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双呆呆地望着头顶陌生的纱幔,一种无力感将她攫住。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嘶喊:难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星辰号邮轮,冰冷的海水,Lawrence的呼喊,魏小晓惊恐的脸……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
那些曾经在她生命里留下过痕迹的人……此刻,会为她的“失踪”而担忧吗?她下意识地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自嘲。想来,是不会的。
心绪沉静下来,过往二十八载的人生如同褪色的卷轴,在她眼前缓缓铺陈。她蓦然惊觉,自己竟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在熙攘的人世间踽踽独行。财富如同磁石,吸引来的多是觊觎贪婪的饕餮;父母的名望则像火炬,招致无数趋炎附势的藤蔓。就连那个曾许诺携手七年的男友陈皓轩,也最终决绝地转身离去。而这一次,满心期冀的海上散心,竟成了葬身鱼腹的绝路。老天爷,你是在戏弄我吗?
“我的人生……着实是场彻底的失败。”她无力地闭上眼,过往的灰烬在脑海中纷扬。
童年和少年,是被精心规划好的牢笼。父母的身影永远在家族生意的云端忙碌,游乐场的欢笑、家长会的期待、亲子活动的温情……这些寻常孩童的快乐,于她皆是奢望。她的世界被各种课业塞得密不透风,如同一只设计精密却被冰冷发条控制的玩偶。学习,是唯一的主题;孤独,是她最忠诚的伙伴。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将每一份成绩单都点缀上耀眼的“A”,父母便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看到她的努力,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句真心的赞许。于是,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在名为“优秀”的跑道上拼命冲刺,这一跑,便是整整十八年。
然而,十八岁成人礼那日,现实给了她最响亮的耳光。满堂宾客的祝贺声中,唯独缺席了她的亲生父母。她从晨光熹微等到华灯初上,最终只等来了董事长办公室送来的一份冰冷昂贵的礼物。那一刻,支撑她的世界轰然坍塌。所有的委屈、失望、被长久忽视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彻底吞没。
她将自己反锁在冰冷的卫生间里,任由压抑了十八年的泪水汹涌决堤。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她对过往孤寂岁月最后的祭奠。直到眼泪流干,力气耗尽,她才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门缝处透入的微光,彻夜无眠。自那以后,她学会了将情绪深锁心底。不再期待父母偶尔施舍般的关心,也漠视他们长久的缺席。她的心,从此只装着自己,只在乎自己真正想要的——逃离这个冰冷的家族,远离那对让她心死的父母。
可那流淌在血脉里的家族烙印,却如同一道无形而坚韧的枷锁。她越是奋力挣脱父母的影子,便越是如影随形,将她笼罩得更紧。
她奋力考取了海外顶尖学府,主修金融,辅修国际商务。在校期间,她全身心投入学业与创业,凭借过人的才智与坚韧的毅力,她的创业项目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吸引了资本的追逐。毕业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她已身价过亿,站在了无数人仰望的巅峰。那一刻,她满怀解脱的喜悦——为摆脱家族的桎梏,为掌控自己的人生。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正当她憧憬着自由的新生时,一纸噩耗如晴天霹雳——父母因车祸双双离世。天旋地转间,二十一岁的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了魏氏集团这艘巨轮的舵位。
此后的七年,她如同置身于一场永无休止的鏖战。集团内部,她与盘根错节、固守陈规的元老派斗智斗勇;家族之内,那些因利益而面目狰狞的叔伯们虎视眈眈,每一次周旋都耗尽心神。斗到最后,她看似稳住了局面,成为了执掌大权的“女王”。然而,当硝烟散尽,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一切——对自由的渴望,对独立生活的憧憬,都被这场漫长的战争消磨殆尽,徒留一身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在魏无双这灰暗压抑的前半生里,陈皓轩的出现,曾是她唯一的光。
他们相识于大学那个充满激情的创业项目。彼时,她是充满灵气的本科新生,他是才华横溢的研究生学长。校园里涌动着青春与梦想的气息,共同的理念和默契让他们彼此吸引,爱意悄然萌生。
初时,陈皓轩对她的家世一无所知。或许是魏家刻意的保护,亦或是她下意识地回避,不愿让纯粹的感情沾染世俗尘埃。陈皓轩只知道她与父母关系疏离,个中缘由,他体贴地从未深究。
接到父母噩耗的那天,身在美国的她甚至来不及与他当面告别,只仓促发出一条信息,便连夜登上了归国的航班。
回国后的日子,如同置身炼狱。强忍悲痛处理双亲后事的同时,她还要硬着头皮面对家族产业的烂摊子。起初她寄望于职业经理人,但魏氏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和家族纠葛,让任何空降的高管都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她只能亲自扛起这千斤重担。
所幸她并非全无经验。靠着之前创业的底子和近乎自虐般的投入,她竟也艰难地摸清了家族生意的脉络,站稳了脚跟。
她与陈皓轩的重逢,已是半年之后。对于热恋的情侣,半年的分离足以让思念发酵成陌生。她清晰地记得那次见面,在她特意清空的、属于魏氏集团的高档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连侍者都被屏退。
她亲手准备了他最爱的西冷牛排,配以精心挑选的红酒。晚餐的每一处细节,都烙印着他的喜好:牛排五分熟,剔除了所有他不爱的酸味和姜末,点缀着他钟爱的甜橙。她甚至能默写出他饮食喜好的长长清单。如今想来,那真是个被宠坏了的、挑剔的家伙。
那晚没有预想中的争吵。他更多时候是在倾听,听她讲述自己灰暗的童年,对亲情的渴望,以及接手家族后的沉重。当她讲到自己是魏氏独女时,他眼中只有一瞬的愕然,随即化为更深的怜惜和释然。他早已知道,也选择了接受。
然而,再炽热的爱火,也经不起漫长等待和反复失望的消磨。七年的感情,越到后期,争吵越是频繁。可最后一次的分手,却异常平静。那天,她如约去他家,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为错过他的生日道歉。门刚打开,迎接她的却是他过于平静的声音:
“魏无双,我们分手吧。我等你等得太辛苦,不想再等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决然转身,只留给她一道孤寂而疲惫的背影。
后来她无数次尝试联系,在他家楼下苦等,在他公司楼下寻觅,但都石沉大海。直到很久以后,在机场偶遇他的表弟陈皓羽,她才得知真相:那个被她错过的生日,他本是准备求婚的。精心布置的场地,满怀期待的朋友,最终都在漫长的等待中散去。
“我从日落等到日出……当第二天的阳光照进来时,我知道她不会来了。” 陈皓羽转述着他的醉语,“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但也忽然释然了。魏无双从小就在等待中长大,长大了也习惯让别人等她。但爱情……终究不是靠一个人拼命坚持就能有结果的。我太累了。”
对外人而言,魏无双的前世堪称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场接一场的悲剧。每当她以为窥见一丝幸福的曙光,那光便迅速溜走。陈皓轩,便是那道曾短暂照亮她的光。如今想来,接手魏氏后的那段日子,她将所剩无几的时间碎片全数捧给他,自以为这便是倾尽所有的爱。可或许她给的远远不够,又或许她根本不懂如何去爱——就像她的父母对她一样。
“叮铃……” 檐角的铜铃被西风撞得零落作响,窗外的树枝发出细碎的呻吟。窗前一盆万寿菊,被斜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魏无双恍然坐起身,摊开自己那双尚未长开、带着稚嫩纹路的小手。指尖冰凉,掌心却仿佛还残留着前世泪水的咸涩。
“既然老天爷给了这样一次……不算重生的机会,”她低声呢喃,指尖用力擦过眼角未干的泪痕,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那么这一次,我要好好地,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她站起身,迎着窗棂透入的夕照,舒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仿佛要将前世所有的沉重和阴霾都抛却。
“人生在世,不问过往,不问前路,”她对着虚空,也对着这具崭新的、充满可能性的小小身体,清晰地说道,“活在当下,才是正经。”
窗外,风似乎也温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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