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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初秋的风有股凉意。

檐下叶影碎成细鳞,落在灶台的白瓷盏上。

锅里水刚起小泡,像在打盹。

叶绾绾把袖口再挽高一寸,伸手去够竹筐。

竹盖一掀,她指尖一顿。

蔬菜蔫着叶,像打了败仗的士兵。

米面里夹着两粒小石子,硌得瓷碗发响。

肉是一小块,颜色发灰,酸味轻而直。

她把筷子按在肉上,肉不弹,边缘塌下去一点。

小荷跟在后头,看一眼就炸了毛:“这也配叫分例?”

叶绾绾没说“配”。

她只把那块肉移到一边的青釉盘里,盘底铺了张油纸,又覆上第二张。

她掂了掂米,指尖来回挑,石子叮叮两下撞在碗沿。

绿绣从后院进来,袖口沾了露,鼻尖也是凉的:“园子里还好,秋葵和牛至都精神。”

她看见盘里的肉,眉心拢成一条细线。

叶绾绾把竹筛放在案上,弓着身,像小时候在超市自助挑米的人,认真到近乎固执。

“先把米过三遍。”

她把筛子抬高一点,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轻轻托住米屑。

石子掉在筛面上,发出不同的声。

小荷去看肉:“娘娘,这块不行,酸得发狠。”

“扔了。”叶绾绾头也不抬,“别喂猫,猫要吃长寿,你去拿小鱼干。”

小荷“哦”了一声,嘴里却嘟囔:“膳房这是欺负到门口来了。”

叶绾绾把米倒进清水里,两指相并,顺着碗壁转。

水白了一层,石子浮上来,像两只偷偷潜进去的眼睛。

她夹出,扔到一旁的小碟,轻声:“我以为她们只是手紧,没想到还懂得挑我们。”

绿绣把蔬菜摊开,捏叶,折茎,挑出能用的:“青菜还能救,外面一层去掉就好。”

“胡椒呢?”小荷四下寻,“昨天补的两罐还在柜子里。”

叶绾绾“嗯”了一声,没有去开。

她把盐罐拎起来,揭盖,舌尖试盐,味纯,不涩,“盐还好。”

窗外有两声轻笑,掠过廊角。

“叶娘娘那边今日分的肉不成。”

“她一向不吃亏,怕是又能变出好味。”

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看热闹的瘙痒。

小荷把窗扯近一些,火气压在胸口:“娘娘,要不我去把钱尚宫请来,问问这叫不叫人活?”

叶绾绾把筛子靠墙,侧身看她:“你去骂她,她笑。你不骂,她也笑。”

小荷怔住。

“笑的深浅不一样。”叶绾绾弯了弯眉梢,“我们忙饭,她忙笑,别让她占着我们的时间。”

绿绣“噗”地笑了一声,又立刻收住。

叶绾绾把蔬菜剥了外叶,剩下的小心脏一样嫩。

她把水烧开,先烫,捞起,沥干,再凉拌。

“葱没有,蒜也没有。”小荷看着空的竹筒,气哼哼,“她们连葱都能扣。”

叶绾绾拿起牛至,指腹在叶面轻揉,清香就出来了。

“牛至当葱。”

她把叶子切成细碎,拌盐,拌白芝麻,再点一滴油。

“这碟先做成小菜,留着压嘴。”

小荷看她手下鲜活起来的颜色,心里的气也散了一半:“娘娘,您真能把石头变成糖。”

“我最多把石头挑掉。”叶绾绾挑眉,“糖还是要自己熬。”

外间有人探进头,声音急:“小荷。”

是旁院的丫头。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却亮得慌:“听说了吗?贵妃那天被人说汤膻,气坏了。”

“吩咐钱尚宫‘照顾’你们呢。”

“照顾”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小荷的手当场就抖了一下:“她丢脸跟我们有何干?”

丫头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她眼睛在案上一转,见到那碟牛至小菜,忍不住咽了口水。

绿绣夹了两筷子给她,她接过时手指烫了一下,又笑得甜:“谢啦。”

她走了,风也跟着带走一缕香。

小荷转回来,脸上的火气又烧起来:“娘娘,她们欺人太甚。”

叶绾绾去看锅。

水开,米落,勺绕三圈。

沸腾时火一收,盖子半掩。

“这下连做汤都难了?”她把勺背轻轻扣在锅沿上,声音像一滴雨,“也不是。”

绿绣去后院搬了两块干柴进来,火定住,光稳下来。

她又把那青釉盘的肉端起来,走往门外。

叶绾绾叫住她:“等等。”

她把盖子揭开一角,鼻子凑近闻,眼角压着一线笑:“我们不吃它,臭味也别留在屋里。”

她把肉用两层油纸包好,放进远处的垃圾坑,再覆一层土。

“下次她们送酸的,我照这样埋。”

小荷戳戳袖口:“娘娘,您这样说得我想笑。”

“笑。”叶绾绾回头,“笑完回来把辣椒切了。”

绿绣笑出了声,刀在案上“笃笃”地跳。

辣椒细碎成雨。

叶绾绾把辣末分成两份,一份入罐,一份撒到刚拌好的牛至小菜上,颜色红绿交错,像秋天的日落压进盘里。

她又去了柜子前,摸到那两罐“补上的胡椒”。

罐身微凉,封泥光滑。

她没开。

她把手往后移,摸到更里头那只暗格里藏的旧罐。

那是她自己的。

她轻轻拎出来,只开了一指宽,像开一个秘密的窗。

白色胡椒粉细得像雾。

她用手背敲了敲罐沿:“舍不得也得用。”

绿绣把细筛递过来,她把胡椒过筛,拣掉里头粗硬的粒。

筛下的粉像初雪。

小荷端着碗,眼睛亮晶晶,“娘娘,这回做什么?”

“黄瓜胡椒炖鸡汤不做。”她看了一眼空肉盘,“做黄瓜胡椒豆腐羹。”

小荷眨眼:“也行么?”

“你看。”

她把黄瓜去籽,切粒,豆腐切小块,先用盐水泡过,再入锅。

胡椒最后才下,一扬手,雪就落到汤面,不声不响。

她把勺从锅底带起来,白汤被拖出一道细长的纹,像有人在水上写字。

小荷探头闻,鼻尖动了一下:“香,真香。”

她又把米饭掀盖,蒸汽涌上来,米香干净,像洗过一遍天。

绿绣把院子里晒的藿香收进来,叶绾绾折两枝,捣碎,兑一点温水,做成小小的藿香饮。

“今晚风凉。”

她把饮递给小荷:“一人一盏,别着凉。”

门口又来人。

是前院的小宫女,怀里抱着一卷旧布。

她“咻”地把布一抖,露出几把用旧的筛子:“娘娘,你们要挑米,我去杂房翻了几只旧筛子。”

叶绾绾接过,笑意软下来:“借你福气。”

小宫女一愣,然后也笑,笑得像偷到一块糖。

小荷把筛子挂到墙上,排得齐齐的,像一面安静的盾。

晚风进来时,筛面唱了一声轻。

日头偏西。

膳房那边的人从门外经过,鼻子跟着香气走了两步,又把眼睛转回去,像什么也没闻到。

叶绾绾把豆腐羹盛进盏,牛至小菜分成小盘,米饭用小碗一扣,成一个规矩的半球。

她把筷子并排放好,短的一头朝内,长的一头朝外。

她的动作慢,像在给一场乱七八糟的白天收尾。

“娘娘。”小荷把帘掀起,“有人说,贵妃连着两顿没动膳。”

叶绾绾“嗯”地一声,没问是谁说的。

她把自己的那盏羹吹了三口,尝一口,喉咙里暖开一条细线。

绿绣偷偷拿筷子碰了一下小荷的胳膊,低低道:“她们越急,我们越不急。”

小荷用力点头,眼睛里有光。

夜下来。

后院的葡萄架下躺了一只白猫,尾巴在地上画弧。

叶绾绾把小鱼干揉碎,放在石阶边,白猫抬眼看她,眼珠是一池半月。

“吃吧。”她笑,“你不欠谁的。”

白猫“喵”了一声,慢吞吞走过来,吃得很细心。

她就坐在台阶上,背靠柱子,手心还带着胡椒的凉。

廊下有人影一晃。

绿绣跑来,压低声音:“娘娘,旁支的春桃说,内务府账本上空出几栏,这两天有人查。”

小荷也凑过来:“谁查?”

绿绣摇头:“她不知道。”

叶绾绾把手背在身后,指尖在柱子上轻轻敲,像敲一面看不见的鼓。

“查就查。”

她往上看了一眼。

天黑得很。

星子一点点亮。

她回屋,点灯,翻开那本“食材入出简册”。

她把今日减半的分例记下,把“调换品质差”记下,把“酸肉埋坑”记下。

笔尖在“酸”字上一顿。

她又添了一个“重”字。

她想了想,提笔在角落画了一颗小小的胡椒粒。

像一颗藏在牙缝里的坏心思。

门外的风把灯芯吹短了一节。

小荷送来一壶新茶,侧头瞄了一眼那颗胡椒粒,笑出声:“娘娘,您画得像。”

叶绾绾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按了一下:“明天去找李叔谈盐水缸。”

绿绣不解:“盐水缸?”

“做咸菜。”她眼睛亮了一瞬,“忽冷忽热的季节,咸菜救命。”

“辣的,酸的,甜的,都要备一坛。”

小荷拍手,声音轻:“我最会洗坛子。”

“你只会把坛子洗破。”叶绾绾笑,“这回用我那把老刷子。”

绿绣忽然压低了声音:“娘娘,钱尚宫的人又过去贵妃那边了,抬着两只罐。”

“还是昨天那种绳结。”

叶绾绾“哦”了一声,没问罐里是什么。

她把灯拨亮了一点。

她从柜顶取下一只小小的铜铃。

铃不响。

她只把它挂在门内的钩上。

“明早谁来送东西,不用进来,先敲铃。”

小荷眨眼:“这是新规矩?”

“嗯。”她点头,“我们也学学她们的样子。”

“看上去客气,实则不让她们踏进门槛半步。”

门外有脚步停在廊下,然后又走远。

她不追。

她把台面收干净,把刀背上的水擦尽,把火的灰捻平。

夜深到可以听见露水落在叶上的声。

她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她在超市挑过最糟糕的一袋米。

那时她也不怒。

她只是把米挑干净,记下牌子,再也不买。

她拿起笔,在册子最后一页写了四个字。

“再不赊欠。”

笔锋收住,她把笔放回架子。

白猫跳上窗台,尾巴扫过灯影。

它看她一眼,像在问什么。

她把窗推开一线。

风进来,吹散了屋里最后一点胡椒味。

她手指贴在窗棂上,凉意从指尖往上爬。

她笑了一下。

很淡。

像刚熄灭的火星在黑暗里闪过一下。

朝露还在叶尖颤。

土里有股新翻出的湿气。

叶绾绾把裙摆挽高,脚尖点着畦沟走过去。

小荷提着竹篮,跟得紧。

“辣椒长得精神。”她弯腰数,“一,二,三……这棵要掐尖。”

叶绾绾捏住一颗嫩梢,指尖一拧,清香就炸开了。

“南瓜也胖。”她敲了敲瓜皮,声音沉,“再养两日更粉。”

绿绣抱着竹篓从另一头过来,篓里是豌豆苗,嫩得能掐出汁。

“娘娘,都照您吩咐搭了架。”她抬下巴指一指,“竹竿绑牢,风来了不倒。”

叶绾绾满意地点头。

她拍了拍篓沿:“幸好我早备了小金库。”

“要不就真得啃白饭。”

小荷笑:“娘娘这小金库,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坛里。”

“都在嘴里。”叶绾绾接话,眼睛一弯。

她把辣椒扯下一把,拢起裙摆塞进竹篮边。

“回去做一坛辣子油。”她想了一下,“再做两坛泡菜。”

小荷两眼放光:“酸辣、清口各一坛?”

“各一坛。”

她转身往回走,步子快。

袖口拂过薄荷丛,清凉的味道像一阵小风。

院门的铜铃不响。

灶上的水先响了。

“呼啦”一声,盖子被蒸汽顶开一线。

绿绣去添柴。

火舌往上一卷,光在她脸上跳。

小荷把篮里的辣椒倒在案上。

叶绾绾洗手,指尖在水里一顿,像把浮躁都搓掉。

她转身,揭开一旁的包裹。

酸肉躺着,色泽灰。

她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边,眼尾轻轻压住。

“先洗盐。”她把肉投入冷水,压上一块干净的石头,“两刻钟。”

小荷皱鼻子:“这味道真叫人受罪。”

“受一会儿,吃的时候就不受了。”她把时间在心里掐好,又去翻柜。

簸箕上铺了白布,肉捞起,擦干。

她取米醋一小碗,把肉片薄薄切开,投进去,醋香压住膻味。

“这一步不能久。”她叮嘱,“一过气儿就起。”

小荷拿簸箕接肉。

叶绾绾把肉片一片片摊开,像铺一地银片。

屋后树荫底下,她昨晚已经钉好两排细绳,绳上扣了竹夹。

“给它风。”她抬手夹上去,“秋风最会做菜。”

绿绣搬来一只小炭炉,里面放了樟木屑。

她把屑点着,让烟慢慢爬上去。

“别熏过。”叶绾绾离远一步,睫毛上落了点白烟,“只要它记住香。”

小荷在院中跑一圈,把猫撵到另一侧:“别偷嘴。”

白猫抬眼看她,尾巴一甩,像在笑。

屋里案上,菜一字排开。

萎了的白菜,外叶去尽,心儿还嫩。

黄瓜折成段,籽刮干净,泡在盐水里,表面有小小的泡。

胡萝卜削皮,切成细条。

“坛子呢?”叶绾绾问。

“洗好了,晒干了。”小荷把两只小口坛搬上来,“里头热的。”

叶绾绾把盐抖进清水里,筷子一搅,盐旋成一朵小花。

她放了一撮辣椒、一撮藿香、一撮牛至。

“这坛做辣,压冬气。”

另一坛,她只放了盐和花椒叶,味道清。

蔫菜被切成适口的段,投进去,水面一沉一浮。

她用石头压住菜面,盖上木盖,封泥。

“写签。”她伸手。

小荷把毛笔递上来。

她一笔一划写下:“秋一 辣。”

又写:“秋一 清。”

字干得很快。

她把两坛移到廊下阴处,风从坛口掠过,像在舔一口盐。

厨房另一头,米饭香起来。

她挑一小碗,扣到盘中央,周围放上切好的牛至拌黄瓜、藿香拌豌豆苗。

汤锅里,豆腐羹细细地冒泡,白如新雪。

“风干肉再烤一烤。”她去看架子。

肉边缘已经起了薄薄一层干。

她把最先挂的几片取下,放在炙子上。

炭火不大,火星一点一点往里吸。

肉面有油珠冒出来,亮晶晶。

她撒盐,撒一指肚辣末。

夹起一片给小荷:“尝。”

小荷一口咬下去,眼睛立刻亮:“膻没了。”

“有香。”她不舍得吞,嘴里含着说话,“有一股木头的香。”

绿绣也咬了一片,啧啧两声:“嚼头正好。”

叶绾绾自己也咬了一口。

齿间有轻轻的脆。

她点头,指尖一弹,辣末散开。

门外有人小跑,脚步在门槛前停住。

铜铃“当啷”轻轻一声。

绿绣把帘掀开一指,院门外站着两位低位妃子,袖边藏着笑。

“绾绾姐姐。”她们压低声音,“借味。”

小荷把两盏汤端过去,把小碟小菜塞在食盒旁:“慢些走,别洒。”

一位妃子眨眼:“膳房给的全是废料,你这里却香得人做梦。”

另一位接话:“我们也带来两根藕,改日给你换菜。”

叶绾绾笑:“藕我爱,脆。”

“拿来我做蜜藕。”

她的声音柔,不抢,也不推。

人来人去,院子热闹起来。

有宫女端着空盏来,有小太监替主子来闻香。

铜铃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

小荷忙得脚不沾地,嘴角却一直笑着。

“娘娘,这叫真香挡不住。”

叶绾绾把炙子移了一寸,火更均。

她不看门口,只看火。

炭火像一颗安静的心。

饭点将至。

她把风干肉分成两叠,一叠留屋里,一叠装进食盒,交给绿绣:“送给婉容。”

“说是新法子,若不合口,就回头换别的。”

绿绣应声去了。

院门尽头,有一双眼睛在树影里停了停,又移开。

风动。

香飘得更远。

膳房那边有人也打了个喷嚏。

钱尚宫坐在案后,手指头把钥匙转了一圈。

叮。

她把今日的入出帐翻了翻,嘴角一抬:“废料也能做好味?”

小内侍低头:“她家院里整日有人去。”

“说她把酸肉做成风干,又烤又香。”

“还做泡菜,顶饭吃。”

钱尚宫冷笑:“胆子不小。”

她把账簿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

“明日送她两罐盐。”

“湿重。”

小内侍眼皮一跳:“是。”

“再给她两捆葱。”

她顿了顿,笑意更淡,“葱心空,外叶美。”

钥匙又转了三下。

叮。

叮。

叮。

她站起身,袖摆轻飘,像一尾鱼在水里转。

“谁家的猫闯进院子了,先打出去。”

“我不爱猫。”

隔了两院的廊下,有人把这句悄悄传开。

夜风凉。

叶绾绾靠在门槛边,手里托着半块烤南瓜。

南瓜粉,甜在舌根里化。

小荷坐在她旁边,双手捧着碗,吃得认真。

“娘娘,明日我去帮李叔翻泥。”

“豆苗要再添一畦。”

“再借杂房的旧砖,码个小风棚。”

叶绾绾“嗯”了一声。

她看天。

云薄。

月亮像一盏浅灯。

“我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

她轻轻说。

小荷停下,抬头看她。

“怎就这么难呢。”

院里有虫鸣。

白猫跳到她脚边,蜷成一团。

它用头碰了碰她的脚背,又去碰小荷的脚背。

小荷笑:“它也想吃。”

叶绾绾把南瓜掰一小角,放在石阶上。

白猫舔了舔,慢慢吃完,尾巴绕了绕她的脚腕。

铜铃没响。

风吹过铃坠,铃面轻轻碰了一下墙。

绿绣从后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只空盘。

“婉容娘娘说好。”

她压低声音,“说让您明日别急着做汤,她想来学风干。”

叶绾绾眨眼:“她要晒肉?”

“她说要学‘记住香’。”

绿绣学得像,笑弯了眼。

叶绾绾也笑,笑里有暖。

她伸手去摸墙上的筛子,筛面凉。

“行。”

“教她。”

小荷忽然从袖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娘娘,春桃让人递来的。”

纸片薄,墨迹新。

只有一句话。

“杂房盐仓,斗底湿。”

小荷险些跳起来:“又来这一手。”

叶绾绾把纸放进袖里。

“别急。”

她把那本“食材入出简册”拿出来,翻到今天。

她在角落添了两字。

“防潮。”

小荷发怔:“怎么防?”

“盐先过筛,再烘。”

“烘过的盐入小罐,封蜡。”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找小炭炉。

绿绣搬了个小铜盘来。

她把盐薄薄摊开,火慢慢烘。

水汽一点点退。

盐粒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星星,越烤越亮。

她晾凉,倒进细口的小瓷罐,蜡封,写签。

“干盐。”

小荷看她写字,忍不住笑:“娘娘像在玩一个不能输的游戏。”

“我不玩。”她收笔,抬眼,“我吃。”

风从她的发梢擦过去。

有微微的凉。

铜铃忽然“当”的一声。

不是风。

是敲。

三下。

间隔均匀。

小荷与绿绣对望一眼。

小荷先去拉门。

门外没人。

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食盒。

青布包得紧。

她把食盒抱进来,放在案上。

叶绾绾取下布。

里面有两只罐。

封泥厚。

绳结新。

罐身沾了点白灰。

小荷倒吸一口冷气:“又是她们。”

绿绣伸手去摸,被叶绾绾按住。

“等。”

她把罐子朝灯下推,身子微俯,眼睛在封泥上找。

封泥边缘,有一道极浅的裂。

像一根头发丝。

她拿针尖轻轻挑。

裂从边上裂开一点点。

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油哈味,从缝里逸出来。

小荷皱眉:“这味道……”

叶绾绾把针放下,眼角的笑收了。

她抬头,看了看铜铃。

铃坠静。

她把罐从灯下挪开。

她指尖在封泥上按了一下。

她把食盒盖回去。

她把两只罐堆在一起,移到门侧的矮柜上。

她拿出那本简册,在今天的最后一行写下四个字。

“夜投食盒。”

她顿了一下。

又添了两个字。

“有味。”

她把笔搁下,手心还有盐的细凉。

她转身去关窗。

白猫跳下窗台,尾巴竖起。

她把窗关到一半。

风还在。

香樟的影子压下来,在地上铺开一层深。

铜铃没有再响。

火也暗了半寸。

她把灯拨亮。

她的眼神也亮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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