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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屏后火色一跳一跳。

风炉里柴心噼啪作响。

叶绾绾把袖子再卷一指宽。

“唉,我本来是来混口饱饭的。”

她把话说得极轻。

“结果还得干活。”

御膳房总管怔了一下。

“叶小主但请吩咐。”

她把直言小旗在案角一立。

小旗影子在灯下抖了两下。

“就先把粗米淘干净。”

她伸指点向木盆。

“要旧年的陈米,米心紧,香慢出。”

小厨急忙捧来一个陶罐。

“陈米在此。”

她掀开罐盖时闻到一股谷皮的干甜。

她把米倒在筛上听那沙沙的声。

“先用温水过一遍,再用清水揉两下。”

她把铃一摇。

铃声细碎地飘出去。

“水别多,别让米喘不过气。”

皇后隔屏而坐。

“粗米多糙,煮得过吗。”

叶绾绾把秤挪近。

“就用慢火熬,把糙味熬成人味。”

她把秤砣往前推半分。

“米七分,水十五分,盐一撮,不要早放。”

副掌勺的忍不住插嘴。

“盐不早放,米不立骨。”

她抬眼看他。

“我不要立骨,我要粥面像清晨的雾。”

他被她一句顶住就没再言。

火边热气扑到她面颊上。

她把发鬓往后顺了顺。

“薄荷呢。”

小太监托来一匣草叶。

薄荷叶子边缘卷着,枝茎还带着露。

她指尖一折,清凉气立刻溢出来。

“薄荷末放后,别放前。”

她看向另一角。

“紫苏再来几片,藿香再来几点。”

御膳房总管忙不迭点头。

“都在。”

她又把钥匙串拿在掌心里掂了掂。

“香柜第二层有一盒盐焙豆豉。”

总管一惊。

“叶小主认得这把钥匙的味。”

“认的是你手上的芝麻油。”

她把钥匙递回去。

“别慌,先把锅洗净。”

铜锅在水里一转,水面压出一圈圈细涟。

她瞥见锅底有一道细纹。

“别怕,它还撑得住。”

小厨心里一紧。

“要不要换锅。”

“换了就费时。”

她把手背贴在风炉边试热。

“火再低一分。”

内侍应声扇风。

火舌收小,锅沿热气就稳了。

她看见米在清水里翻身。

“把姜片拍裂,拍出汁气。”

她又朝小案指了指。

“葱白切两寸,断丝别断清。”

小厨被她说得愣了。

“断丝别断清是几何说法。”

她把话放柔。

“就是勉强牵一牵,还能拉出一缕气。”

他一悟就笑。

“懂了。”

她把米下锅时先用手沿锅边一搂。

米粒带着水光从指缝滑下去。

她把木勺往锅面横按。

“先别搅,等第一口气眼自己开。”

她把铃放在案角。

“鸡在哪。”

一只净鸡摆在木板上。

鸡皮紧实,鸡胸发亮。

她摸了一下鸡胸的筋。

“是只爱跑的鸡。”

小厨笑。

“是御苑里追人的那只。”

她也笑了一下。

“难怪腿紧。”

她就把鸡胸劈开。

刀面贴骨走,发出轻轻的擦声。

“我要鸡丝。”

她把刀尖立起来。

“顺纹拉丝,别逆着切断脉。”

鸡肉在她手下细细化开。

丝像白绢一样轻。

副掌勺的探头看了一眼。

“这丝太细,怕一入锅就散。”

她把鸡丝轻团成一束。

“散了才裹得住味。”

他低声啧了一下。

“还真倔。”

她没理他。

“蔬菜只要三样,别多。”

她伸手点过竹篮。

“一根黄瓜,一把瓢儿白,一小束荠菜。”

小厨犹豫。

“荠菜味冲。”

“就要它的冲。”

她把黄瓜刮皮,刀背轻轻刮出一道道细丝。

“白只取心,叶勿要。”

她把瓢儿白掰成指节长的小段。

“荠菜焯后立刻过凉。”

她把话说完,火边粥面开出第一簇小眼。

热气带出谷香,很淡。

她把木勺按在锅壁上听着。

“再等它自己说第二遍。”

御膳房总管听她像哄小孩一样哄锅,就有点心惊。

他咽了口唾沫。

“叶小主若成,奴才愿往庙里添一盏长明。”

她摆摆手。

“别立刻许愿,先把菜洗净。”

小厨把荠菜飞快入滚水。

绿意在水里一合一开。

她把葱白扔进热锅。

一声清脆的“嗞”响。

香就起来了。

她把鸡丝下锅前先用盐花拌了半把。

“别怕咸,是收水气。”

副掌勺的又忍不住问。

“不腌姜酒。”

“如今是清口,不要酒。”

她把鸡丝抖落进锅。

鸡丝遇热就微微卷了一下。

她用筷子挑起一束看。

“还会跳,就行。”

她把黄瓜丝飞快摊在案上,撒了极细的一点白米醋。

“别多,怕它哭。”

小厨憋笑。

“黄瓜也会哭。”

“你刀再钝些,它就要哭给你看。”

他把刀藏在身后。

“奴才这就去磨。”

她把荠菜拧干到刚好不滴。

翠色被她掌心捂了一下,温了半分。

“取一方布,铺菜,铺鸡,包成小卷。”

她手起手落三下就卷好一只。

竹板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她拿起一片紫苏放在卷口处按住。

卷消停了。

“这就是鸡丝香蔬卷。”

副掌勺的听到这名就笑了一声。

“名不怕俗。”

“俗就记得住。”

她把卷一个个横排在素白浅盘里。

盘面空出半边。

她把薄荷叶掐成米粒大小的碎。

“只点在盘沿,别点在菜身上。”

小厨看着那一圈绿光。

“像露水落在石上。”

她听了就嗯了一声。

“如今就等粥。”

锅里第三圈气眼开了。

米心在锅底慢慢化开。

她把勺子挑了一下。

粥面像被风轻拂过。

她把盐指甲缝里的一撮抹在勺背上。

盐一化,粥就起了一点亮。

她把薄荷末在掌心一搓。

凉意带着甜气轻轻铺开。

“薄荷末从高处撒,别沉在一个地方。”

她把藿香末只拈三指尖的量。

“它味重,点到即止。”

副掌勺的却忽然沉下了脸。

“盐罐潮了。”

他拧开盖子给她看。

盐结成小块,像石子。

她拿起小秤。

“把盐焙一焙。”

她把盐倒在小铁匙里贴着风炉的边烤。

火把潮气一口气逼出来。

盐香立刻变轻。

她把烤过的盐又研成粉。

“再过筛一次。”

盐从筛眼里落下去发出细雨一样的声。

小厨看得眼都直了。

“这盐也要过筛。”

“它不愿散,就劝它一劝。”

他低笑。

“劝得它服软。”

她把盐粉从粥面外沿绕一圈。

“让它走外圈。”

副掌勺的忍不住凑近。

“为何不下锅心。”

“外圈进,里圈就懂。”

他半懂不懂地点头。

“是个法子。”

她把粥舀入小盏。

粥面一动,薄薄一层雾气就起了。

她把一片极薄的梨片从先前的蜜水里捞出来搭在盏沿上。

梨香轻,甜意像从雾里来。

“先请娘娘。”

皇后执筷。

她先拈了半片梨送入口。

梨肉一化,甜就把舌尖拉了一下。

她才抿了一口粥。

粥温软地贴上去。

薄荷的凉从后头慢慢浮起来。

藿香在鼻腔里开了一朵很小的花。

皇后眼角的纹路缓了一缓。

她把盏放回托盘。

“好。”

殿中人心里一松。

皇帝端起另一盏。

他先闻了一闻。

谷香淡淡,薄荷从下头翻上来,又被粥面暖住。

他喝一口就停住了手。

“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御前的压气就散了一层。

前排的几位老臣把筷子也伸向那碟卷。

第一个人夹起一枚。

卷面抹了光,紫苏把口收得很稳。

他咬下去时先听到了蔬菜的脆响。

鸡丝随之散开。

盐香刚好贴在鸡丝的边。

他就点了下头。

“可。”

第二个人没忍住就笑了一声。

“油腻之后来一口,像被风擦过。”

第三个人把卷蘸了碟边那点米醋水。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湿意。

“再来一个。”

殿内细语转向了另一边。

有人压低嗓子。

“倒是新鲜。”

有人轻轻叹出一口气。

“总算不苦了。”

叶绾绾听着这些声,背上的汗也凉了一些。

她就往后退半步想找个角落坐下。

小厨把一小盏递到她手里。

“叶小主也尝。”

她笑着摇头。

“我省着。”

他不放手。

“叶小主先前咳了一下,怕是喉咙还干。”

她就捧住了那盏。

盏壁温度正好。

她挨着风炉坐下,把一口粥轻轻含住。

粥面从舌尖滑过去。

薄荷的凉压住了她喉间的那道刺痕。

她眯了一下眼。

“能吃饱就行。”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

“救什么场啊。”

风炉边的火顺势又旺了一指。

铃在案上轻轻一响。

御膳房总管却不敢就笑。

他盯着那口苦了的大锅,手心还是出汗。

他靠近副掌勺低声问。

“那锅要如何处置。”

副掌勺咽了口气。

“若倒了太可惜。”

总管抬眼看叶绾绾。

“叶小主,那锅卤汁……”

她把盏放下。

“别倒。”

她起身把直言小旗往自己这边一挪。

“先把豆豉那口清汤分一点进去。”

总管一怔。

“苦上再添味,怕更乱。”

她摇了一下铃。

“我不让它做主菜。”

她把勺轻轻在锅里划了一下。

“它去给荤汤打底,给人间留一点冷香。”

副掌勺眨了一下眼。

“冷香。”

“苦参本就冷,就让它做冷。”

她把锅里浮油慢慢撇净。

苦气被油带走一层。

“再入半瓢米泔,一撮陈皮丝,开口出气。”

副掌勺听见“米泔”两个字就懂了。

“把狠味先安抚。”

她一点头。

“你也会哄人。”

他被她一句说得脸热了一下。

“学你。”

她把那口汤分做两盏小小的清羹。

羹色浅,像雨后池水。

她不安排上殿。

“送到后殿给值夜的几位太医。”

小太监一愣。

“为何不给殿上。”

“殿上已经够了。”

她把声音压低一点。

“苦不该请人家再尝。”

小太监点头就去。

殿前这边却热闹起来。

皇帝很少这样连着动筷。

他把第二枚卷蘸了指尖大的那点米醋水。

醋香一碰味蕾就把鸡丝往上一托。

他眼里露出一丝笑。

“好。”

皇后望向叶绾绾。

“这卷如何名。”

叶绾绾想了想。

“叫‘清口’。”

皇后微阖眼。

“再俗些。”

她顿了一下。

“叫‘解腻’也行。”

殿中有笑声压不住地散开。

“解腻好。”

“好记。”

叶绾绾抿唇不说话。

她背后又被风炉烤得暖。

她忽然打了个小哈欠。

小厨看见就乐了。

“叶小主困了。”

“我困很久了。”

她把发尾往耳后又别了一下。

“我本来在计划吃到甜点再走。”

小厨把声音压低。

“甜点且慢。”

她眼睛一亮。

“还有甜点。”

“若叶小主点头,奴才就兑一盏梨姜蜜汤。”

她立刻点头。

“我点头。”

他去了。

御膳房总管却在旁边站成了一根直线。

他看着殿上人的脸色起起落落。

他在心里暗暗掐指。

“叶小主,御膳房不是要夺你的功。”

他把嗓子压得很低。

“只是怕……以后怕。”

叶绾绾瞥了他一眼。

“怕什么。”

“怕奴才这条命不值钱。”

她把铃轻轻推到他手边。

“你命比这只铃值钱。”

他手一抖。

铃在托盘里滚了一滚。

“那奴才就当值钱。”

她没再看他。

“把酱房的钥匙借我。”

他忙递上。

钥齿冷,指尖发麻。

她抽出一小瓶陈酱。

酱香很深,像井里沉过夏天。

她只用筷子头蘸了一点。

“把它抹在卷的底下。”

副掌勺的差点惊叫。

“酱会压味。”

“只抹在底下,一人一抹,不许多。”

副掌勺的试着蘸了一丝。

他把卷翻起一点抹在卷底。

他自己先尝了一口。

他眼皮抖了一下。

“底下有一线暗甜。”

叶绾绾嗯了一声。

“就像在石缝里藏了一线水。”

殿前又有人起了兴头。

“再来一个解腻。”

“给我一盏粥。”

“再给我半杯白水。”

太监们穿梭来回,铜铃在袖中碰碰响。

皇帝朝皇后转了一点脸。

“你笑了。”

皇后把盏放回原处。

“是粥让我笑。”

皇帝“嗯”了一下。

“是她让我吃。”

皇后眼睫动了一下。

她没有接话。

叶绾绾一边看着火一边想着那三样菜的份量。

“再补几只卷。”

她把小厨叫回来。

“荠菜不够了就用菠菜心。”

小厨点头。

“我去拔两颗。”

他刚往外走,御膳房门口就有人踩了水进来。

鞋底“喀”的一声。

众人一齐望去。

是外院送冰的小内侍。

他手里提着一只小冰盏。

“冰室那边……今日只剩这一盏碎冰。”

副掌勺的脸色变了。

“宴席还没到酒后冻果。”

小内侍吓得跪下。

“冰室已报,夜里潮气大,冰化了半间。”

御膳房一时静得只剩锅里的气泡声。

叶绾绾伸手接过那只冰盏。

冰渣贴在盏壁上,手心立刻一凉。

“别急。”

她把冰盏放到风炉远处。

“给梨姜蜜汤留一口冰。”

小厨愣住。

“甜汤要放冰。”

“姜要遇到一点冷,它才愿意往里走。”

他眼睛一亮。

“像人先被风吹一下,才想靠近火。”

“对。”

她把话说完就又打了个哈欠。

她把哈欠捂在袖里。

“我就是那个人。”

小厨笑着应一声是。

皇帝那边已把第二盏粥喝干净。

他把盏底对着灯看了一眼。

盏底留着一圈极浅的薄荷末。

他抬手招了招。

“叶小主过来。”

叶绾绾从风炉边起身。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御前。

她把手在裙侧抹了一下粉尘。

“圣上。”

皇帝把盏递回去。

“再来一盏。”

她接盏时手心被盏沿烫了一下。

她吸了口气。

“是盏太薄。”

皇帝笑了一下。

“是火太温。”

她没接他这个笑。

她回身又给他盛了一盏。

她把盏放在他面前时先用帕子垫了一层。

皇帝指尖压在帕角上。

“你今日的‘临场’,可还算得心。”

“算得胃。”

皇帝抬眉。

“何意。”

“我只想不饿。”

前排有大臣呛了一下茶。

皇后把目光从盏口抬开。

“她说她的意。”

皇帝点头。

“她说她的意。”

御膳房这边梨姜蜜汤也好了。

蜜在汤里化开,姜丝在瓷盏里像金线一样轻。

小厨把一小撮碎冰从盏沿推下去。

冰接触热汤发出一声极细的“啵”。

甜与姜的辛在一瞬间握了手。

他端着先给叶绾绾。

“叶小主先试。”

她抿了一口。

姜从喉间顺下去,冰在舌尖上发过一阵尖亮。

她眼睛亮了一下。

“我能再来一盏。”

小厨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小孩。

“我给叶小主留着。”

殿前又有人举盏。

“给我也来一盏。”

“我也来。”

御前的尴尬早已散去。

赞叹声像风一阵阵掠过席面。

有人说解腻救了酒胃。

有人说薄荷压住了油烟。

有人嘀嘀咕咕问鸡丝是如何不柴。

有人摸着肚皮叹今天能睡好觉。

御膳房总管看一圈喜色就把心里的那根冷针拔下一半。

他低声凑近叶绾绾。

“叶小主,奴才不求别的。”

“你求个稳。”

他目光有点躲。

“求御膳房以后还能把秤端平。”

她看了看案角的小秤。

秤杆静静地躺着。

“把砣记住别丢。”

总管用力点头。

“记住。”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

“库里还剩几把好刀。”

“还剩两把好钢。”

“别给谁私换。”

他忙躬身应下。

皇后把盏放回案上时又看向屏后。

她叫她。

“叶小主。”

她应了一声。

“娘娘。”

皇后把那直言小旗从案上取下。

她把旗递回给她。

“旗还你。”

叶绾绾双手接过。

旗杆在掌心里凉凉的。

皇后看她的眼神极静。

“你用它说话。”

“我只用它点菜。”

皇后唇角弯了一下。

“也好。”

她把旗放在袖里藏好。

“我今日还想吃甜点。”

皇后看她一眼。

“你还吃得下。”

“我就是为吃来的。”

皇后没有笑出声。

她把目光送回席面。

“去问点心房现下有什么可以上桌。”

小内侍忙跑去。

他跑到门口忽然踩到一滴从冰盏落下的小水。

他身子一晃。

他手里的木牌拍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内一齐望过去。

他稳住了。

“点心房回,说杏仁酪还没冻好。”

叶绾绾“哦”了一声。

“那就算了。”

皇帝却道一句。

“那就用你这梨姜汤当甜。”

叶绾绾心里暗暗数着自己还能喝几盏。

她手心还想握住那点温。

她把目光又落回风炉。

火舌已经低了。

她伸手过去把柴心推了一指。

火又醒了一点。

她把哈欠憋回去。

小厨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袖角。

他眼神往门外一点。

“有人在看。”

她顺着看过去。

廊下影子里站着一位穿青的内臣。

他不动,只把帽檐压得低。

她收回目光。

“就让他看。”

小厨压低嗓子。

“怕他是来挑刺的。”

“刺多,我就当做鱼骨头挑了吃。”

小厨被逗得喘了一下。

“叶小主胆真不小。”

“我胆小,我馋大。”

他笑弯了腰。

风炉里一根小柴忽然“咔”的一声裂开。

火苗往上一跳。

粥锅的面子涌了一下。

她忙把勺压住。

“别翻。”

她的手背被热气烫红了一片。

她还是稳着勺。

“再盛三盏。”

她把盏送到小太监手里。

“这三盏给三位说过苦话的大人。”

小太监一数。

“是那三位。”

他脚步轻轻地绕过席间。

那三位捧着盏喝了一口就不再言语。

三人的肩膀一起松下去一点。

叶绾绾又坐回风炉边。

她把直言小旗横在膝上。

她看着旗面那一个“直”字。

她伸手把字面抹平了一下褶。

“今儿也直过了。”

小厨递来一小碟新卷。

“你也吃一口。”

她夹起一枚往嘴里送。

卷口碰到唇角时紫苏的香先出来。

她牙齿一压,蔬菜出水,鸡丝在齿缝里散开。

她眨了一下眼。

“我还要。”

小厨点头就再去卷。

她看着他一层层叠菜,心里软了一下。

她把铃推给他。

“你摇一下。”

他一愣。

“奴才摇什么。”

“摇一声,给自己听。”

他怯生生握住铃。

“当”的一声很轻。

他笑了。

“好。”

御前那边已经有乐声慢慢续上。

丝竹重新映着烛火走起来。

席间笑语与汤气一起往上冒。

有人轻声说今晚的梦该是薄荷味。

有人说明日早朝怕还要谈菜。

有人悄悄记下了“解腻”的做法。

有人吩咐随驾的小厮回去买荠菜。

叶绾绾就靠着风炉边坐着。

她把小旗挪到背后当靠枕。

她把盏里最后一口甜汤抿掉。

她收回舌尖上的那点姜意。

她目光在案上一转。

案上有一粒掉落的盐。

她把那粒盐挑起来看了一眼。

她把它丢回盐碟里。

她忽然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还能吃点甜。”

小厨从后厨端来一小碟糖渍柚皮。

柚皮边缘透光,糖膏在灯下发亮。

她夹了一片。

苦在糖里沉下去,清在舌尖开出来。

她眨了眨眼。

“这玩意儿也不错。”

小厨笑着看她。

“我明日再做。”

她摆手。

“明日我未必来。”

他怔了一下。

“那我留着。”

她不说话。

她把柚皮又夹了一片放在帕子里包好。

“我带回去当枕边蜜。”

小厨没听懂。

“枕边蜜。”

她点点头。

“困得快时就含一片。”

他恍然大悟。

“好法子。”

御膳房总管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他把腰弯得更直了些。

他忽然出声。

“叶小主。”

她应了一声。

“多谢。”

她摆手。

“我只要一只空碗。”

他立刻去取。

他把最薄的一只瓷碗递给她。

她把碗翻到耳边敲了一下。

瓷声清亮地弹回来。

她笑着说了一句。

“这碗有好梦。”

他心里一热。

皇帝这边又放下盏。

他看向皇后。

“今日这席原该失礼。”

皇后把手按在盏边。

“如今有人把礼另写了一遍。”

皇帝看了叶绾绾一眼。

“她写的字不美。”

皇后也看过去。

“但清。”

皇帝点头。

“就清。”

叶绾绾听见了这两个字。

她把风炉边那根小柴往内推了一寸。

火又稳了。

她低头把直言小旗从背后抽出来。

她把旗杆收进袖里。

“我吃饱了。”

小厨忙问。

“还要不要再来一盏粥。”

她摇头。

“我再吃就得在殿里睡。”

他憋笑。

“殿里也暖。”

她偏头看那一席烛火与丝竹。

“太热闹,我睡轻。”

他点点头。

“那我把甜汤给你装一个小盅。”

她嗯了一声。

“路上别洒。”

他去忙。

廊外那道青衣身影依旧在。

他像一根钉子一样钉在阴影里。

他忽然转过身。

他袖口里亮了一下。

他把什么东西收了回去。

叶绾绾只当没看见。

她起身,轻轻把风炉的火拍了拍。

火舌收成一朵。

她把最后一枚卷塞进嘴里。

她含着那点紫苏香往外走了两步。

她又回身把铃放回御膳房总管的托盘。

“你守着它。”

总管双手捧着。

“是。”

她走到帘边停了一瞬。

她把袖子里的小旗又摸了摸。

旗杆在指尖下十分安稳。

她抬眼看殿上那一片金光。

她眯了一下眼让自己的胃记住这口薄荷与粥的气。

她轻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听见的话。

“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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