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他们俩也没有打车,而是散步回去,夜市的热闹喧嚣被他们渐渐抛在身后,鼎沸的人声和浓郁的烟火气被山间清冽的晚风取代。
道路两旁没有路灯,只有远处零星的农家灯火和头顶原本该是璀璨星河的位置,此刻却是一片浓墨般的、不透光的深蓝。
凉意随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钻进衣衫。顾檐声只穿了件短袖T恤,山风毫无阻碍地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喷嚏毫无预兆地打了出来。
“阿嚏!”
江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他。夜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顾檐声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
“凉了?”江临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有点,”顾檐声揉了揉鼻子,吸了吸,“山里晚上温差真大。”
江临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但他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些许,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下颌线,也映亮了他微蹙的眉头。
他快速点开天气软件扫了一眼,手机里显示三小时后会下雨。这个信息像根细针,无声地刺了他一下。
他抬眼望向那黑沉沉、一颗星子也寻不见的夜空,以往这个时间,石龙镇的上空早已是星河低垂,银辉遍野,此刻却压抑得如同浸透了水的厚绒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带着泥土和草木被浸润后特有的清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
江临默默将手机无声地塞回口袋,只是下意识地把原本放慢的脚步加快了些,目标明确地指向那间能遮风避雨的矮房子,他需要确保在雨落下之前,顾檐声能待在干燥的室内。
顾檐声却似乎完全没在意天气的骤变和空气中愈发浓重的水汽,他正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终于有空点开那个被无数红点淹没的朋友圈图标。
“哇哦……”他点开自己那条“山美人美”的状态,瞬间被底下爆炸式的评论和点赞惊得低呼出声。他快速滑动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惊讶,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的无奈上。
“我的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忍不住小声吐槽出来,“什么风流、野男人、为爱奔赴……还拿下纯真美人?”
他看到林阳那条约拍照的评论,只是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下眉,指尖平静地滑过,并未做任何停留或回应,他早已计划好,只要江临还在石龙镇,他每个周末都会开车过来。林阳的邀约,他暂时不想去。
视线继续往下滑去,他看到了夹杂在众多评论中,那个熟悉的、没有任何花哨头像和昵称的ID。
江临:【山神会惩罚不听话的孩子。】
时间显示是在他发完朋友圈后不久。
顾檐声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天那个脾气臭臭面无表情的绝缘体先生又在脑海浮现,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暖又痒。
他能想象出江临在卫生院忙碌间隙,冷着脸点开他这条状态,看到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时,眉头拧得更紧,然后带着点训诫意味打下这行字的样子。
他几乎没有犹豫,手指轻点,直接在江临那条评论下回复道:【那山神也是个心软的神啊,生气了还给床铺给小孩睡觉。(偷笑)】
打完字,点击发送。看着自己的回复出现在江临那条“威严”的评论下面,顾檐声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像偷吃了糖的孩子,心里那点“踩在老虎纵容线上”的隐秘得意又冒了出来。
他完全沉浸在“怼”了江临一句的快乐里,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回复在共同好友的视角下,尤其是在那群已经脑补了一出“乡村爱情故事”的看客眼里,会是多么暧昧。
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傻乐,走在前面的江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别边走路边玩手机。”江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在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看路,危险。”
顾檐声闻声抬头,撞进江临夜色中依旧显得深邃锐利的目光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像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灿烂,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眼睛亮晶晶的。
“哦!知道啦!”他欢快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被训斥的不快,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立刻听话地把手机塞回口袋。
然后他小跑两步,跟上江临明显比刚才更快的步伐,和他并肩走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晚风依旧带着凉意和水汽,但他心里却暖烘烘的,刚才那个喷嚏带来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回响。前方,江临那间矮房子的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像一座小小的、温暖的灯塔。
顾檐声能感觉到身边人步伐里的那份不易察觉的急切。
推开那扇略显单薄的木门,屋内昏黄的灯光和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驱散了门外夜色里浓重的水汽和寒意。顾檐声长长舒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些许。
“你先洗。”江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弯腰检查窗缝是否关严。
“好。”顾檐声应着,拿起自己带来的柔软棉质睡衣和洗漱包,走进了那个小小的、仅容转身的卫生间。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的瞬间,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暂时熨帖了山风带来的凉意。他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身体,试图洗去一天的疲惫和尘嚣。
然而,这份舒适并没有持续太久。
细密的针扎感毫无预兆地袭来,起初只是手臂和肩胛处有些微的刺痒,顾檐声以为是水温太高或者新换的沐浴露不适应。
但很快,这种感觉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全身,流在皮肤上的热水,不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变成了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毫不留情地扎进他的皮肤!每一次水流的冲刷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关小了水流,低头看去,那些不好的念头已经在心底浮现,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开始浮现出大片大片不规则的粉红色斑块,边缘微微凸起,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刺眼。皮肤变得滚烫、敏感,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带着砂纸般的摩擦感。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声音——不再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而是细密、连绵不断的“沙沙”声,轻柔却带着宣告意味地敲打在屋顶和窗棂上。
又下雨了……
顾檐声的心猛地一揪,雨水带来的湿气,即使隔着墙壁和窗户,也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引爆了他皮肤下潜伏的超敏炸弹。
这次虽然没有伴随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呼吸道堵塞感,但皮肤上这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已经足够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
“顾檐声?”门外传来江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显然也听到了雨声,更敏锐地捕捉到了浴室里水流声的异常停顿。
“你还行吗?”
顾檐声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要溢出喉咙的痛哼,快速关掉了淋浴开关。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里只剩下他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雨声。
“没…没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的颤抖还是泄露了真相。
他扯过毛巾,小心翼翼地试图擦干身上的水珠。然而,柔软的毛巾此刻落在红肿敏感的皮肤上,却像粗糙的砂纸在反复摩擦!每一寸接触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只能极轻极轻地、像对待易碎品一样,草草吸掉大部分水珠,动作快得像在受刑。
他几乎是哆嗦着套上那套特意带来的、质地最柔软的棉质睡衣。
柔软的布料覆盖住滚烫刺痛的皮肤,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缓冲,但那深入骨髓的敏感和痛楚并未消失,只是被包裹了起来,依旧在皮肤下叫嚣着。
顾檐声深吸一口气,拧开了浴室的门锁。
一股带着浓郁果香的热气混合着水汽扑面而出,江临就站在门外,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客厅的光线。
他的目光在顾檐声脸上只停留了一瞬,就锐利地扫向他裸露在睡衣领口外的脖颈——那里,粉红色的疹斑已经清晰可见,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蔓延、加深。
江临的眉头瞬间锁死,眼神变得沉凝如冰。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伸出左手稳稳托住了顾檐声的上臂,几乎是将他半架着,快速却平稳地带到了床边。
“坐下。”
顾檐声被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坐下,身体还在因为皮肤上持续的刺痛而微微发抖。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睛里还带着生理性的泪光,茫然地看着江临。
只见江临已经迅速转身,从那个小小的床头柜上,精准地拿起两样东西——一杯冒着温热水汽的白水,还有一个小巧的、白色药板上已经抠好的一粒药片。
温水和抗过敏药…它们就放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顾檐声看着那杯水和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猛地抬头看向江临,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甚至算好了时间,在他洗澡前就把药和水准备好放在这里!他沉默地关注着天气的变化,沉默地做着一切预防措施,却只字不提。
他所有的“加快脚步”、“检查门窗”,都是为了这一刻!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皮肤上的刺痛带来的委屈和脆弱,直冲顾檐声的鼻腔和眼眶,每次犯病时,他好像会变得格外“矫情”。
江临似乎完全没在意他的情绪。他只是把温水和药片不容分说地塞进顾檐声微微颤抖的手里,然后,那只刚刚还用力托着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冷硬表情截然不同的、近乎安抚的力道,轻轻地摸着他右侧脖子的皮肤。
这是习惯性动作,江临觉得表情是个带有欺骗性的伪装工具,但大动脉不会骗人,此刻,那里传来略微快速地搏动,没有前几次犯病时濒临窒息的节律,情况还算可控。
“吃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顾檐声翻涌的心绪。
顾檐声低下头,看着掌心里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仿佛握着一颗定心丸。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药片送入口中,然后端起那杯温度恰好的温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温水滑过喉咙,似乎连带着将皮肤上那股尖锐的刺痛也稍稍压下去了一丝。
他放下水杯,靠在床头,闭着眼,感受着药物开始作用前身体里那场无声的风暴,皮肤依旧敏感刺痛。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却仿佛被这小小的空间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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