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理科成绩比文科还要靠前？”成绩公布的那天，开悦对暮朝惊叹道。
总成绩第五，文科（主科＋文综）单排第六、理科（主科＋理综）单排第五，文综第八、理综第九。三大科的总成绩没有单独排名，但是单科排名语文第三、数学第一、英语第二，已经超过随止了，算起来应该也是前三的水平。
暮朝看着眼前的成绩单，一股无法克制的酸意涌上鼻尖，半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终于从一个小透明考到了前五名，终于有了考进泓南的可能。
“而且，任随止的文科竟然比理科靠前？”开悦比刚刚更加震惊。
暮朝又看向随止的成绩：总成绩第一，文科单排第三，理科单排第六，文综第二，理综第十。语文进了前20，是巨大的进步，数学、英语稳定发挥。
算下来，总成绩、文综、文科排名随止高，三大科、理综、理科排名暮朝高。根据之前的“对赌条约”，两人竟然算打了平手。
“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感觉你们俩的文理综成绩放反了？”开悦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困惑。
暮朝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以随止入学以来的成绩，他的理综可以考得更好。但转念一想，暮朝说：“其实也正常，一次考试不代表所有水平，可能这次考试某一科题目很对胃口，就能考得很好。”
开悦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但是这次考试是下学期文理分科的重要依据，我还没想好选什么呢。暮朝你想好了吗？”
暮朝陷入沉默。按照预期，自己的语文和数学好，文综也不弱，物理略差，应该自然而然地选择文科，可是这次这个成绩，有点打破自己的预期。
开悦看暮朝沉默了，又说道：“你应该选哪一个都可以吧，我觉得你选哪个都能学好，就看你喜欢哪一个了。”
喜欢？暮朝在内心反问自己，喜欢什么就可以选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好像有点喜欢文科，但是大家都说理科前景更好。”像是在回答开悦，又像是暮朝在自言自语。
“那就选文科呀。”开悦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暮朝却没有这样的坦率，直到周末放假回家时，还在犹豫不决。
到家后，暮朝把同样的话发给了R姐：“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科，也不知道将来应该干什么，好像有点喜欢文科，但是大家都说理科前景好，所以我是不是应该选择理科呀？”
“看起来，你很喜欢文科。”R姐回复得很快。
“如果你真的喜欢理科，你就不会说‘大家都说理科前景好’了，在你知道大家都这样说的情况下，还能感受到自己‘有点喜欢文科’，说明你其实很喜欢文科。”
暮朝看着眼前的回复，沉默良久，又问道：“喜欢什么就可以选什么吗？我怕选了文科之后，找不到好工作，到时候又会后悔失望。”
似乎是怕自己这样的说法有点功利俗套，暮朝补充道：“我家的家庭条件一般，所以我觉得，我未来必须得找一个好工作。”
说这句话的时候，门外正响起父母惯常的争吵声。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当导演？”R姐问道。
暮朝叹了口气：“是的。但是，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我感觉，许多人是生在枷锁当中的，只追求月亮是活不下去的，会被责任、爱、期许、道德等等事物审判。能自由地追求月亮的人，要么怀里已经有了许多六便士，要么已经砍断了身上的枷锁，不介意任何审判。但我应该不属于任何一种。”
门外父母的争吵愈演愈烈，阵阵高声仿佛喧嚣而至的浪潮，快要淹没到暮朝偏安的一隅。
似乎是双方意识到了什么，争吵声戛然而止了。这种时刻的诡异默契让暮朝不禁失笑。
“孩子在写作业呢，别说了。”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就是这样。暮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如热油般快速跳动的情绪。就是这样，让暮朝永远无法做出选择，永远无法狠心斩断自己身上的枷锁。如果他们完全不爱暮朝，暮朝也可以做到不爱他们。可是他们偏偏又在意她，关注她，她永远无法做到忽略这一点。
有时候，暮朝甚至希望他们打起来，打进这个屋子里，最好把自己也打一顿。
这样，暮朝就可以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完全不值得留恋的家庭，自己首要目标就是逃离。
可是现在这又算什么呢？她不喜欢甚至讨厌这样的家庭氛围。但是他们似乎是爱着她的，她不知道这样的爱是否是爱，总之，她做不到完全不顾他们，她做不到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未来。
暮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她正准备拿出那个日记本的时候，眼前的对话框弹出了新的消息。
“暮朝，从理想的角度说，这个世界有很多人昏昏碌碌地活着，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梦想，或者逃避自己的梦想，甚至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是一件幸运且幸福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记得自己的梦想，哪怕它终究无法实现，它也是一座灯塔，照亮无边夜海里我们渺小的人生。
“在黑暗又汹涌的夜海中，有人只能看见像恶魔獠牙一般的海浪，有人只能看见小舟即将倾覆，有人因为灯塔的照亮，能看到同行者，能看到方向，因此内心宁静，能看到星光，等到曙光。这个宁静又充满奇遇的旅程，可能比抵达岸边更加美好。”
“从现实的角度说，好工作不是根据文理科分配的。或许目前这个社会适合理科的工作更多，但是与此同时竞争的人也会很多。所谓‘前景好’是社会的宏观视角，但是人生是自己的人生，所以除了从社会的角度看，更要从自己的视角看，根据自己的优势和兴趣选择自己最想走的路，这就是你能走好的路。只要坚定地走好当下的每一步，未来一定会比现在好。”
“这次你的理科比文科考得好，但你心中的天平依旧向文科倾斜，这说明命运给了你考验和指引呀。”
暮朝一字一句地认真看完，酸意从心头迅速攀至眉间，克制哭泣的本能让喉咙一阵抽动。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暮朝回复道，泪水被牵出眼角，又被嘴角释然的笑意接住。
突然，聊天框弹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
是任随止。
暮朝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聊天框，久久没有点开。
其实，暮朝是在看他的名字。
“任性而行，随心而止。”自己也可以做到吗？
暮朝在心里默念。
过了很久，暮朝才打开和任随止的聊天框。开学不久加上好友后，两个人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毕竟是同桌，有话直接就在学校说了。所以今天任随止突然发来消息，让暮朝有些意外。
随止没有说什么，只是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
暮朝回了个问号。
随止回道：“咱们俩的赌约算是平局了，那奖惩怎么算？”
暮朝思考了一下，说：“那就没有奖惩了吧。”
随止很快回道：“这样赌约就没有意义了，我觉得，要不就我们都可以向对方许一个愿望吧。”
看到这句话，暮朝的呼吸好像蓦地错了一拍，心里涌上一层莫名的感觉，好像有轻纱拂过心间，她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掉，最后只发了一个字：“行。”
与暮朝的踌躇不同，随止几乎秒回道：“以什么形式呢？再立个字据？”
“写下来吧，我们明天去学校交换一下。”说完，暮朝顺手就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思考了一会儿，写道：
“希望可以继续保持竞争，直到高考结束。”
写之前，暮朝就在想，随止会选文科还是理科呢。但是她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出口，决定到学校之后再当面问他。不过，无论随止和她能不能再分到一个班，哪怕不在一科，也都是可以继续竞争着学习的。
当然，暮朝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想和随止继续待在一个班。但是这个念头，被一个更加理智的力量盖住了。
这天晚上，暮朝少见地没有拿着饭躲进屋子里吃。吃饭的时候，暮朝提起来明天去学校就要选文理科的事。
暮朝妈妈说：“妈不懂，但是听说是不是选理科比较好呀？”
听到妈妈这样说，暮朝虽然并不惊讶，但吃饭的筷子还是顿了一下。
暮朝淡然道：“或许是这样，但我还是想选文科。”
暮朝妈妈：“那就选文科。我之前和你同学妈妈也聊过这个事情。他们说女孩子还是选文科好一点。女生嘛，学文科以后当老师什么的也挺好，不用那么要强，反正总要嫁人。妈供你读书，就是希望你能到更好的环境里，接触更好的人，也能拥有更好的婚姻。”
听到最后，暮朝一开始被认同的喜悦瞬间消散，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妈妈，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是同学妈这样说的？还是你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本身经历如此不幸的婚姻，还那么期待她结婚吗？而且，竟然说供她读书就是为了更好地结婚吗？
她从不指望父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但是听到妈妈如此解读自己的选择，还是感觉悲从中来。
暮朝看着妈妈的眼睛，那双被岁月染黄的眼眸，浑浊中带着一丝希冀和关切，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只是“向外看”，关注着暮朝的状态。
暮朝最终把悲伤咽进肚子里，强作冷静地说道：“我选文科是因为我更喜欢文科。另外，我没觉得女生不需要要强，如果能靠自己就活得好，我不想依靠别人。”
暮朝没有再听妈妈说些什么，无非是一些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之类的话。她迅速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
她终究还是拿起日记本，画了一个传送带上的小熊，又画了一个坐在火车上的小熊。这次，她在本子旁边写道：“不要按部就班地活着，不要永远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我可以选择自己坐上火车，我可以选择借助轨道通往旷野，但是不能被别人绑架在火车里。我的未来必须出自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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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大家一到教室，就开始讨论起来选科的事情。
班里大多数人都准备选理科，尤其是前面考得好的那些人，这也符合重点班一贯的传统。
有几个人来随止面前问他要选什么，他都没有透露，只是说自己还在思考。
班会前，姚合非把他几个心头肉学生叫了出去，这次还破天荒地叫上了暮朝。
不出意料，姚合非劝他们选择理科，继续跟着他学习，但是说到暮朝的时候，就坚定地说她应该选择文科，理由是文科也需要扛把子，暮朝势头很好，他很看好。
听到那些话，暮朝差点笑出声。她想过这次成绩出来后，姚主任对她的态度会有所转变，但是她没想到能转变得这么快、这么明显。而且，那么夸张的吹捧，感觉已经超出了欣赏的范围，倒像想要赶紧让这个人走远，别来干扰他的宝贝学生。
最后，他让任随止单独留下。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暮朝偷看过几次，只见姚主任面色凝重，随止倒是一脸轻松。但最后，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晚上班会前，班长把选择文理的表格发给大家，让大家传递着填写。
传到暮朝手里的时候，随止已经填写过了。
任随止的名字后面，留下了一个潇洒的“文”字。可以看出，字迹的主人非常坚定又从容。
暮朝有些惊讶，侧头看向随止，随止感受到暮朝的目光，偏过头冲暮朝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这确实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她慌忙低下头，像有一阵风突然吹过，一片羽毛落在湖水表面，轻轻带起圈圈微澜。
暮朝确实慌乱了一阵。因为她现在无法判定，自己选文科的心是否还纯粹了。
听妈妈说完那些话，她能很坚定地告诉自己，自己选文科是出于喜欢，绝不是出于所谓女生选文科更好的性别偏见；听姚主任说完那些话，她依旧坚定地告诉自己，自己选文科依旧是因为自己喜欢，绝不是姚主任的建议。
可是看到随止竟然选了文科，暮朝突然有一瞬间的逃避。暮朝自己也很奇怪，明明能继续竞争进步是好事，为什么会突然有点想逃呢？
好像是因为，自己内心确实希望能和随止选到同一科，如果自己现在也选了文科，她会有一刹那的质疑，是出于对文科的喜欢，还是因为随止也选了……
一阵思想眩晕后，暮朝还是郑重地在表格上写下了“文”字。
她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世界某个角落的某只蝴蝶扇动了翅膀，整个时空将为此发生变化。
这个时候，她内心只是想着，原来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止要克服别人的目光，有时候还要克服自己的目光。
她想到之前在“九排九座的爆米花”看到的一段影评：
“从前以为爱的勇气是叛逆，是特立独行、力排众议，战胜他人、标榜自己，原来还有一种爱的勇气是顺流而下，跃入人海、战胜自己，是一个习惯特立独行的人，选择了平庸目光聚焦之路。因为爱其所爱，超越了爱特立独行的自己，超越了骄傲之我所呐喊的“不该”；因为成熟到可以同时承担爱人与爱我的份量，知道即便跃入人海，也不会弄丢骄傲的自己。这可能是俗气的爱，也可能是成熟的爱。爱，本来就伟大又俗气。”
暮朝觉得，自己对文科是真爱了，为了它，愿意在每一个可以特立独行、可以叛逆的窗口，选择做一个顺流而下的人。
她转身把填好的表格递给后座，纸张从随止的肩头划过，嘶地一声扰动了空气，一股淡淡的皂液香趁势窜到暮朝鼻间，让她刚平静下来的心旌再次随风而动。她迅速把头埋进书本，不禁又想起那段话，但这次她想到的不是爱一个事物，而是一个人——如果爱一个人，是不是也需要同样的勇气？又会有什么不同？
一阵强劲的冷风让教室门猛地砸到墙上，让不少人吓了一跳，暮朝趁势强迫自己镇定心神，把注意力牵回面前的题本里。
随止感受到身边的暮朝写签字表的时候似乎很开心，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也选了文科，因为暮朝刚才看到自己的选择时，眼睛中除了惊讶以外分明没有别的东西。
但是，他依旧为此开心，因为这一次，暮朝终于做出了遵从内心的选择。
在前两个时空，暮朝都选了理科，结果证明，她并不快乐。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将和暮朝一起经历熟悉又陌生的未来。蝴蝶扇动的这阵风，会带来海啸还是万物的新生，谁也不能确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看到暮朝快乐，他就永远有直面命运的勇气。
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推进。随止的心情不禁轻松雀跃起来，自从九月份获得前两个时空的记忆，他几乎没有像此刻这么开心过。看来，伪装成“R姐”去探听暮朝心声的方法很有用。
想到这里，随止的表情突然变得难堪。
他从日记本中拿出课后要跟暮朝交换的许愿条，上边写着：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撒了一个谎，希望你能原谅我。”
随止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暮朝知道了R姐就是自己，会不会特别生气……
希望这一章里的“鸡汤”可以鼓励到一些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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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飘出轨道的种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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