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谋反事败自戕,对宜贞帝打击沉重。
年事已高的宜贞帝悲痛交加,在接连经历丧子之痛与被背叛的悲愤后,终于病倒,缠绵龙榻,气色一日不如一日。
只得令顾泉监国,处理朝政。
病榻之上,宜贞帝气息微弱地对苏伏低语:“苏伏,朕昨夜……又梦见岁安了。他还是那样年轻,穿着我们初见时那身月白长衫朕想上前,他却转身就跑,不理朕……”
他浑浊的眼中溢满痛苦,“就站在那悬崖边上,对朕说‘永不原谅’,然后……便跳下去了……”
苏伏心中酸涩,只能宽慰:“陛下,梦都是反的……”
宜贞帝缓缓摇头,喘息了几下,又道:“朕又想起他当年为朕抚琴的模样了……真想再听一次……”
苏伏小心翼翼试探:“陛下,云锦公子想必也精通音律,不如……”
“不必了。”宜贞帝打断他,“别去打扰那孩子了,让他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他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了极为久远的事,苦笑道:“以前,岁安总跟朕说,他能生孩子……朕只当他是玩笑,男子怎可能……后来,得知他怀了路峥的骨肉,朕……朕都不敢信……”
他闭了闭眼,“终是……朕负了他啊……”
“陛下保重龙体,往事已矣……”苏伏低声劝道。
“报应……这都是报应……”宜贞帝闭上眼,眼角似有湿意,“朕的儿子们……一个个……或许就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当年犯下的错……”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对苏伏,也像是对自己说:“泉儿日后……他若想改了那不能娶男妻的制度,便由他去吧……若是……朕还能再遇见岁安……”他的声音渐低,“朕绝不会……再辜负他了……”
顾泉将监国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每日都会来向宜贞帝禀报政务,言辞清晰,决策果决。
宜贞帝虽在病中,看着日益沉稳干练的儿子,眼中也时常流露出欣慰之色,偶尔会虚弱地夸赞几句,也会关心花絮柔的病情。
花絮柔也是重病缠身,太医诊治,却始终不见起色,病情反反复复,甚是沉重。
瑶国使臣前来探望过他们的公主,亦是忧心忡忡。
顾泉亦是十分焦灼,广寻名医,对王妃关怀备至。
坊间皆传三王爷与王妃情深意重,令人动容。
这些传闻,自然也飘进了仙品居。
有客人在饮酒闲谈时,不免提及监国王爷如何为王妃的病忧心,如何恩爱非常。
云锦早已从韩敬之处得知顾景谋反失败自尽的消息,也知顾泉监国政务繁忙。
自李华之事后,他们再无交集。
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当在听见旁人闲聊,说起“三王爷与王妃如何鹣鲽情深”“王爷为王妃之病如何忧心如焚”时,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
云锦默默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听到他与旁人恩爱,自己终究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他用力掐了掐掌心,告诉自己,顾泉的一切,早已与自己无关了……
宜贞帝的病体终究未能好转,在顾景谋反事件过去约莫一月后,这位晚年沉浸在追悔中的帝王,溘然长逝。
顾泉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新皇登基当日,下诏废除了先帝时期严禁皇室及官员不能娶男妻的旧制。
顾泉登基时,后宫仅有花絮柔一人,花絮柔被册立为后,尽管她凤体违和,久病不愈。
民间皆传新帝深情,因深爱皇后,故不纳妃嫔,六宫虚设,成为一桩美谈。
得知顾泉登基以及他废除旧制的消息后,云锦站在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久久沉默。
他知道,是时候彻底离开宜都这个伤心之地了。
他来到仙香楼,向韩敬之辞行,恰逢季之扬也在。三人便在雅间内小酌。
韩敬之听闻他要走,出言挽留:“何必一定要走?在宜都开个铺子,安稳度日不也好?”
云锦浅笑摇头:“想换个环境,四处走走。”
韩敬之替他斟满酒,问道:“日后还回来吗?”
云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还会回来吗?谁知道呢。
他轻声道:“或许……会吧。”
韩敬之闻言,也不再多劝,举杯道:“出去散散心也好。若是累了,倦了,便回来,我们永远在这。”
季之扬也举起酒杯:“一路顺风,我们等你回来。”
三人齐齐饮尽杯中酒。
韩敬之又替二人满上,问道:“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这么快?”韩敬之有些惊讶,“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让人去办。”
“不必费心,都已收拾妥当了。”云锦语气平静。
季之扬关切道:“可想好去何处了?”
云锦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目光悠远:“尚未想好,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吧。”
韩敬之叮嘱道:“那记得安顿下来后,给我们来信,报个平安。”
“好,一定。”云锦点头应下。
三人又闲话片刻,回忆过往,谈及未来。
杯中酒尽,云锦起身,对着两位好友深深一揖。韩敬之与季之扬亦郑重还礼。
没有更多言语,一切情谊与祝福尽在不言之中。
云锦回到仙品居,意外地见到了左青和陆昭。
左青听闻他要走,特意赶来,脸上带着急切:“怎么如此突然便要走?过两日再走不行吗?”
他看了眼身旁的陆昭,脸上泛起红晕,“我和陆昭……准备成亲了,就在两日后。我们商量好了,不大办,就请些相熟的朋友热闹热闹,本是今日特地来请你们的,却听说你要走……阿锦,晚两日再走吧,喝了我们的喜酒再走。”
云锦看着左青眼中真切的期盼,又看向一旁始终温柔注视着左青的陆昭,他知陆昭为娶左青,顶着家族多大的压力。
他笑了笑,点头应允:“好,恭喜你们。待我喝了你们的喜酒在走也不迟,也不差这几日。”
婚礼温馨而简单,满是挚友的真诚祝愿。
云锦看着身着喜服的左青与陆昭,心中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
婚礼结束后回到仙品居,云锦却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皇后病逝了。
坊间议论纷纷,皆叹瑶国公主福薄,刚母仪天下三日便香消玉殒。
新皇为此悲痛,甚至未曾上朝。
云锦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民间流传的关于帝后深情的佳话,又想到顾泉刚刚登基便遭此打击……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头。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摇头,告诉自己,这一切早已与他无关。
顾泉是皇帝,即便没了这个皇后,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新的皇后。
他定了定神,决定按原计划,明日一早便离开这是非之地。
翌日清晨,下人开始将收拾好的行装搬上马车。
云锦独自在房内,目光落在桌上那几样东西上,玉佩、木簪、还有半幅画卷。
他伸手轻轻拂过,不想将它们带走,想丢了却又舍不得。
还未想好该如何处理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竹音探进身来,神色有些异样,不等云锦开口,他便侧身让开,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是顾泉。
云锦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顾泉怎会来此?他来这做甚?
还是在皇后新丧,朝政繁忙之时?
待他回过神,下意识便要屈膝行礼:“草民参见……”
“陛下”二字尚未出口,顾泉已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不必行礼。”
云锦心尖一颤,慌忙站直身体,触电般缩回手,后退一步,垂眸避开顾泉的视线,疏离道:“陛下身份尊贵,礼不可废。”
顾泉看着他刻意划清界限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痛。
他接到暗卫密报,说云锦已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他来不及管什么朝政,立即换了衣裳便赶了过来,深怕来晚了见不到他。
顾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你真的要走?”
云锦垂首,并未回答。
顾泉目光紧紧锁着他,又问:“准备去哪?”
云锦依旧沉默。
顾泉看着他,喉结动了一下:“不想告诉我?”
云锦闭了闭眼,并非他不想回答,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他要去哪儿。
顾泉见他始终不语,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他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桌上那几件格外刺眼的物什,缓步走了过去。
云锦见他注意到那些东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用尽可能平静恭敬的语气说道:“既然陛下来了,这些东西……本就是陛下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顾泉拿起那枚玉佩,声音低沉:“这些你都不要了?”
云锦抿唇不语。
顾泉又拿起那根木簪,目光深沉地看向云锦:“这根簪子,你也不要了吗?”
云锦的心被狠狠揪紧,依旧没有回应。
顾泉深深地看着他,见他不答,向前一步,逼近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那我呢?”
“我,你也不要了吗?”
云锦猛地抬头,撞入顾泉那双盛满了痛苦,深情与不确定的眸子里,一时间心神剧震,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顾泉已是皇帝,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关系,他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何意?他想要做什么?
困惑和一丝被话语勾起的,不该有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云锦心乱如麻。
他完全无法理解顾泉的意图。
他强自镇定,偏过头,声音干涩:“陛下若是想听曲,竹音技艺精湛……时辰不早了,草民该启程了。”
“我不是来听曲的!”顾泉打断他,语气坚决,他再次上前,目光灼灼,“阿锦,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
云锦彻底愣住,怔怔地看着顾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荒谬感,一时间完全无法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片刻后,他才回神:“陛下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
云锦只觉得顾泉的话如同天方夜谭,他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过往、隔着刚刚逝去的“皇后”,哪里还有“家”可言?
“时辰真的不早了,草民真的要走了……”云锦心慌意乱,试图绕过顾泉离开。
看着云锦眼中的疏离与不信,顾泉心中焦急万分,正欲再解释,房门便被推开了。
两名女子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姿窈窕,她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我就说,陛下一个人来肯定搞不定,还好我跟来了。”
云锦闻声望去,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这分明是已经病逝的皇后花絮柔!
她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气色红润,哪有半分病容?
云锦愣在那里,一时间连行礼都忘了:“皇、皇后娘娘?”
花絮柔看出他的震惊,笑着摆手:“可别叫我皇后娘娘了,皇后花絮柔已经病逝,昭告天下了。我现在啊,叫花柔。”
她说着,自然地靠向身旁的千湄身上。
看着云锦完全懵住的样子,花絮柔爽快地解释道:“云公子,别惊讶。我与陛下,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合作关系。他不喜欢我,我心里也早有了千湄。只是身为和亲公主,身不由己。如今他登基,我们便想了这个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之计,让我‘病逝’,也好让我和千湄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她顿了顿,看向顾泉,笑道,“我们本来今日便要走了,谁知听闻你要离开的消息,陛下可急坏了,二话不说便跑了过来。我怕他嘴笨解释不清,反倒误事,便跟来做个证。现在话说清楚了,我们也不打扰了。”
她言简意赅地向云锦解释了原委,冲着云锦和顾泉笑了笑,与千湄携手,洒脱地转身离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云锦呆呆地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原来所谓的恩爱,所谓的病逝,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顾泉一直爱的都是他?只有他?
顾泉走到他面前,目光温柔而歉然,低声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原打算,等将朝中事务稍作安顿,便来找你,将一切解释清楚……我未想过要瞒你,更未想过要放弃你,只是未想到,你竟要离开……”
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听到暗卫禀报你要离开的消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好怕我来晚了见不到你……”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云锦,却又怕他拒绝,手在空中微微停顿,最终坚定地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微颤:“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从始至终,想娶的人,想带回家的人,只有你一个。”
顾泉看着云锦眼中闪烁的泪光和不敢置信,心中充满了怜惜与愧疚,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下头,吻去他眼角的湿润,最终覆上那思念已久的唇瓣。
许久,顾泉才微微松开他,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低声问道:“阿锦,所有阻碍都没有了。现在,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云锦望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期盼。
所有的心结、误会、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云锦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环住顾泉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从此,宫墙内外,江山与君,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了。
【正文完】
明天开始会更番外,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我来接你回家(正文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