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很快便将云锦平安出宫,宜贞帝并未因此事问责顾泉的消息传了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顾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按捺不住,亲自入宫,旁敲侧击地向宜贞帝问起此事,言语间仍试图将火再次引向顾泉与男妓厮混,行为不端上。
宜贞帝不耐地皱了皱眉,语气冷淡:“朕已查明,泉儿与那仙品居老板并无瓜葛,不过是些市井流言。你是兄长,当友爱弟弟,更应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莫要整日盯着些捕风捉影之事,徒惹是非!”
顾景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神色淡漠的宜贞帝,委屈和不平瞬间涌上心头。
证据确凿之事,到了顾泉那里,竟就被父皇如此轻易地揭过?
甚至还反过来指责他心思不正,搬弄是非!
父皇的偏袒,竟已到了如此明目张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了吗?
“父皇……”顾景还想再争辩几句。
“够了!”宜贞帝不耐地打断,斥责道,“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吗?回去好好反省!若无要事,不必再来禀报这些无谓的猜测!”
顾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宜贞帝那不耐烦甚至带着些许厌弃的眼神,终是死死咬住了牙,躬身告退。
同样是儿子,论能力、论心计、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他自问绝不输于顾泉,甚至比那个看似沉稳实则只会感情用事的弟弟更像父皇!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皇眼里只有顾泉?
他们都可以犯错,可以被宽容,而自己呢?哪怕只是稍有行差踏错,等待他的就是厉声斥责和冰冷的目光!
回到王府,压抑的怒火和积攒多年的怨愤终于爆发。
“哐当!哗啦!”
顾景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奏章古籍尽数扫落在地。
他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宜贞帝那偏袒的话语和厌弃的眼神。
“为什么……凭什么?!”顾景低吼着,像一头被困的受伤野兽,“我哪里不如他?!就因为我娘是宫女?就因为我的出身?!可我也是你的儿子!”
长期不被重视,甚至被刻意打压的屈辱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顾泉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永远融不进父皇和兄弟们的那个圈子,永远是被排斥,被怀疑的那一个。
“父皇……是你在逼我……是你们都在逼我!”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而绝望。
“王爷!大事不好!”书房门被猛地推开,白影神色仓惶地疾步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促禀报,“耶鲁赫刺杀耶鲁达之事败露,东窗事发!耶鲁赫已被东陵王擒获!还有养私兵的据点,也被三王爷的人顺藤摸瓜,发现了!”
顾景猛地转头,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白影额上冷汗涔涔,继续道:“还有……之前我们派去刺杀四王爷的死士,虽已自尽,但难保不会留下线索。如今耶鲁赫失败被擒,他为了自保,极有可能将我们供出!王爷,我们与耶鲁赫私下往来,密谋养兵之事……恐怕…..恐怕快要瞒不住了!”
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景想起前不久,顾怀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暗中蓄养力量的蛛丝马迹,耶鲁赫留给他的那些死士便擅自行动去刺杀顾怀灭口,结果人未杀掉,反而折了两个,虽然死士及时服毒自尽,但以顾泉和顾怀的精明,怎么可能不怀疑到他头上?
他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一旦顾泉将这些证据呈报给父皇……
顾景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能想象到宜贞帝龙颜震怒的样子。
勾结外邦、蓄养私兵、图谋不轨……在父皇本就厌弃他的情况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前有步步紧逼的兄弟,后有绝情偏心的父皇,外援已断,罪证将露……他已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顾景惨然一笑,面上再无半分血色。
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初的慌乱和恐惧,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与狠厉所取代。
既然父皇不仁,休怪他不义!
既然循规蹈矩,努力表现换不来认可和生路,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不如……搏一把!
顾景看向白影,眼神阴冷:“白影。”
“属下在!”
“去!立刻召集我们所有的人马,秘密集结,随时听候本王的命令!”
顾景并未明说是什么命令,但白影跟随他多年,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白影浑身一颤,但看着顾景决绝的眼神,知晓已无回头路,只得重重点头:“是!属下遵命!”
白影迅速退下,书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顾景孤绝的身影。
仙品居内,日子在汤药的氤氲热气与云锦的悉心照料中悄然流逝。
宋檀玉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已能自如活动。
随着身体的好转,离开宜都的念头在宋檀玉心中愈发强烈,他几乎每日都会向云锦提及。
“阿锦,你看我这伤都好利索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宋檀玉活动着手臂,满眼期盼。
云锦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好了。”
宋檀玉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
他以为云锦收拾的是两人的行囊,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只有他们两人的旅程。
可云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檀玉……”云锦的声音很轻,“我不跟你走了。”
宋檀玉像是未听清,愣了半晌,才道:“阿锦,你……”
“你听我说完。”云锦抬手制止了他,眼神认真,“我不走,不是因为任何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将心底翻涌了无数遍的思绪道出,“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檀玉,我觉得……我或许是一个不幸的人,自从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在受伤,遇险……上次更是差点……”
他声音微哽,没有说下去,转而道,“我知你一直不喜欢宜都,你想回云城,想过自由平静的生活。你应该为自己而活,一辈子还很长,你不该被我拖累。”
“不是拖累!”宋檀玉急切地反驳,眼圈瞬间红了,“是不是因为三王爷?他又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还是你……你心里终究放不下他?我们之前明明说好的……”
“不是因为他。”云锦斩钉截铁地否认,眼神清澈,没有半分闪躲,“我也会离开宜都,只是……不和你一起回云城了。”
他叹了口气,“我也累了,檀玉。但我的路,和你不一样。”
“那你想去哪里?”宋檀玉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恳求,“如果你不想回云城,我们去别的地方!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着你!”
看着宋檀玉卑微的祈求,云锦心中酸楚难当,但他深知,此刻心软,才是对宋檀玉最大的残忍。
云锦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檀玉。你想回云城开酒肆,那是你的愿望,你该去实现它,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过你往后的人生。”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也许……等日后我想回云城了,还会去找你讨杯酒喝。你可要把酒肆经营好了,给我留个落脚的地方……”
这一夜,烛火摇曳,两人促膝长谈。
云锦将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祝愿,都坦诚布公。
宋檀玉从他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中,终于明白,他的决定与顾泉无关,也与自己无关。
他试图再争取,可云锦的心意已如磐石。
最终,宋檀玉红着眼眶,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哑声问:“那……你准备去哪里?”
云锦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还未想好。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吧。待我安定下来,会给你写信的……”
离别之日,终究到来。
他们与韩敬之,季之扬在仙香楼小聚,算是践行。
仙品居的旧识们也纷纷为宋檀玉送行。
竹音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尖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日后若想回来,随时欢迎你回来。”
左青和陆昭也匆匆赶来,一番不舍的叮咛。
所有喧嚣过后,仙品居门口,只剩下云锦和宋檀玉。
马车已经备好,行囊也安置妥当。
宋檀玉看着眼前这个他放在心尖上多年的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不舍的嘱托:“阿锦……若你在外面累了,或者不知下一步该去哪里……一定要来云城找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云锦心中狠狠一揪,强压下鼻尖的酸意,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宋檀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而后转身,快步登上了马车,他怕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或者再次恳求他改变主意。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启动,辘辘驶向远方。
云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马车在长街尽头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生命中最温暖,最坚实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剥离。
从此以后,漫长的路上,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眼底的湿意逼回。
他在心中默默祈愿:檀玉,望你此去,前路坦荡,觅得良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夜色如墨,暗流涌动。
顾景望着庭院中黑压压的人影,这些都是他多年来暗中培养的死士与私兵。
“诸位!”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今夜随本王入宫,成则从龙之功,败则……万劫不复。现在若有不愿者,可自行离去,本王绝不追究。”
人群中一片死寂,随即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誓死追随王爷!”
“好!出发!”
皇宫的宁静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顾景带着亲信长驱直入,沿途侍卫竟无人阻拦,反而纷纷让开道路,显然宫中早有内应。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宜贞帝并未安寝,他身着常服,坐于龙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砰!”
房门被大力推开,顾景带着一身寒气,踏步而入。
白影等人持刀紧随,控制住门外。
宜贞帝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顾景身上,并无多少意外,只淡淡道:“你来了。”
顾景见他如此镇定,心下闪过一丝疑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冷笑道:“怎么?难道父皇不好奇儿臣为何深夜带兵入宫?”
“那你告诉朕,擅闯宫闱,甲胄在身,带着兵刃面圣……”宜贞帝抬眼,目光如炬,“朕并未召见你,景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顾景上前一步:“儿臣体恤父皇年事已高,日夜为国事操劳,恐伤龙体,特来探望!顺便,请父皇颐养天年,将这万里江山,交予更能胜任之人!”
“哼!”宜贞帝冷哼一声,猛地拍案而起,“逆子!果然狼子野心!朕竟养虎为患至此!”
“逆子?”顾景像是被这个词刺痛,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对!儿臣是逆子!可这都是被您逼的!父皇!您眼里可曾真正有过儿臣这个儿子?!顾泉做什么都是对的!顾怀做什么您都能宽容!就连顾逸那个……”
他喉头哽咽,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那个整日沉溺酒色、荒淫无度的废物,在您心中都比儿臣来得重要!”
“可儿臣呢?!无论儿臣多么努力,做得多么好,您可曾给过儿臣一分赞许?一丝温情?儿臣也是您的骨血!儿臣哪一点比不上他们?!”他嘶吼着,将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尽数倾泻,“论手段,论心性,儿臣才是最像您的那个!可您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看不见儿臣?!”
宜贞帝看着他扭曲的面容,痛心疾首:“朕从未抛弃你,是你自己,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一步步抛弃了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景儿,现在回头,交出兵器,朕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回头?”顾景仰天大笑,“儿臣已经走到这里了,哪里还有回头路?父皇如今自身难保,却还在为儿臣着想,真是让儿臣感动不已。若是平日里,您也能这般待儿臣,该有多好……”
话音未落,御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顾泉一身戎装,带着精锐侍卫涌入:“二哥,收手吧!你埋伏在宫外和各处要道的人马,已被尽数控制!莫要一错再错!”
顾景猛地回头,看到顾泉以及他身后那些明显早有准备的侍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震惊。
他看向宜贞帝:“你……你们……”
宜贞帝缓缓站起身:“是朕让泉儿来的。你以为你的谋划天衣无缝?朕早便察觉你与东陵往来,今日种种,不过是给你最后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可惜,你终究让朕失望透顶!”
顾景愣在原地,随即大笑道:“机会?哈哈哈哈……好一个父子情深!父皇,您这戏演得可真好!”
他环顾四周,知晓大势已去。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挣扎,在此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踉跄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扫过宜贞帝,惨笑一声:“父皇……儿臣走到今日这一步,您……功不可没。”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最后力气说道,“今日之事,皆是儿臣一人之过,与儿臣府中不知情的下人无关……若父皇尚念一丝父子之情,求您…..饶他们性命。”
话音落下,不等任何人反应,顾景猛地横剑于颈,用力一划!
寒光闪过,鲜血溅上御书房的蟠龙柱。
顾景缓缓倒地,眼中最后映出的,是宜贞帝微微别开的脸。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宜贞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他从未真心喜爱过的儿子,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清理干净。”良久,宜贞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泉儿,后续事宜,交由你处置,参与谋逆者,按律处死。王府中不知情者,遣散出府吧……”
二王府内,姜遇正心神不宁地坐在窗边。
外面隐约传来的骚动和马蹄声让他感到不安。
王府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来,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姜、姜公子……王爷……王爷他……在宫中……殁了!”
“什么?!”姜遇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栽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王爷他……”
老管家泣不成声,将一个不大的木匣子塞到姜遇手里:“这、这是王爷进宫前,特意嘱咐老奴,若他……回不来,务必交到您手上的。”
姜遇一愣,颤抖着手接过木匣,缓缓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一张地契,还有一张信笺。
他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四个字“你自由了”。
姜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的字,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一点点扫过这间屋子,在这里,他见证过顾景的荣耀与失意,承受过他的暴戾,也窥见过他不愿承认的温柔。
姜遇笑了笑,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颗药丸,是当年顾景送他们进宫时,给他用于被发现身份时自尽的毒药。
他倒了一杯水,将药丸投入杯中,药丸溶解。
他端起茶杯,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在御书房里,孤独死去的骄傲又可怜的灵魂。
“王爷……”姜遇轻声开口,“您给的自由,我收到了。”
“那些年的折辱,那些身不由己……我,也不怨了。”
“只是……”他顿了顿,“若有来世……求您,也求老天爷……莫再让我遇见您了。”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毒液一饮而尽。
姜遇一直说着想要自由,可直到这一刻,当他真正握住了这用死亡换来的自由时,他才恍惚明白,自己从前那些所谓的想离开,或许都只是绝望中的呓语。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海阔天空,而是顾景的世界里,能有他的一隅容身之地。
他想要的自由,是带着顾景给予的温暖离开,而非如今这般,阴阳两隔,由死亡划下的句号。
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姜遇支撑不住,从榻上滚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却已奄奄一息的幼兽。
信纸飘落,轻轻盖住了他逐渐涣散的眼眸。
他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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