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夜现今算是没有生机的活死人，但李笙然却是个实打实的活人，倒不如说这个时空中除了沈祁夜，所有的人都是有生气的活人。
其他人与沈祁夜不同也便罢了，只要告诉沈祁夜他们现在正在人间做任务便可解释。
但李笙然不同，在沈祁夜的认知里，李笙然是同他一样的，类似于同伴的存在。
李笙然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了个天衣无缝的说法。
她告诉沈祁夜这是她的第二个任务，在她完成第一个任务时，获得了有生气的肉身，只要再完成一个任务就可以获得投胎资格，去往转世了。
沈祁夜沉默不语，李笙然只当他是相信了。
两人交换着消息直到深夜，期间鹤观声醒来一次，李笙然将他同鹤云浅抱进房间休息了。梁小颖和鹤山所住的这间院落不大，平时也没有什么客人往来，多余的客房早已被堆放了杂物。
更何况两人如今是夫妻身份，分房睡难免会被鹤观声兄妹二人起疑。
但多余的被褥还是有的。
李笙然手脚麻利地整理了房间，又将多余的被褥铺在地上，散下头发，就这样和衣躺下了。
李笙然躺下后，再一扭头，发现沈祁夜还是硬邦邦地杵在原处，于是起身催促。
“你睡塌。”沈祁夜开口道。
李笙然坐在原处，动也不动地解释道：“鹤云浅的病还未好，我担心她半夜发热，睡在外面才好及时去照料。”
沈祁夜不再说话，只是杵在门口，同李笙然默默对峙。这副倔样子，一下子让李笙然回忆起来到这个时空前，同原本的沈祁夜争执的场景。
她心底升腾起一股火，便更不愿落于下风，直扬起下巴，对上沈祁夜的视线，毫不退缩。
李笙然翻出的两床被褥不知盖了多久，里面的棉絮早已稀薄，铺在地板上，不一会李笙然便觉得有些硌。按理说，要是往常，有人将更舒服的位置让给她，她绝不会推脱。
但如今，心中的赌气却占了上风。
两人就这样因为床榻分配的问题，暗自较量，直至李笙然的脖子都有些发僵。
沈祁夜终于动了，高大的身影缓步走过来，越是靠近，李笙然周围的光线便越是昏暗。
李笙然见他似是往床榻方向走，心中已经开始为自己暗中宣判这一场争斗的胜利，却不料他竟停在李笙然的面前，将昏黄的烛光完全遮挡住，垂眸看着她。
他附身，高高束起的发便垂落到他身前，一下一下刮蹭着李笙然的脸颊和脖颈，李笙然觉得有些痒，便偏过头。
正在此时，她只觉得整个身子悬空，下意识攀附住那人的手臂，却被冷的一哆嗦。
是沈祁夜将她连人带被褥抱了起来。
意识到此处，李笙然带着怒火的目光直直看向沈祁夜，却见沈祁夜紧绷着腮，偏头不肯看她。
和沈祁夜相处久了，李笙然自然也知，沈祁夜不悦是何种模样。
下颌紧绷，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而今日她见到他起，沈祁夜似乎就憋着一股气。
不过李笙然也没好到哪去，积压着的怒气在此刻如洪水般涌出，将她淹没。
她看着眼前线条流畅的脖颈，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沈祁夜的脚步却顿都未顿，径直向床榻走去。
他将李笙然轻放在床榻上，一声不吭的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似乎还为了李笙然更加舒适调整了下脖子的方向。
李笙然觉得像是含了一块冰在口中，不一会牙齿就被冻得打颤，她只好愤懑地将口中的肉吐出。
又看了一眼那人的脖颈，如今的沈祁夜已经是死人之身，即使李笙然用了十成的力气，却也连伤口都没有。
“消气了？”李笙然听到沈祁夜这般问。
然而并不，李笙然觉得自己更气了，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她觉得自己在和木头置气。
她和木头生什么气？
想到此处，李笙然也不看他一眼，将被褥往上一扯，便翻过身闭眼睡去。
—
李笙然是被鸡鸣声吵醒的，梁小颖的被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床榻也稍硬。
好在李笙然足够困，虽不舒适，一夜竟也未曾醒来。
小孩子身体好，尤其是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孩子，一整夜过去，鹤云浅不再发热，病也好了大半。
李笙然起身的时候，沈祁夜便不见踪影了，她没去寻他的踪迹，只是自顾自的洗漱好，将被褥拿出去晒。
当她路过小厨房时，便闻到了炊烟的味道。
她走进去，掀开帘子，昨日乱糟糟的小厨房已经被收拾整洁，小桌子被支了起来。
一身粗布麻衫的沈祁夜正将热粥往桌子上端。
小厨房不大，沈祁夜高大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格外局促。他的头发高高竖起，腕上的袖子被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清晨的阳光从窗子的缝隙挤进来，李笙然透过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与蒸汽，看他忙碌的身影，大抵是被蒸汽熏得，他挺拔的鼻尖竟沾染上了几滴水珠。
也许是李笙然站在门口端详太久，沈祁夜将最后一样东西放到小桌子上，便抬头看过去。
眉头微蹙，眼神凌厉。比起从前的目光，少了几分柔和。
瞪什么瞪。
李笙然不甘示弱，瞪了回去。随后掀开门帘出去了。
早膳也是在院中进行的。
四人围着圆桌坐在小马扎上吃饭，无人说话。
鹤观声一边捧着大碗喝粥，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来回打量着李笙然和沈祁夜。
鹤云浅病刚好，无精打采地坐在鹤观声旁边小口喝粥。
她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身后，看样子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有些灰扑扑的。
于是用完膳后，李笙然烧了桶热水，将鹤云浅唤来。
鹤云浅起初还不太敢过来，怯生生地躲在鹤观声身后。
李笙然哭笑不得地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鹤云浅看了眼外面忙碌的沈祁夜，又见李笙然确实不似以往凶意，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李笙然身前。
李笙然让鹤观声先离开，鹤观声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李笙然将浴室围了起来，又将鹤云浅脏兮兮的衣衫换下，这才将她抱进木桶。
昨日发热，她出了好些汗，想来平日梁小颖也并不怎么照料这两个孩子，如今鹤云浅身上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李笙然将她的头发理顺，再轻轻的用热水和皂角洗了两三遍，这才将她抱了出来。
鹤云浅的病才刚好，李笙然生怕外面的冷风刺激到她，洗好后便立刻用毛巾将她包起。
她手法轻柔，鹤云浅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面竟有些昏昏欲睡。
李笙然找了件还算干净的衣裙给她换上后，便开始给她梳发。
毛茸茸的白发蓬松得像只雪白的小狐狸，李笙然上手摸了两把，才用梳子给她梳顺。
鹤云浅从起初的谨慎，开始逐渐放下戒备，小心翼翼地从铜镜中打量起身后的李笙然。
水润黑亮的眼珠仿佛一只无害的小动物，看得李笙然心口有些发软。
她根据自己的记忆，给鹤云浅挽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又从梁小颖的梳妆盒里翻出来一个并不夸张的粉色发饰给她戴上。
“好看。”李笙然由衷夸赞。
这是李笙然来到这里和鹤云浅说的第一句话。
鹤云浅的脸颊飘起红晕，小嘴蠕动着，但也没说什么。
这一切做完后，李笙然打开屋门，鹤观声便冲了进来，差点撞到李笙然。
见到鹤云浅相安无事的站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
李笙然又烧了桶热水，鹤观声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甚至之前，他还是李笙然的先生。
她实在无法将他们二人当成小孩子看待，于是便将干净的衣衫准备好，叫鹤观声自己进去洗漱。
沈祁夜正在收拾院落和大大小小的房间。
李笙然安顿好鹤观声兄妹后本想帮衬一二，但沈祁夜干活麻利，李笙然帮不上什么忙，站在一旁也是添乱。
于是便搬来一个躺椅，看着沈祁夜在院落中忙活。
鹤云浅也搬来一个小马扎有样学样地坐在阴凉处拨弄着地砖缝隙的小草。
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大半个上午过去了，昨日还是乱糟糟的院落现在也井然有序起来。
为了任务方便，沈祁夜自然不可能再继续鹤山从前的码头帮工的工作。
工钱少不说，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对任务实在没有什么好处。昨日他便辞去了那边的工作，领了前些日子工作的银钱。
李笙然从鹤观声的口中知道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昨日匆匆忙忙，没有添置什么东西。
于是中午用完膳后，李笙然便租了一牛车，带着一家人去镇上赶集。
在上一个真理法庭，李笙然赶集的次数多了，这农村的赶集方式对她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坐上牛车后她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呆。
鹤观声仍然坐在沈祁夜旁边，鹤云浅倒是松了些对李笙然的戒备，小小的一只环抱着膝盖坐在李笙然旁边。
沈祁夜一条腿屈起，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巴，端详了李笙然一会，见李笙然不悦的瞪过来，这才收了视线。
码头那边的工钱结了很多，加之李笙然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苦了自己，毕竟钱没了也可以再赚。
她先去成衣铺买了几件成衣，把一家人灰扑扑像逃难般的行头换了个遍，又买了几套布料。
梁小颖当真是邋遢极了，她的衣衫和被褥都透着一股奇怪的馊味，李笙然本也不喜欢穿别人的衣衫。现下换了新的，倒是舒适多了。
她买了几床新的被褥，装好托人先运回家。
做完这些，她又想起家中发霉的筷子，便又买了几双新碗筷。
这不是鹤云浅和鹤观声第一次来镇上的集市，不过往常来集市，都是梁小颖大手大脚为自己置办首饰，再去酒楼买许些大鱼大肉吃。
她从未给鹤观声兄妹二人买过什么，即使这些钱财是鹤山寄回家中补贴用的。
这次，李笙然虽然没有买什么乱七八糟的首饰，但也大手大脚的花了许些。
鹤云浅和鹤观声便以为这次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便默默跟在李笙然身后，不敢提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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