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情抛弃的张伦蔫头耷拉脑地从教学楼里出来,四下望了望,果然不出所料,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条。
“岂有此理……不够义气……没有人性……狼心狗肺……”
张伦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低头独自向自行车棚走去,单薄的身影在空荡的校园里显得尤为落寞。
“你骂够了没有?”
一辆自行车突然急停在张伦的面前,他一个没注意差点儿撞到自行车前轮上,操着国啐三字经抬头一看,这不是老李家的小李嘛!
“你没走啊?”
“我要是走了,哪还能知道,你在背后居然骂我骂得这么狠。”
“既然你都听见了,那就不算背后骂你,真正背后骂你的人,是不会让你听见的。”张伦的小机灵一抖,还真让人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来。
跟着张伦一起取上自行车,俩人推着车子往学校门口走去。一路上李来奇默不作声,这让张伦感觉很不习惯。
还是张伦先憋不住了,“其实啊,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走的。”
“……”
“你的眼睛已经不红了,所以就不用躲着我了,是吧?”
李来奇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诶?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
“你什么糗样我没见过?还躲我,至于的吗?”
“别自以为是了,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躲你干吗?”
李来奇终于有了回应,张伦也松了口气,气氛终于不那么尴尬了。
“呵呵,也是哦,该躲的都不躲,不该躲的瞎躲什么呀!”张伦就坡下驴,继续说道:“今天见到武晟,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李来奇目视前方一直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其实呀,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张伦话风一转,“你知道吗?我真的挺佩服你的,这也就是你,一般人哪受得了这个,换成别人的话,早就精神崩溃了。”
不得不说,这话真戳到点儿上了,李来奇明显胸部往前挺了一下,恢复了些许本色,“嘁,我是谁呀!就那点儿破事,怎么会轻易把我打倒呢?”
“哎!要不说,还得是我大奇兄弟。”
话音未落,李来奇趁张伦不备已经骑出去好几米了,刚反应过来的张伦气得直跺脚,大喊道:“又跑?你小子到底干什么亏心事了?”
-
究竟什么事才算是亏心事?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干的。
肯吃亏的人,自己吃点儿亏没什么,要是让别人吃了亏,他就会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不吃亏的人,要是自己吃了亏,他就会觉得别人做了亏心事。
那他自己会不会亏心呢?
压根就没长那玩意,怎么会亏呢?
所以,要是这么说的话,李来奇确实没干过,武晟也没干过。
但是李来奇这次吃的亏,真的让他难以消化。
红烧鸡块回了个锅,终于热气腾腾地端上了餐桌。这道菜现在汤汁更加地浓郁,看起来更入味更好吃的样子。
李来奇两眼无神地盯着盘子,努力想让自己动筷子,但就是没有任何的**,仿佛一同失去的不只是味觉,还有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兴趣。
妈妈夹了一块李来奇最爱吃的鸡翅膀放进他碗里,“吃吧,别想了。”
李长信也夹了一块肉最多的鸡大腿放进他碗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快吃吧。”
放进碗里的肉,李来奇从来没让它凉过,更不曾让它待在碗里超过10秒,看着它散发出来的热气一点点地消失,这还是第一次。
“爸……”值得庆幸,李来奇并没有丧失语言能力。
“多兰,这回的红烧鸡块绝了,是你做得最好吃的一次。”一口馒头两口肉,李长信的吃相说明了一切。
“哎呀,你等等再吃,儿子叫你呢!”
“啊?他叫我?”
这不怪他只顾着吃饭没有听见,实在是李来奇的那一声呼唤,声音小到嘴里嚼上两根小葱,就能被“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掩盖过去。
“爸,”李来奇没有抬头,目光始终停留在桌子下面蜷握在一起的手上,“你为什么不打我呢?”
李长信一伸脖子,把塞了满嘴的东西硬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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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奇从小那叫一个淘气,家里别有梯子,有梯子肯定上房。
没梯子呢?没梯子踩窗台扒门框,卖卖力气照样能上。成天上蹿下跳、舞枪弄棒,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打不折的“不浪”。要不是因为没个趁手的家伙事儿,不然真能把房顶给掀了。
像李来奇身手这么好的孩子,“淘气”都不足以明志,当地人管这个叫做“害”。
“害虫”、“祸害”、“公害”、“害群之马”……这孩子真“害”,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这样的“害”小孩停下来呢?
老李家有绝招——棍棒底下出“顺子”。
所以,李来奇一疯起来必定会招来一顿修理。
直接接触的话就是耳帖子、扫堂腿什么的,最刺激的是“背口袋”,学名叫“过肩摔”,难度系数最高,压制效果也最好,用一个就好使,一般不用再“补刀”。
间接接触的话就是各种手持工具,没有固定套路和用法,就地取材,快速上手。不过这种打法强调的是气势,而非伤害值,点到为止的效果为最优,要是过了“点”,人可就给打跑了。
李来奇又不是傻子,一看苗头不对,还是逃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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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奇深知,自己今天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绝大多数皮肉之苦都是饭前享用的,极少有撑到饭后的时候,除非家里来了客人,尚能苟延残喘一时,等客人一走,必是免不了老爸再活动活动筋骨,刚好正愁吃饱喝足没地方消化。
更何况今天这个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李来奇的想象,他早就做好了接受前所未有的“洗礼”的准备。
可是一直等到现在都没动静,他心里更是惶惶不安,哪里有心思品尝碗里的美味呀,心想不如赶紧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爸……你打我一顿吧,我保证不跑。”
李长信放下碗筷,擦擦嘴,说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呀?”
“我……我闯了这么大的祸……该打,”李来奇声音越来越小,但依然能听出来有些颤抖,“打死我……都行。”
没等到幻想中的那个大巴掌,却听见李长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小子,挨揍上瘾了是吗?怎么还主动讨打呢?”
“可是我……”
“行了,那我问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打你吗?”
李来奇想了想,摇头不语。
李长信看了一眼多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嘴角也扬起一抹微笑。
相视过后,多兰默契地接过话来,“大奇呀,你爸爸以前打你,是因为你犯了错,而且哪次都不是冤枉你,让你受委屈白白挨打。”
说到这,李来奇的身体好像突然颤动了一下,轻微得有些不易察觉。
多兰顿了顿,接着说:“但是今天这个事,我和你爸爸都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来奇猛地抬起头,“为什么?你们不怪我吗?”
“你呀,平时害是害了点儿,但不是个坏孩子。就算是老捅娄子,也一直都是在自己家里折腾,从来没在外面惹过事,这一点我们是清楚的。”
“对呀,”李长信点头认可,“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们还能不知道吗?你要是真能干出那种事来,老子早就打死你了,还能让你活到今天呐!”
“那武晟和他妈说的那些话……”
“我和你妈压根就不信!”这句话,李长信说得十分笃定。
“对,我们不信!”多兰又着重强调了一遍,“大奇呀,我早就提醒过你,武晟那孩子心眼儿太多,让你少跟他一起玩。但是你不信,毕竟你们又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怕你有心理负担,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次的事情,我想你应该明白妈妈说的话了吧?尽管你不愿意相信,但妈妈她没有骗你。”李长信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没成想,武晟居然会诬蔑你,硬是把屎盆子扣到你头上……唉!你俩这六七年的情分啊,算是白瞎了。”
-
一幕幕往日的瞬间在李来奇的脑海里划过,像是已经剪辑好的电影片段,串起了他的整个童年,从初识武晟的那一天,一直到刚才他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次没有卡碟,也没有跳切,平静而顺畅地播放着。
可是整个画面看起来没有一点儿颜色,好像还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灰暗而又模糊。
当李来奇的思绪回到这个五彩世界的时候,眼前依然模糊不清。
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不是怕爸爸妈妈看到他哭,而是想多洗一洗自己这双“目不识人”的眼睛。
“爸,妈……谢谢你们这么信任我。”似乎能感觉到,李来奇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在用力,“我以后……不会……再跟他玩了。”
话刚说完,李来奇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没有避讳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再刻意压制。
只是这眼泪,一半流出了眼睛,一半流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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