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心中忐忑，见顾泉只是站着，并无他言，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若不嫌弃，请内里用茶。”
顾泉冷哼一声，拂袖而入。
云锦紧随其后，引他上二楼雅间，在门口低声对宋檀玉道：“檀玉，你去吩咐人送些好茶来。”
雅间内，顾泉兀自坐下，一言不发。
云锦站在一旁，手心微潮，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开口：“王爷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顾泉抬眼，语气更冷：“怎么，没事本王就不能来？别人来得，偏本王来不得？”
“奴不敢。”云锦垂眸，心想他莫非又是为了那玉簪而来？便道，“若王爷是来取簪子的赔偿，请稍候，奴这便去取银两来。”
“呵！”顾泉气极反笑，“你眼里就只有这些黄白之物？那簪子，你以为赔些银两就能了事？”他话中带着云锦听不懂的愠怒，“三句话离不开银两！在你眼里除了银两再无旁的东西了？”
门被推开，宋檀玉端着茶盘进来，云锦接过，小心放在顾泉面前的桌案上。
刚要开口，一道酥媚的声音传来：“听说来了贵客？怎的不叫人过来招待呢？”
只见竹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听小厮说云锦亲自接待了一位贵客，听小厮描述，便猜到来人身份不凡，特意过来一看。
进门瞧见顾泉，竹音眼中闪过惊艳，顾泉穿着一身墨色暗纹锦袍，面容俊美精致，通身贵气，确非寻常人物。
他立刻堆起笑脸，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了贵客，云老板怎也不好好安排人伺候着，若是怠慢了可怎么好？”
顾泉眉头紧蹙，刚要斥退，却听云锦急声道：“竹音！不可无礼，这位是三王爷！”
竹音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奴家竹音，不知是王爷驾到，请王爷恕罪。”
顾泉本欲发作，但瞥见云锦紧张地望着这边，从门外到此刻，云锦始终低眉顺眼，仿佛急于撇清与他的关系，这让他心头火起。
此刻见竹音这般，他忽然改了主意，存心要刺激云锦，便缓了神色，淡淡道：“无妨。”又看向竹音，“你叫竹音？倒是个好名字。”
竹音受宠若惊，忙道：“谢王爷夸奖。”顺势端起茶盏，奉到顾泉面前，“王爷喝茶。”
顾泉意味深长地瞟了云锦一眼，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竹音见状，更是殷勤：“王爷可要听曲？奴家会弹的曲子不少，愿为王爷解闷。”
顾泉的目光扫过云锦，他面色平静，却将唇抿得发白，甚至偏过头去，不愿看自己与竹音。
顾泉心中一动，莫名的舒坦，他转而对着殷勤的竹音点头允诺：“你弹吧。”
竹音喜不自胜，连忙坐到琴旁。
云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像被细针扎似的疼，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涩意，退出了雅间。
宋檀玉紧随其后，见他脸色苍白，心下担忧，一同默默往三楼走去。
行至楼梯转角，宋檀玉猛地想起为何觉得顾泉眼熟，他见过顾泉的画像，云锦珍藏的少年郎画像，画中少年眉眼间与这位三王爷别无二致！
难道他就是云锦的少年郎？
“阿锦！”宋檀玉抓住云锦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找的人……你的那个少年郎，就是三王爷，对不对？”
云锦嘴唇翕动，没有否认。
宋檀玉如遭雷击，云锦从将军府赴宴回来后，他便猜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想他的少年郎或许是富家公子，或许是官宦子弟，却独独未料到，竟是皇室贵胄。
“阿锦，你……”宋檀玉心绪翻涌，既是震惊，又是替云锦感到不值，“放弃吧！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他忽然想起他们在宜都苦寻顾泉的那数月，云锦某日从外归来，忽然说不寻了，便问：“半年前你突然说不找了，是不是那时便知晓他是王爷了？”
云锦轻轻点头，声音低哑：“是。”
宋檀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急又痛，自己放在心尖上守护的人，竟被人如此欺瞒、轻贱！他替云锦委屈，更恨顾泉薄情。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你从前总同我说，他待你如何情深意重……我竟也信了！如今看来，全是假的！不过是你在自己骗自己！他是王爷，是天潢贵胄，怎会真心待你？若真有情，怎会连真名实姓都吝于给你？用一个假身份，骗得你在宜都苦寻！”
云锦只觉喉咙苦涩：“我已放下了，我们之间……已无可能。”
宋檀玉轻压下喉头哽咽，声音发紧：“你既知不可能，为何还不肯彻底死心？你若真放下了，当初在知晓他是王爷后，为何不立刻离开宜都，反而还要留在这里？你敢说，心底没有存着一丝再见他的妄念？”
他逼近一步，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云锦：“那日在将军府，你见到他了，是不是？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阿锦，你醒醒吧！他是王爷，将来要娶名门淑女为妃，要纳如花美妾，他的世界里，何曾有过你的位置？更何况宜贞帝厌恶男风，他身为皇子，岂会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些过往，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只有你当了真！”
他语气愈发急切：“别再自欺欺人了，阿锦！他若真有半分真心，当初就不会用一个假名字将你抛下，他说他要去寻你，他还记得吗？你苦苦寻他时，他在哪儿？他给你的，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不是的！”云锦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他没有骗我！他去寻过我，他是真心待我的，是真是假，我分得清！”
他知道檀玉是为他好，可那些过往的温存与誓言，那些眼神交汇时的悸动，怎会是假的呢？
他从未奢求能与顾泉有何结果，自知晓对方身份那日起便已死心，可此刻被宋檀玉这般直白地戳破，那份深埋的委屈与难堪还是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只是舍不得承认，那段他视若珍宝的时光，或许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逢场作戏。
“真心？”宋檀玉声音发颤，“他说去寻你，你便信了？或许他真的派人去寻过你，可花楼是云城最大的南风馆，只要稍作打听，谁能不知道那场大火？他若真心寻你，得知花楼起火，难道不会追问一句你的生死？但凡他多问一句，就该知晓你已来宜都寻他了！可他知晓吗？他不知！阿锦，你醒醒吧！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还要被他骗到何时？难道要等他妻妾成群你才能死心吗？他是王爷，是皇子！他的世界里是没有你位置的！”
“够了！别说了……”云锦猛地打断他。
这一声“够了”，与其说是对宋檀玉的阻止，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
他心中那片自己精心构筑的幻境，正在宋檀玉一字一句下寸寸龟裂，他怎会不知呢？
从得知顾泉是王爷的那一刻起，从他在王府门前被冷眼相对，最终只等来顾泉一个陌生的眼神时，他就知晓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那个在云城小屋里，与他耳鬓厮磨，许诺必会回来接他的少年郎，已经不在了。
顾泉大概从未想过他会当真，以为露水情缘，散了也便散了，日子久了，他便会遗忘，可他偏偏当了真，像个愚蠢的痴儿，捧着一颗真心，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在得知对方厌恶自己后，仍旧为对方一句“我去寻过你”而心生窃喜，仿佛那点微末的寻找，就能掩盖他对自己的欺骗。
宋檀玉看着云锦强忍泪意的模样，心口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本不想说这些的，原想默默守着云锦，看他平安喜乐便好。
可方才在雅间，看到云锦望着顾泉与竹音调笑时，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痛楚，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云锦的心太小，小到一旦装进一个人，便再难容下其他，也难轻易拔出。
这般好的人，顾泉却毫不珍惜，肆意伤害。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上前一步，猛地将云锦拥入怀中：“阿锦，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你若不想回云城，我们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这。
云锦在他怀里僵硬了片刻，然后慢慢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没有折磨自己。”
他轻轻推开宋檀玉，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我哪里也不去，我答应过祁叔，要替他经营好仙品居，不能食言。”
宋檀玉凝视着他：“真的只是因为祁叔？难道不是因为突然见到了……”
“只是因为祁叔！”云锦打断他，避开他的目光，“好了，祁叔才走了半年，我就想着离开，实在不妥，日后莫再提这话了。”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还有，以后……也莫要在外人面前提及我与他的过往，只当从不认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尽管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该出去了，今日客人多，不能怠慢了。”
他说着，率先转身，朝外走去。
宋檀玉看着他强撑的模样，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刚到二楼，便见顾泉与竹音从雅间出来。
竹音笑语盈盈：“王爷，奴送您。”
顾泉原本摆了摆手想说“不必”，目光却扫见了站在楼梯口的云锦，以及他身后紧跟着的宋檀玉。
他眼神微冷，到嘴边的话忽然一转，对着竹音勾了勾唇，“也好。你的琴艺确实不俗，余音绕梁，令人难忘。”
竹音受宠若惊，欣喜地跟在顾泉身侧：“王爷过奖了，奴还会许多，改日王爷得空，奴在弹给王爷听。”
顾泉瞥了一眼云锦，轻“嗯。”了声。
云锦见顾泉过来，垂下眼帘，侧身让到一旁，依着规矩，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
顾泉行至云锦身侧时，目光先是扫过他身后的宋檀玉，继而才落到云锦低垂的眉眼上，目光似是微微一凝，薄唇轻抿，终究未置一词，便径直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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