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洢的手在冷风中有种发烫的错觉。
她意识到两件事情。
这把收不起来的伞比想象中的更重,仿佛泡发了的棉花;方池星和传言里一样乖张,却像是从一张薄薄的纸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从这一时刻真正认识方池星。
凄风冷雨之中,陈竹洢另一只手握上伞柄。两人的手交叠起来,答案在唇齿间呼之欲出,心却不自觉惊跳起来。
原来她才是那个摘下苹果的人类。
两只手一冷一热,掌心覆着手背,指尖抵着指尖,陈竹洢本人冷,方池星却热……她有一瞬觉得那温度好像要烫伤她。
她们一起走向那道门,那道在闪烁灯光下的旧铁门,像一道潘多拉门。
陈竹洢正要收伞,却蓦然发觉方池星攥紧了伞柄。她侧头望着,目光掠过她仿佛在雨中浸泡的手,指尖残有余温……她却瞧不清方池星的神情。
“你想好了,”方池星说,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陈竹洢,刚刚是故意逗你的,你想喝酒我请你,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是,这里不是乖乖女学霸该来的地方,要不然……你家长会说是我带坏你的,而且,”她敲了敲那扇旧铁门,“这道门之后,不一定是你要的。”
陈竹洢低垂着眼睛,将伞收起来,她盯着那道铁门,良久,只是指尖轻碰了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方池星本来要说的不是这句话,却不知为何又变了。
“我明白,”陈竹洢说着,指尖有一种涩涩的感觉,“我就是没有办法拒绝那两个字。”
叛逆。这两个在陈竹洢人生字典中被删除的字,在她的命运之中占比连百分之一都没有的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这两个字像是赋予了一种魔力一般,紧紧吸附着她。
方池星没有回答,伸手推开了门。
这是酒吧的后门。年久失修的门“吱呀”一声,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声叹息,逸散在风中……缓缓地打开,缓缓地合上。
陈竹洢紧张了一下,做好了被音乐冲击的准备,然而……直至进了门,她才发觉是自己想太多,甚至是大相径庭。
掀开老旧的帘子,有人喝酒,有人跳舞,乐队在舞台上唱着歌,但氛围却安静而复古,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陈竹洢的目光集中在舞台上,歌是学校广播里时常会放得那首。
她并不知道名字,但她记住了那句歌词,在台上女歌手慵懒的嗓音中缓缓流泻,“我真的爱你,句句不轻易……”
她轻声哼唱起来。方池星冷不丁开口,语气懒散,却不似平常:“你喜欢她吗?”
陈竹洢不明所以,轻轻点了点头,“喜欢,她唱得好听。”
话音一落,陈竹洢不知是自己错听,还是方池星当真冷哼一声,只侧头望她的时候,发觉这人脸色不妙……
方池星往里面走去:“你喜欢我唱给你听,我唱得肯定更好听。”
那种陈竹洢羡慕的意气又回来,她恍然明了,不禁轻笑起来,“好。”
得到答应,方池星像是无话可说了,低头拽住了陈竹洢的手腕,正要走,不知怎么,她又松开,牵住她的手往前了。
她们格格不入的,背着书包穿梭在人群中,两人一前一后,途径舞池,陈竹洢侧头望去,男男女女们散发着魅力,表情轻松。
但所有人那一瞬间,却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模糊着脸,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一句“我真的爱你”飘散在空气中……
陈竹洢回了头,她看见方池星短发掠起,回头的刹那间,凌厉的脸上坠满昏暗的光,她们眼睛里是相同的东西。
她不得不承认方池星的漂亮,那种漂亮不是画里的美人图,是活色生香,是哪怕浑身狼狈,都神采熠熠的漂亮,
是满不在乎,是生动。
正想着,人群消失了。她们来到卡座前,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聊天,气氛静谧。
吧台的调酒师大约和方池星熟识,一眼瞧见她们俩,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远远和方池星说:“哟,稀客呀,不是说今儿早点来嘛?你再早点都半夜了。”
方池星崴着脚,也不忘远远翻个白眼,“九点还没到,哪儿来的半夜?你从二十四小时里扣出来的?”
两人的互动有意思,陈竹洢忍不住一笑,随着方池星走近了。
调酒师才看清方池星的狼狈,但并没有什么惊讶,仿佛习以为常,“这又是怎么了?又是你家……算了,你今天还行吗?上得了吗?要不然先休息吧,里面有药箱。”
方池星姿势奇怪,脚踝大约是肿了一大片,几乎得跳着走了,却云淡风轻地说:“没事,都是小伤,看着吓人而已。”
她轻叹一口气,陈竹洢第一次见她的神情中显现出一股无奈来,“脚确实有点麻烦……还有几场排到我?”
调酒师:“两三场。没事儿,实在上不了就明天、后天、大后天呗!实在不行,你这不是带了救场来嘛!”
他话音一落,气氛陡然静默了,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调酒师酒都不调了,目光在她们中间转了一圈,无可奈何道:“哎呦,话都说到这儿了,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人家吗?”
方池星手背贴着脸,闻言,笑骂一声:“怎么,调酒耽误你八卦了是吧。问问问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牵线呢!”
陈竹洢怔了一下,手指蜷缩着,无意间把玩着书包上的挂件,牵线……什么用词?她缓慢地想,该用在这里吗?
三人又静止下来,调酒师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轻啧一声,看了她们两眼,“那还用得着我牵线呢?”
方池星仿佛什么影响都没有,没听见似的,随手把酒单递过来,“好学霸,你选吧。要喝什么让他做就好,我去那个冰袋。”
陈竹洢没看完酒单,她并不熟悉这里,下意识就想一起走,随了两步,看着方池星扶着墙,慢慢地往休息室挪,不禁说道:“我扶你吧。”
她看着方池星停下来,靠着墙,回头看过来,片刻后,不知真假,轻笑着说:“陈竹洢,你可别什么都要帮我,不然,我很会得寸进尺的。”
陈竹洢没有明白她的话,只是说道:“没关系。”
话音落下,她走上前,攥住方池星的手腕,一不小心用了些力,却听见她一声轻呼,急忙放了手,细细看了眼她的神情,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颇有些手足无措。
方池星……她狐疑地想,这还是传言里那个方池星吗?
方池星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攥紧她的手,继续搭在自己手腕上,满不在乎,“没事,”她同样说道:“没关系。”
两人倏然对视一眼,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陈竹洢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头乱窜……
她听见方池星说:“大都会。她要大都会。”
陈竹洢恍然,抬头看去,调酒师的目光微微眯起来,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他问陈竹洢,“要大都会,还是要绝望的……”
方池星猛然打断他了,不耐烦道:“有完没完!”
绝望的……?陈竹洢直觉其中有点奇怪,但却不知道要怎么问,只好暂且压在心底,预备着上微机课查一查。
将方池星送进休息室,再回来的时候,一杯酒正放在吧台上。
她没有喝过酒,连饮料都很少沾染,不认识是不是大都会,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坐,还是在这里等一等方池星。
毕竟,她只认识一个方池星了。
胡思乱想间,调酒师像是看见了她,开口道:“哎,姑娘!对,是叫你!这杯是大都会,你别那么拘谨,过来坐这儿等吧。”
“背书包站着多累啊,喝一口……没喝过酒吧,慢品啊。尝尝怎么样。”
陈竹洢闻了一下,觉得味道沁人心脾,还有小气泡翻滚上来,她喝一口,舌尖一麻,却有一种飘然的感觉,于是忍不住喝了一口、两口、三口……
等方池星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一杯大都会已经要见底了。
她盯着那杯酒飘散的波纹,第一次尝到了真实的快乐。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陈竹洢侧头,看见几人吵吵嚷嚷地从休息室出来。
她看见了方池星,胸前挂着一把吉他,正低着头,短发遮住她一半面容,一只手调整绑带,却始终不得其法。终于被闹得烦,另一只手敷着的冰袋便扔在了吧台上,专心地和绑带斗争起来。
这时候没有人在意她了,所有人都看见了陈竹洢。
像是大熊猫一般稀奇地盯着瞧,恨不得左右来回绕个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一般观察似的,好像她是什么珍稀动物。
陈竹洢尴尬地呆在原地,没好意思躲,攥着书包挂件,掌心一片潮湿,她抿唇一笑,只好打两个招呼。
这一下像捅了蜂窝似的,所有人目光又都聚集在了方池星身上。
一个嘻哈风打扮的男生,嘿嘿一笑道:“怎么突然带人过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之前没听你说呀。”
陈竹洢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有,她看着方池星的神情,在她眼睛里看见平静,两人对视着,方池星说了两个字,惜字如金,“意外。”
男生没当回事,随手拍了两下手,“意外,太意外了……一切意外的来临就是爱情的开始啊!别怪我没提醒啊。”
几人插科打诨,闹着笑开了,陈竹洢继续喝着大都会,直至一杯见底。
男生“咚咚”敲了两下鼓,总算正式介绍了下自己,“咳咳,美女你好,我叫齐响,齐鼓隆咚锵那个齐,隆咚锵的那个响,你怎么称呼?”
方池星继续翻白眼,冷哼一声,“收起你那副套路,能不正常点。”
齐响委屈,“咚咚”地又敲了两下鼓,“你不乐意有什么用,人家乐意就好了嘛!你说是吧,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池星没了耐心,作势要踹,齐响躲在一个拿着贝斯的女人身后,轻啧一声,摇头晃脑道:“说小气你是真小气啊!”
陈竹洢看着她们闹着,发现自己轻松一些了,甚至仿佛醉了一般,不禁轻笑起来,她看着贝斯手打着圆场,同她伸手,“你好。”
她的声音温柔,像水一般,一说起话来,却全都安静了,“叶尘音。尘土的尘,音乐的音。”
陈竹洢伸出手,“你好。陈竹洢,三点水的洢。”
齐响“哎”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那个‘所谓洢人,在水一方’的洢吗?”
“错了,”方池星说,“是洢水的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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