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问题，放到哪个学校都不是一件小事。
在何洪德看来，此事关乎滦中教育事业百年之大计，绝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一通电话就把学生家长都召集了过来。
尤其是姜楠的父母，午饭都没顾上吃，从外地一路驱车直奔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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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里从来没有塞下过这么多的人，两个家庭再加一个审判三人组，把本来就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董茂学坐镇中间的办公桌，两侧是左右护法何洪德和谷万莲，对面沙发中间的位置空着，两家大人隔开距离而坐谁也不看谁，孩子则像受气包一样站在他们身后，气氛甚是凝重。
人到齐了，批斗大会正式开始。
不用校长亲自开口，何洪德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丁严和姜楠早恋，然后开始一一尽数两个人的“恶行”：上课传纸条、扰乱课堂纪律、顶撞老师……重点强调了跟老师抢纸条以及用极端的方式销毁了唯一的物证。
真可谓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话还没说完，丁严爸爸忽然站起来对何洪德一摆手，“何主任，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真没想到丁严在学校竟然干了这么多坏事。”然后他转向董茂学，继续说道：“董校长，你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说罢，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呼在了丁严的脸上，紧接着他又揪住丁严的衣领，把他逼退到墙角，不分里外上下头和屁股，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痛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养你养成个祸害了，让你给老子丢人现眼……”
丁严抱着脑袋鬼哭狼嚎，喷涌而出的鼻血溅得哪哪都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傻了，丁严妈妈连喊带叫地想拉住丁严爸爸，但根本就拉不住，还被甩开了好几次，差点儿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董茂学见状不妙，不得不从办公桌后面出来下场拉架，何洪德与谷万莲紧随其后，三个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控制住已经打红眼的丁严爸爸，合力将他按倒在沙发上。
这边地动山摇好不热闹，那边姜楠的父母一直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场生动的家庭教育，只有姜楠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不是被这个场面吓到了，而是真的心疼丁严。
“丁严爸爸，你不要这么激动。”谷万莲一头大汗，死死地抓着丁严爸爸的一只胳膊说道。
“对啊，教育得讲方式方法，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压着丁严爸爸肩膀的何洪德也劝道。
丁严爸爸终于消停了，丁严也被妈妈从地上慢慢地抚起来，他脸上都是淤青和血迹，表情痛苦地靠在墙上，惨成这样还不忘抬眼偷偷地打量默默流泪的姜楠。
董茂学看这个生猛的男人呼吸渐渐喘匀，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也基本消散，判断他应该已经恢复了理智，便试探着把双手从他的大腿上拿开，然后转身坐到旁边，长叹一声，“唉！成何体统嘛这是！有话好好说，别动这么大的气。”
“这小子以后要是再惹事，你们就替我狠狠揍他，往死里揍，打死算我的。”丁严爸爸不愧是传统家庭教育出来的，自家的孩子不但自己能收拾，老师也能打得骂得，可以说毫不吝惜。
“不打，不打，不打……”三位老师都连连摆手，脑袋也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实在难以从命。
一直隔岸观火的姜楠爸爸看局面基本稳住了，这才轻咳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说道：“董校长，我和姜楠她妈常年不在家，对孩子疏于管教，对她在学校的情况了解的很少，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当家长的难辞其咎。”
姜楠爸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和她妈在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想给她办转学。”
这句话像是一颗手雷趁人不备扔进了办公室里，但只有丁严和姜楠听到了爆炸声，他俩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对方。
同样是血色的双眼，同样是颤抖的嘴唇，有话想说却似被施了封口的魔法，脸憋得越来越红。
董茂学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关切地说：“姜楠爸爸，我理解你作为家长的担忧，但转学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变动，对孩子未来的发展也会有很大影响，需要慎重考虑。我建议你们先和孩子好好沟通一下，听听她的想法，毕竟这个决定太突然了。”
姜楠妈妈对董茂学说：“其实我们早就想让姜楠转学了，跟我们一起去外地，这样我和她爸也能管着她，可她一直不同意。这次正好赶上这么个事，我们来都来了，干脆就直接给她办转学吧。”
“对！”姜楠爸爸接过话来，“姜楠走了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也算是对学校有个交待。”
姜楠的爸爸妈妈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儿想要跟姜楠商量的意思。
轻轻地摇着头，姜楠忍不住泪如雨下，但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生怕爸爸妈妈觉察到她这微不足道的反抗。
伤心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断肠人就在眼前。
刚刚的皮肉之苦没有让丁严掉眼泪，可听到姜楠爸爸妈妈如此决绝的话，他一直强忍的悲恸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滚落而下。
他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抹去，但总也抹不完，滑出脸颊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沾着鲜血的衣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反对声音的谈判，姜楠的转学也无疑是这场风波最好的解决方案，各方都无需再为此争论任何问题，最后的收场竟难以置信地平静和谐。
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一张崭新的转学申请表上已经盖满了所有的章，集齐了所有的签字，除了第一栏的班主任意见之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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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师，姜楠要申请转学，能不让她走吗？”丁严的声音听着很让人揪心，但表面上实在是无法体现出来，纱布下面藏着怎样痛苦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石高峰看着他，沉默不语。
“真的没有办法让姜楠留下来吗？您不是还没签字呢吗？”
其实丁严早就盼着石高峰能早点儿回来，他知道虽然自己无能为力，但他相信石高峰肯定有办法，校长驳谁也不能驳了他班主任的面子，他想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石高峰拿起姜楠的转学申请表又仔细看了一遍，无奈地摇头叹息，“我本来应该是第一个签的，但这上面包括姜楠本人、她的父母、何主任以及董校长都已经签过字了，可以说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有没有我的签字，还重要吗？”
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石高峰出差没在，却一点儿也不妨碍转学手续的办理，他的签字不过只是程序上的一环，他知道不知道以及他的意见似乎根本就不重要，而且就算他在场又能怎么样？磨破嘴皮子也未必能改变得了什么。
别说等着石高峰签字了，姜楠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跟他打，人就已经离开了滦中。
悄无声息，无影无踪。
“石老师，我真的好后悔啊，我当时就不该说真话……”丁严懊悔地说。
他现在才隐约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说真话没有错，错的是说真话。
石高峰一直教育同学们一定要说真话，真话代表着真诚，真话也代表着尊重，求真是人立德之本。
他经常告诫大家，说一个谎言就会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没有人能永远掩盖真相不被揭穿。
但他从来没告诉过大家，说真话有时候也会付出代价，甚至是比说谎更要惨痛的代价。
看着因为说真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的丁严，石高峰没有反驳，他拿出钢笔在班主任意见一栏写上“原则同意”四个字，然后压制住颤抖的双手，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抬头对丁严说道：“至少可以证明，你对待这段感情是认真的，你有承认喜欢她的勇气，我想她也会感到欣慰吧。”
后来丁严偷偷跟张伦说，说他多想那个时候能对姜楠说一句“我不想让你走”，可是他没有说出口，最后连电话都没打，也没能再见上一面，姜楠就匆匆走了。
没有和姜楠好好道个别，是他觉得最遗憾的事。
丁严的青春，在2001年的那个秋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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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的爱情很少有能够圆满的，往往是以悲剧结尾。
现实中的爱情，尤其是中学生的早恋发展到最后不是悲剧，几乎都是惨剧，而这一幕惨剧就在一对刚刚互生情愫的人的眼前发生了。
多少人亲眼目睹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生离死别，他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露出任何马脚的话，也会是一样的后果。
就像张伦和许多多，看着姜楠收拾完书包洒泪跑走教室之后，相视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们知道，他俩之间的秘密必须默默收起，藏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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