”
眼睛闭紧,尽量保持平稳呼吸,陈枳南按兵不动,心里早慌得打结。
“把手伸出来。”他的嗓音温柔蛊惑,却又不容置喙。
挣扎须臾,乖乖探出手指,眼皮依旧执着地紧咬在一起。
一团布料一样温热的东西忽然塞到她手上,霸道驱散着肢体的僵冷和麻木。
暖意如解冻春水,顺着指尖开始往皮肉深处渗透,悄然上行,一丝丝浸入血脉。
“走喽。”
单臂举过头顶,晃了晃。
①“霓喜的脸色是光丽的杏子黄。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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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酸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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