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郎从门后走出来,手中还拿着本不应该用到的柴刀,他带这些警告意味地看向坐在草堆上毫无形象的归玉,归玉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虽然这个人没有看到方才的场面,但是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一定是说与他听了,从他那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的手可以看出来,虽然水郎体格健壮,但是其实能看出来是个胆小的人。
方才匆匆一见并没有来得及打量他便进了另一间屋子,现在看到水郎的脸,最为明显的反而不是他露出凶相的面容,而是他额头上一块巨大的明疤。
“哦对了。”归玉不想让水郎继续紧张,于是转移视线,从兜子中拿出了那张巨大的饼,小心地将自己吃过的边边撕掉,然后将剩下的大半张递了出去。
“分给孩子们吧,这个饼没毒。”怕是对方不相信,归玉自己将刚撕掉的部分塞进了嘴里。水郎将饼接了过去,看向归玉的眼神没了方才的警惕,反而带了些怜悯。
“这里就两位照顾这些孩子吗?”后半句想问父母的话被归玉堵了回去。都在这里了,还问那种戳人心的问题,他未免太残忍了。
“这个芝麻好香呀。”孩子们吃着每人得到的一小块饼,眼睛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归玉。
“咳咳。”归玉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啊,坏人太多了,人牙子也多,多亏了水郎,打走了一批又一批。”江伯微微佝偻着身子,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他也不遮掩,自顾自地和归玉说起了这群孩子们的来历。
“他们的父母不是垫木手就是解粮草。”归玉不明白,但他又不好意思打断江伯,于是瞳孔中盛着大大的疑问。
江伯瞧着归玉有些呆傻的模样,吸了口气,努力酝酿着措辞来解释:“所谓垫木手就是两个脚都残废或者有疯病的,解粮草就是由两个丐伴用小木车拉着残废了的女乞丐前挽后推,哀嚎过市,然后见可怜的行人就可以把钱扔进木车里。”
人间的这般疾苦,归玉今日是略懂九牛牛毛中的一二了。
“如此辛苦的状况下,还是生了孩子啊。”归玉想不明白,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养育孩子,当然,他脑袋中有坏的打算,但那种情况更是为人所不愿见到的。
“哎哟,有道法没经过人间疾苦的小娃娃哟,”江伯走过来坐在归玉的身旁,他不再害怕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因为他对世间的恶是那么的缺乏认知,像是一张白纸。
“该怎么和你说呢,”江伯将视线移了开去,他微眯的眼睛中带着不忍,眼角的纹路随着他的表情逐渐加深,“有多少人是被故意打断腿,坏了身子拉过去博人可怜的,哎。”
“那他们的父母便也是这般,没了的吗?”归玉能浅薄地想到,严苛的生存环境成为日常,不像平常人家那般,不似修道之人他们没有道法加持,那些人多是活不过冬天的。
“是咯,”江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叼在嘴里用力咀嚼,他仿佛在嚼什么美味一般,最后咽下了肚,“归玉啊,你看看你周围,这些孩子长得怎么样。”
归玉听话朝周围蹲在地上叽叽咕咕的孩子们看去,虽然都是统一的破衣服,但这些孩子还真是……丑的千奇百怪。
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的归玉微抿唇角,然后对上了江伯含笑的视线。
“怎么可能没有漂亮孩子呢,那些杀千刀的人牙子,把好看的孩子用几两钱买来,再转头用几十两几百两卖给烟花地啊。”两行浊泪从老人眼角留下,他嗓音嘶哑,双手痛苦地拍打着自己大腿,通红的眼眶看向归玉,眼泪还在不断地向下流,“你不知道啊,那乱葬岗,好多孩子啊,好多孩子,他们衣衫不整,死不瞑目,身体上好多啊,那个伤,他们那么小……”
江伯的声音越来越小,满堂都是他隐忍的呜咽,不懂事的孩子张开手,学着大人的模样,吃力地抱着江伯的头,笨拙地出声安慰:“江伯,不哭不哭。”
孩子们被水郎带回了屋子。江伯空洞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门,昏暗的光透过门缝进来,它柔和地照进江伯的眼睛中。
突然,江伯转过头,看着归玉,再次开口:“这世间见过恶的贫贱之人,往往什么都做不了,我和他们一样,只会诅咒这群没良心的畜生死后下地狱,受尽酷刑。可是谁知道呢,这坏人遗千年啊……”他的嗓音是压抑和绝望。
归玉,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它们在撕扯他,拼命地,不顾一切的。
江伯突然跪了过来,他笑嘻嘻的,好像疯了,“都说修道之人捉恶鬼,降恶妖,保佑天下苍生太平。那,仙师可否回答,仙师是否降天下恶人,那衙门高堂明镜高挂,有理没钱莫进来啊!”
归玉眼眶早已红了,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他该如何回答江伯的问题?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但他要如何回答,才能让这个被世道折磨崩溃的老人安心。
江伯身上的功德金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归玉拉起精神崩溃的江伯,低声慢慢道:“您把我卖给人牙子,要价要高,我去那香风阁救孩子,您先拿着这钱,给自己和孩子们安置好一点。”
“什么?”江伯精神回归,被归玉的话惊到瞳孔放大,他不明白让归玉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非凡人,虽也并不如神仙那般道法自然,出神入化。但不用担心,您照做便是。”一身的本领学来本就不能施展于普通人,这是限制,且这个方法他能直接进入到香风阁内部,很是便利。
“这这这,使不得使不得。”清醒过来的江伯慌乱地摇手,方才他一时糊涂,得道仙师镇妖除魔护苍生太平已经辛苦异常,更不可随随便便就卷入尘世这趟浑水。
“您这边似乎情绪过于起伏,那我和水郎谈一谈吧。”归玉看了江伯一眼,站起身找到了躲在门后偷听的水郎。
“你都听到了吧。”归玉现在实在笑不出来,唇角虽努力勾起但整个人仍满是颓坯之感。
“嗯,我知道,你可别以为我会像江伯那般心软,我会高价把你卖出去!”说这话的时候水郎整个人都在努力塑造自己是一个恶狠狠的人,但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且完全不被归玉关心。
“那劳烦你帮帮忙,去劝一劝江伯。”归玉侧身,给高壮的水郎让路。
水郎气势汹汹地瞪了归玉一眼,然后又乖巧地朝着江伯走去。归玉的手被孩子们拉住了。
“漂亮哥哥,你是水郎哥的好朋友吗?”脏兮兮的小孩子拉住归玉的袖子,笑得傻兮兮的。
“不是。”归玉席地而坐,看着周围将近二十个孩子,又看了看朝内吹风的缺板子的栅栏式门,对于九月炎热的天气来说,这似乎反而成了件好事,“刚才的芝麻饼好吃吗?”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一屋子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场面混乱,锅灶的声音一度让归玉想要把听觉也封掉。
“哥哥你不喜欢水郎哥吗?”一个小孩子眼巴巴地那么望着归玉,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
“不,我不讨厌他。”归玉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孩子,他并不觉得一个外表凶恶壮硕但关心照顾一大群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的人会是坏人。
“那太好了,我和你说,我们都知道水郎哥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带着些得意的光彩,就在即将说出口的时候水郎推门进来,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归玉身上。
“谈好了?”归玉仍盘腿坐在那里,在水郎的视角看来,面前这个年纪看着就不大的少年好像周身都包裹着一层光。
“……嗯。你跟我来吧。”水郎下意识移开了和归玉对上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很狼狈,似乎已经成为那群人的一员了。
“嘿呦。”归玉从地上轻巧地站起,随着水郎走出屋子后才拍了拍粘在屁股上的灰尘。
“现在就出发吗?”
“你想好了吗?虽然不用担心你,但是那到底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乎地方。”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归玉胸腔微颤,轻笑出声,水郎转过头,归玉立刻收了笑,一脸无事发生的表情看了回去。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他们人很坏,您,你要是想要成功进去,还是要避免和他们起冲突的。”嘴上说着话,水郎已经走到门口拉开仪门。
江伯虔诚地跪拜在破旧的灶神前面,双手伏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归玉看了眼灶神像,进来时倒是没有发现,被遗弃的废庙神像竟是干干净净的。且供桌上还有米汤和干巴巴的果子摆放着。
水郎带着归玉,在天色还有些光亮的时候来到了城内繁华处的一座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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