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
檐下的风把薄纱吹得轻轻摆动。
小厨房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火苗稳。
案上摆着梨、冰糖、薄荷芽,旁边是一只细口砂锅。
叶绾绾把雪梨剖成四瓣,去芯,刀锋落在果肉里,汁水亮了一线。
她把梨放进砂锅,添水,丢两粒冰糖,再掐一片新摘的薄荷叶。
锅盖一合,薄薄的热汽从边缝里吐出来,甜香慢慢起。
研钵里有昨夜研过的白胡椒末。
香气很轻,像不肯醒的猫。
她抬袖拢了拢头发,目光落在另一口空铁锅上。
今天原本要试“胡椒牛骨汤”。
汤里该有厚重的骨香,再压一寸胡椒的热。
她伸手去摸门边的食材筐。
竹绳松散,只躺着几根寂寞的葱白。
牛骨不见。
胡椒罐空了底。
姜也没来。
她顿了一下,把空罐颠倒过来。
“咚”的一声,只有两粒可怜的胡椒从罐底滚出来,在案上打了个转。
小荷端着晨水进来,脚步急,看到空筐,脸色一变:“娘娘?”
叶绾绾把两粒胡椒捻到掌心,轻轻放回罐口。
“膳房。”她只说了两个字。
小荷应声,转身就跑。
门口的风把她的裙摆扬起一角,露出绣在里层的细碎小花。
叶绾绾看了眼砂锅,掀开盖子,热气扑脸。
梨香顺着喉咙下去,心口一软。
她把火调小。
抽屉一拉,取出竹制小夹子,把今天要用的簿子夹在案边。
手指在书脊上摩挲了一下。
她拿起炭笔,把“胡椒牛骨汤”四个字轻轻划掉,又在下方写:“备选:菌菇清汤(胡椒少许)/腌物两样。”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荷回来了,呼吸还带着寒气。
她没先说话,先把手中的小布袋放下,袋口空空。
“尚宫说,牛骨与胡椒都拨去贵妃宫里熬补汤了。”小荷声音发紧,“还说——今儿我们的分额不够,要我们自个儿……省着点用。”
“她甩了三下钥匙。”小荷补了一句,牙咬得紧,“还笑。”
那串钥匙叮当三声,在脑海里摇晃着,像故意的。
叶绾绾把汤勺拿起来,勺柄轻轻叩在锅沿上。
“当。”
很轻。
又“当”了一下。
她不看小荷,只盯着勺面的光。
“绿绣呢?”
“在外头晒香草,我去唤她。”
“唤。”
小荷应声,转身去。
叶绾绾把勺放下,拉开最下层的柜门。
干货整整齐齐躺在一排排陶罐里。
外壁贴着她亲手写的签:
“干香菇。”
“豆豉。”
“牛至。”
“迷迭香。”
“盐。”
“腌黄瓜(异香)。”
她把“腌黄瓜(异香)”的罐子抱出来。
封泥完好,绳结紧。
一刀轻挑,酸香立起,伴着她从异国香草里折回来的那丝清亮气息。
她用竹筷夹了一片,放入小盘,尝了一口。
脆。
酸里有甜,甜里压着一点点胡椒的影子。
“娘娘。”绿绣进来,袖口还沾着露水,“您寻我?”
叶绾绾把小盘推过去:“尝。”
绿绣怔了一下,夹起一片,眼睛一亮:“这腌味好。”
“去园里看看。”叶绾绾抬眼,“番茄成熟的摘一斤,牛至捋一把,薄荷不要太老叶,青椒有就摘,香菇看有无新发的菌盖。记得带篮,别压坏。”
绿绣点头,转身前又问:“姜?”
“没有就算。”她笑了一下,“蘑菇给我鲜味,胡椒剩一点,我撑着。”
小荷又进来,手里攥着一条小小的薄券。
“娘娘,送菜的账簿上写着我们领了葱姜。”她的声音压得低,“可筐里没有。”
她把小券放在案上。
纸很薄,角上有一枚红印。
印的色泽偏暗,像掺着水。
券底的页脚,沾着一粒黑墨点。
叶绾绾拿起来,放到灯前照。
墨点不在角。
是在页脚的缝里。
她想到钱尚宫那一串钥匙。
想到她每回在签字的时候,手指总喜欢在页脚轻轻按一下。
那一点墨,像一个人不小心留下的呼吸。
她把券收在簿子夹页里。
“今日不去问。”她说。
小荷愣住:“娘娘?”
“今日先煮汤。”她弯唇,笑意薄,“我不和她们争,但我也不吃没滋味的饭。”
门外传来篮子的轻撞声。
绿绣气喘吁吁地回来,篮里红绿相杂,颜色鲜得发亮。
番茄圆,牛至叶边卷着细细的锯齿,薄荷一层层铺着新芽,青椒躺在最下层,香菇帽子光润。
叶绾绾接过,摸了摸青椒的腰:“这一弯刚好。”
她把干香菇泡进温水,待它慢慢舒展。
又从最里层抽屉里捞出一小撮胡椒末,珍惜得像捏着金子。
锅洗净。
水开,干香菇水淋回锅里,蘑菇本体切薄片。
青椒切细丝,略炒一下,把辛香逼出来。
她不放姜,怕它盖味。
只在最后一刻,把胡椒末高高扬起,像下一场白色的雨。
“牛至后放。”她提醒小荷,“它脾气大,早了就把汤里的清气拿走。”
小荷连连记。
另一边,梨汤沸成一圈细密的泡。
她掀盖,用勺舀了一口尝。
甜度刚刚好。
薄荷的凉在舌根停了一秒钟,又慢慢散开。
“婉容喜欢这个度。”她喃喃。
采薇送来一方新洗的白布。
叶绾绾把白布铺在小案,拣了一些颜色最好的番茄,剖半,加盐,牛至叶轻轻揉碎,撒上,淋上几滴油。
“这道冷的。”她说。
“娘娘,要不要再备一盘小酱菜?”绿绣看着那罐“腌黄瓜(异香)”,眼睛亮,“再配一碟白粥?”
“好。”她笑,眼尾轻弯,“再切一小盏薄荷梨丝,冰镇。”
小荷忽然想起:“娘娘,贵妃那边的人方才经过咱们廊下,闻到汤香,停了两步。”
叶绾绾“嗯”了一声,没抬头。
“他们看了一眼门牌,又走了。”小荷补一句。
叶绾绾把汤勺伸进锅里,慢慢搅了两圈。
“盖上。”她轻声。
盖落下。
她回到案边,把那张薄券又拿出来,搁在簿子旁。
炭笔落下,写了一行小字:“某日内务府牛骨、胡椒、姜未达。票据显示已领。页脚墨点一。”
又在下一行写:“暂替:菌菇清汤(胡椒余粉)/腌黄瓜(异香)/番茄牛至冷盘/梨汤。”
她写完,停了一下。
笔尖悬在半空。
“娘娘,要不要让秋云去打听?”小荷试探。
“不用了。”叶绾绾把笔搁下,“这些东西,总要自己先有个数。”
绿绣把腌黄瓜盛成两碟,一碟切片,一碟切条。
她端过去时,忍不住小声:“娘娘,这样吃,贵妃若知道,怕要问——咱们胡椒从哪来。”
叶绾绾笑了笑,指尖点了点那罐子的封泥:“这坛子去年冬天就封了。”
“不是今日的胡椒。”
“她若问,也该问她自家账本的墨点。”
小荷哑然,半晌才低低笑出声。
院子里有人轻叩门框。
“娘娘——”映月在外头唤,“徐娘娘到了。”
叶绾绾抬眼,面上笑暖了些:“请。”
她把手上的围裙解下来。
又转身把汤再看一眼,火小了一指。
汤面澄净,蘑菇在底下像一层小伞。
胡椒的白点浮浮沉沉。
她把一滴油绕着锅缘淋下去。
香气更深。
徐婉容进门,带着夜里未散尽的凉。
她看见砂锅,眼尾的笑晕开:“真来了。”
叶绾绾为她卷袖:“先学梨汤,刀不急,火才是正经。”
徐婉容点头,眼神认真。
小荷把切好的梨递过去。
徐婉容握刀的手微微抖。
叶绾绾站在她侧后,把她的手轻轻扶正:“别怕。”
刀落,梨肉断,声音像一粒珠子掉在木盘上。
“好。”叶绾绾夸她,“再来。”
徐婉容的手稳了。
她切第二块。
叶绾绾把切好的梨放进第二只砂锅。
“这盏给你练手。”她笑,“煮到冒小泡,别让它滚。”
徐婉容应着,目光一刻不离锅沿。
叶绾绾回身端汤。
她把第一盏菌菇清汤递给徐婉容:“喝口热的。”
徐婉容端起,先是惊讶:“不放姜?”
“今日没有。”叶绾绾坦然,“改了法子。”
她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蘑菇鲜,胡椒轻。”
“我喜欢。”
叶绾绾点头。
门外又有脚步声。
不是自家人。
钥匙串先到了,叮当三声,才见人影晃在门槛。
钱尚宫立在那里,笑得温柔,眉心却冷。
她一进门,视线在案上一扫而过。
停在那罐“腌黄瓜(异香)”上,停在砂锅上,停在叶绾绾手里那盏汤上。
“叶娘娘。”她慢慢地开口,“今晨膳房忙,许多东西来不及分。还请见谅。”
她说“见谅”两个字时,钥匙又在指间转了一回。
叮。
叮。
叮。
叶绾绾把汤放下,抬眼看她。
“巧。”她淡淡笑,“今日改做素汤,也合婉容口味。”
钱尚宫的目光在徐婉容身上略过,笑意深了一寸:“徐娘娘生辰,内务府当然记得。只是这两日外采不顺,牛骨、姜都紧。”
她稍稍倾身,像是不经意地看了看叶绾绾的簿子。
簿子被她手掌压住,露出角。
钱尚宫的指尖在桌边轻点了一下。
又点了一下。
像在敲一只看不见的算盘。
“叶娘娘若有要紧的单子,可以送去我处。”
“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在“腌黄瓜(异香)”的封泥上停了半息,“素汤也是好的。”
她笑着退了半步。
钥匙串又响了三下。
她走,风把门口的纱幔掀起一角。
屋里安静了很短的一会儿。
徐婉容放下汤盏,目光平稳:“你不必理会。”
叶绾绾笑,拿起了那张薄券,折成四方小块,夹入簿子后页的夹层:“没事。”
她抬手把砂锅盖掀起一线,让梨香再飘出去一点。
“婉容,火可以再小一指。”
徐婉容应着。
小荷靠近叶绾绾,压低声音:“娘娘,尚宫怕是故意来探口风。”
“她怕咱们告到上头?”
叶绾绾的眉梢动了一下。
“她不怕。”她说,“她想看我急。”
“我不急。”
她转身,从最上层的柜里取出一本小薄册。
封面空白。
她把它翻开,在第一页写下:“食材入出简册”。
下一行:“日期/应入/实入/差额/票据记号/页脚墨点/经手人。”
她把今天的欠项一一记下。
字很细,像在一粒米上刻。
“娘娘这是……”小荷看着那一行行,眼睛发亮。
“记一记。”叶绾绾说,“记久了,就有账。”
“有账,就有算。”
绿绣端着盘子从后门进来,压低声音:“我去园子时,见膳房的小厮往贵妃那边抬了两大筐,盖得严,绳结新。”
“绳结打法和我们的一样。”
叶绾绾“嗯”了一声。
她把腌黄瓜的罐沿擦干净,重新封了半圈泥。
“今天不吵。”
“明日再说。”
她把番茄牛至冷盘端到窗下,光照上去,红绿像落在水里。
小荷忽然低叫:“娘娘,这罐胡椒——”
她把最里面角落的一只小罐举起来。
封泥完好。
绳子也新。
可罐身比旁边的稍短一指。
叶绾绾接过,指节轻敲。
声音发闷。
不像胡椒。
她用刀尖轻轻剔开封泥。
里面是黑。
不是胡椒的黑。
是烘焦的糠。
她笑了一下。
很轻。
像锅里的水刚要开时冒起的一颗泡。
午后风起。
廊下的纱幔贴着柱子,一鼓一鼓。
梨汤的小泡在砂锅边缘细细冒着。
徐婉容守着火,眼神不移。
她用勺背轻推一圈,呼出的气也轻。
门外脚步一顿。
采薇探头,眉梢跳了跳:“娘娘,外面有趣的消息。”
叶绾绾抬眼:“说。”
“尚宫把牛骨汤奉去柔贵妃那处,贵妃只尝一口就放下了,说膻气重,口味不对,命人撤了。”
小荷忍着笑,肩头一抖:“回路上几个小内侍挤眉弄眼,话都没憋住。”
徐婉容低声“哦”了一声,火又小了一指。
叶绾绾把砂锅盖掀开一线,梨香溢出:“盐不用了,甜度够。”
门廊那头又起窃语。
“贵妃娘娘食材多,用起来自然阔。”
“阔归阔,调味差些。”
“叶娘娘那边被扣得紧,做出来的东西净叫人惦记。”
声音散在竹影里,落下来像细雨。
徐婉容抬起头:“你不恼?”
叶绾绾笑,指了指砂锅:“我忙着,没空恼。”
一盏梨汤起锅。
她把梨切细丝,舀汤入盏,放在徐婉容掌心:“趁热。”
徐婉容轻抿一口,眼睛亮了一下:“薄荷淡得好,只在最后停一停。”
叶绾绾看她喝,嘴角也弯了一点。
门帘被风掀开一指宽。
小宫女映月探进半张脸:“院门口站了两位侧妃,闻着香来问汤名。”
徐婉容低笑:“借味的人越来越多。”
叶绾绾把第二盏递给映月:“带出去,别烫着。”
火转到另一口锅。
她把鸡腿剁成大块,冷水下锅,浮沫捞净。
青椒丝先下锅,油里一翻,香从锅底轰的一下起来。
胡椒末高高扬手。
白雨落在鸡皮上,啪嗒有声。
黄瓜切滚刀,最后才入。
汤面翻滚两下,香气直撞在屋梁上,往门外散。
绿绣端碗往外递。
廊下站着的几位小妃子忍不住往前挪半步。
“借味。”有人笑,眼睛亮得像猫。
小荷腰杆一挺,眼尾飞起来:“我们娘娘自己调的香料,膳房不给我们也照样有滋有味。”
叶绾绾回头看她一眼。
眼神一压。
小荷飞快吐舌,收了锋芒,转手接碗,乖乖递出去。
绿绣懂她的意思,分了两小盏,瓷勺也配齐。
“别烫嘴。”她学叶绾绾的口吻,软软地叮嘱。
院门口的风把汤香吹向更远。
一阵脚步匆匆来,又匆匆去。
碎话像麻雀在檐上跳来跳去。
“贵妃那口汤撤了。”
“叶娘娘这锅,一街的风都香。”
“说话小心。”
“我就说风,没说人。”
厨房里。
徐婉容把空盏放下,指腹在盏沿摩挲了一下:“我回去也照你今日的法子做一盏。”
叶绾绾颔首:“梨切薄,火要稳。”
徐婉容点了点头,又看她一眼:“需要什么,我那里还有些细盐和藕粉。”
“盐收着用。”叶绾绾笑,“藕粉借我两小包。”
门外又有一双眼睛探进来。
柳宝林不知从哪儿闻风而至,手里攥着一小包糖:“我来迟了?”
她看见汤,眼睛马上弯成月牙:“给我一口,小口。”
小荷拿勺舀了一勺,吹了又吹,才递过去。
柳宝林抿嘴,满足地叹气:“真好喝。”
她凑过去,压低声音:“贵妃那锅汤,我看抬回去时,盖子都没盖好,味道一路漏。”
徐婉容瞪她:“少嚼舌。”
柳宝林“嘿嘿”一笑,往后缩:“我夸咱们绾绾呢。”
夕阳往下落。
叶绾绾把最后一锅汤离火。
低位妃嫔的丫头们拿着食盒来“借味”,一盒一盒装得整整齐齐。
叶绾绾站在案后,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槐树阴影里。
火灭了。
她解下围裙,手在清水里洗了一遍。
手背带着胡椒轻微的刺热。
晚膳后。
月上梢头。
她回房,靠着软枕,一颗一颗咬蜜枣。
小荷搬小凳子坐她旁边,眼睛还亮着:“娘娘,今日真解气。”
叶绾绾把枣核放进盏里:“以后我们得学着自己备份。”
“再靠膳房,我就得天天喝白水。”
小荷忙不迭点头:“奴婢这就记。”
叶绾绾抬手把窗子推开一条缝:“明日去找李叔,多挪两畦地。”
“辣椒、葱、芹菜、豌豆苗都要种。”
“辣椒多种两行。”
“再用旧坛子,分别封盐、糖、干香菇。”
“封口都用我写的签。”
小荷一一应下,又凑近一点:“娘娘,奴婢还听到一件事。”
她压低声音:“别院那边的小宫女说,内务府最近账面紧,专挑无宠的先动手,扣一处是一处。”
叶绾绾不惊不怒,只笑了笑:“那我们要谢谢她们提醒我早点囤粮。”
她伸手去拿那本“食材入出简册”,翻到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记今日借出几盏汤,记送去几碟腌黄瓜,记欠下的姜与胡椒,记下借盐的一小包藕粉。
字细,像绣在纸上的线。
小荷看着看着,忽然道:“娘娘,您写得像账房先生。”
叶绾绾“嗯”了一声:“以前也干过差不多的事。”
她把笔搁下,抬头看窗外。
院里风过,树影动。
小小的沙沙声像有人在低语。
夜更深了一寸。
门外有人轻敲两下。
绿绣压着嗓子:“娘娘,后门有人托我交个东西。”
小荷把门开一线。
是个纸团。
外头包着油纸,里头是薄薄一页账目抄条。
几列数字。
几处空格。
页脚一粒墨点,位置与白日那张一模一样。
小荷倒吸一口凉气:“谁送的?”
绿绣摇头:“人走得快,我只见一角衣摆。”
叶绾绾把纸摊开,目光落在那几处空格。
“牛骨,入数两筐,实入一筐。”
“胡椒,入数三罐,实入二罐。”
“姜,入数十斤,实入六斤。”
她把纸折回小方块,夹进简册。
“别找。”
她声音很轻。
“我们先把自己的仓拢好。”
小荷和绿绣同时点头。
窗外有猫从墙顶跃过,带落一片瓦砾声。
风把纱轻轻吹起又落下。
第二日天未亮。
叶绾绾已经在园里。
露还挂在叶尖。
她蹲在地头,食指在土里划线:“这里种辣椒。”
“那边葱。”
“再隔一畦芹。”
“豌豆苗要有架子,等会儿让人把竹竿立起来。”
李叔抱着锄头赶来,气还没匀:“娘娘起得早。”
叶绾绾笑:“我有点饿,早起。”
李叔笑出声,点头去干活。
小荷背着小篮子,往里装种子与小苗。
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娘娘,昨晚徐娘娘又派人送来两小包细盐,说怕我们短缺。”
叶绾绾轻嗯一声,把盐收进袖里:“她记性好。”
太阳露出半轮。
园里一片亮。
回到厨房时,火头新起。
绿绣把昨夜洗净的旧坛子摆在案上。
釉面起了一层温润的光。
叶绾绾拿起毛笔,一字一字写签。
“盐。”
“糖。”
“干香菇。”
“胡椒余粉。”
她停在“胡椒余粉”三个字上。
蘸了蘸墨,末尾多落了一点。
像一颗小星星。
小荷端来一盘新摘的辣椒,红得刺眼。
她把一枚举在指间,笑:“娘娘,这个,够辣。”
叶绾绾接过,鼻尖凑近闻了闻:“好。”
她把辣椒剁成细末,抹在一小片烤好的面饼上,递给小荷:“尝。”
小荷一口就着,眼泪立刻下来:“辣。”
她笑着又点头:“好吃。”
叶绾绾把余下的辣末收进小瓷盅。
盖子扣得很紧。
午时将临。
院门口远远传来一阵脚步。
不是熟悉的人。
声线整齐。
小荷一怔,探出半个身去看。
她回头,压着声音:“尚宫的人。”
叶绾绾把手上的抹布叠好,放在灶边。
她站直,抬眼向门口。
钱尚宫没有进门。
她站在廊下,笑极了。
“叶娘娘,昨夜回去翻了账,似乎有两只小罐走漏,今晨给你补上。”
她侧身,身后太监把两罐放到门槛内。
封泥新。
绳打得整齐。
“我家娘娘说,贵妃昨日身子不爽,口味偏,不是你们的事。”她声音温软,“别往心里去。”
她说完,视线斜斜扫过屋里一圈。
落在那一排新写的罐签上。
停一息。
又笑。
钥匙在指间转了三下。
叮。
叮。
叮。
她转身走了。
小荷看着那两只罐,咬牙:“来的倒快。”
绿绣把罐搬进内间,瞄了一眼封泥。
“娘娘,要不要现在开?”
叶绾绾摇头:“先记。”
她把简册翻到新页。
写:“补入胡椒二罐,封泥新。”
又写:“尚宫门外交付,钥匙三响。”
笔尖收住。
她抬头看一眼窗外。
阳光正好。
她把其中一罐轻轻移进最里层的柜子,背后有一块小木板。
木板往上抬,露出暗格。
罐子压进去,木板复位。
她没回头,淡淡道:“小荷,别传。”
小荷“嗯”了一声,嘴里把话咽了下去。
灶上水开。
她把一撮豌豆苗丢进去烫。
捞出,拌盐,拌香油,拌一点辣末。
绿得亮。
小荷端出去,步子轻快。
院子里有两只小麻雀落在葡萄架上,喳喳两声又飞走。
叶绾绾把手洗净,擦干。
她伸手去拿那盏被阳光暖过的小瓷盅。
盖子很紧。
她慢慢拧开。
一股又辣又清的香蹿出来。
她笑了一下。
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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