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伞面雨挂成帘,她们俩像雨中沉默的石像。
陈竹洢攥紧伞柄,目光低垂。
方池星浑身湿透,满是狼狈,短发乱糟糟一片,黏住了脸颊,校服领子歪斜着,像揉成一团的废纸,皱皱巴巴。
她擦了一把脸,抹开了头发,拽住歪着的领子,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扫她一眼。
眼底却有一片寂静的防备,像竖起尖刺的兽。
陈竹洢想起另一个她。
体育课上毫不掩饰、热烈张扬的她。
篮球场上,一群男生三两推攘着笑,说着要不要让方池星一把。她像是没听见似的,懒散地在手中把玩着球,一下一下地拍着地面。
她校服系在腰间,短发飞扬,衣摆翩飞,身上有一种陈竹洢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意气,肆意而张狂。
那一天,陈竹洢一直问自己,为什么方池星什么都不怕,她没有找到答案,但唯一能确认的是,方池星不是一个传统意义里的“好女孩”。
她可以不在乎围观人群,不在乎标签。
她可以是一座山,任由哗然无比,自巍然不动。
方池星抬手灌篮——球也不服输,在她起跳的瞬间,抛出自信的弧度,恰到好处、稳稳地落进了篮筐里。
周围是一片喝彩声,陈竹洢看得入神,她带来的试卷被风卷起,飘荡着,落在了刚从篮球场离开的方池星脚下。
方池星捡起,抬头看过来,看见她一瞬间急切、慌乱的面容,突然一笑,试卷折成纸飞机,猛然向着陈竹洢飞来。
她匆忙接住,再抬头,方池星不见了。
她羡慕那一阵风。她最好被吹散。
伞在冷风中倾斜一下,陈竹洢回了神,很快摆正——她看见方池星缓慢抬了头,肩头上浇了一片雨。
方池星浑身发颤,蜷缩一下冰冷的手指,忍不住抖落一身冷意。
她看着陈竹洢,目光探究,眼前这人……她觉得有些眼熟,像年级第一那个学霸,但是不管是谁,都挺爱多管闲事的。
她拿出混不吝的本事,往围栏上一靠,懒散地说,“热闹看够了?”
方池星抬着下颌,指了指伞,伞面蜿蜒有雨,背面是阴沉灰白的天,“所以给我一点好学生的施舍?”
她把那两个字念得很重很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开口前,又打断她的话,“我这人爱好特殊,就喜欢淋雨。”
总之,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方池星错开目光,好人好事做成这样,她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转身就走——起码如果是她,她会毫不犹豫收回伞,让说这种话的人再淋成一个落汤鸡。
没想到,此女并不以常理来行事。
只见对方惊异地瞥过来一眼,像是觉得她本人和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莫名其妙似的,却果断收了伞。
“哦,”对方平静地说,“那你不介意多一个陪你淋雨的人吧。”
两人对视一眼,方池星拎起湿透的书包,伸手打了车。
她往前走,对方却没有跟上来,于是不耐烦地回头,“喂……你叫……算了,你走不走,还要我求求你才能走吗?”
冷雨中,她仿佛看见对方意外的神情,但又像是个错觉……怎么,以为她会大半夜把一个学校的同学扔在这里不管吗?
她没混账到那个地步吧!
两人一起上车,她听见对方开口,声音清透,“陈竹洢,三点水的洢。”
“哦,”方池星应一声,靠上了窗户,盯着雨滴蜿蜒的窗玻璃,不知怎么想的,沉默一会儿说,“谢谢你的伞。”
她这种人有人撑伞,还不够知足吗。
没有听见回答,方池星回头,看见伞的顶端戳在了陈竹洢脚下,流下一片水渍,听见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肯定句,方池星想,陈竹洢这话,是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
她不禁莫名,盯着陈竹洢隐在黑暗中的神情,学霸的脸都这么大吗,仗着学习好就理所当然,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认识她?
方池星不惯着她,轻嗤一声,“世界又不围着你转。”
陈竹洢没有回答,两人在静默中到达了目的地。
方池星看着牌子闪烁、灯红酒绿的地方,下意识开了车门,冷风倒灌,猛然将她吹醒了,她突然发现,她没问乖乖好学生住在哪里,直接把人带来了她要去的地方。
思虑的一刹那间,陈竹洢从背包中拿出了钱,却皱皱巴巴的,像被雨泡过似的,从一堆零钱里凑够了八块钱。
方池星想,她现在是个混账了。
她盯住了陈竹洢的手腕,只见白皙的手腕上,一片她熟悉的痕迹,青紫交错,极为碍眼。她下意识错开目光。
好像……她突然发现陈竹洢为什么要为她撑伞了。
两人下车,一阵冷风扑面,像吹散了陈竹洢的不自在一样,她又撑开了伞,笑意真切,“谢谢你送我回来。”
方池星在伞下怔住了,她先笑了一声,又不可置信地问,“你家……”
她环视周围,只有对面的一片老小区,在冷雨里,更显得破败不堪,“住在这里?”
陈竹洢仿佛深呼吸一下,但并没有否认,她重复一遍,“我家就住在这里。”
她说完,把伞往前递了递,“伞给你吧,晚上还会下雨的。”
五颜六色、闪烁的灯光下,她看见方池星复杂的神情,不禁握紧了伞柄,一滴雨掉在手腕上,有一种麻痒的错觉。
她不知道方池星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垂一下眼睛,再抬头,笑得意气风流,“学霸,你会撒谎吗?”
方池星不爱叫她的名字,陈竹洢突然意识到。
“你把伞给我,你这么好吗?大雨啊……”方池星说:“从这里走回你家,你会和我一样,变成落汤鸡的。”
她仍固执地递伞,摇头说,“没关系。”
于是,从方池星瞥过来的一眼里,她看见了一个字:犟。
方池星没有再回答,她一步走出了雨伞的范围,陈竹洢觉得伞柄好像重了,她再看一眼方池星,在那种眼神下,一点点地将伞挪回来了。
她看着方池星转身,一股怅惘的心绪不由分说,蓦然笼罩了她。
方池星却不知因何,侧头的时候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有种莫名的意思,一种温柔的凶。
她又钻进伞中,这回,没有犹豫地握住了伞柄,却懒散地说,“不白拿你的伞,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陈竹洢正要回答,她却拿出混不吝的架势,“学霸,要和我叛逆一次吗?”
那是一次玩笑,却等同于引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