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顾泉屏退左右,看着端坐在床沿,顶着沉重凤冠的花絮柔,正欲开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摊牌。
这场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政治需要,他心有所属,望能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他尚未开口,花絮柔却先一步开口,纤手抚上额角,声音娇弱:“王爷,臣妾……臣妾身子忽然有些不适……”
顾泉眸光微动,心知她是装的,却不知她所谓何意,并未戳破,只顺着她的话问道:“可需传太医?”
“不、不用了,”花絮柔忙道,“歇息一下便好。”
顾泉颔首:“既如此,王妃便好生歇息。”
见他坐下,花絮柔端起早已备好的两杯酒,递过一杯,眼神闪烁:“王爷,歇息之前,合卺酒……总还是要喝的。”
顾泉的目光落在她递来的酒杯上,鼻尖微动,已然嗅到了一丝不属于酒香的异样气味。
花絮柔见他不动,心下更虚,强自镇定道:“合卺酒都不喝,如何安寝?”
顾泉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花絮柔,语气平淡:“既是合卺酒,不若王妃饮本王这杯,本王饮王妃那杯,如何?”
花絮柔手一抖,酒液险些洒出:“我……它……”
顾泉声音微沉,“还是说……这合卺酒中有毒,王妃想谋害皇子?这罪名,不知瑶国可担待得起?”
“我没有下毒!”花絮柔被他点破心思,又惊又怕,脱口而出,“只是……只是一些助眠的药物罢了!喝了……喝了只是好好睡一觉……”
她见顾泉眼神锐利,不由得后退半步,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我本就不愿来和亲!是迫于无奈才来的!”
顾泉闻言,逼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是吗?”
花絮柔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床柱,再无退路。
她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豁出去般喊道:“你别过来!我心中早已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跟你……跟你同房!你若是强来,我……我便死给你看!”
顾泉的逼近让花絮柔更加紧张,她忍不住尖声叫道:“千湄!”
房门应声被推开,一身利落劲装的千湄快步闯入,神色警惕,目光迅速扫过室内,见并未发生什么,微微一愣,随即低头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花絮柔见千湄进来,心下稍安,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顾泉看了千湄一眼,淡淡道:“无事,退下吧。”
千湄迟疑地看向花絮柔,见自家公主咬着唇不语,只得依言退了出去,重新关好房门。
屋内,花絮柔见顾泉似乎并无用强的意思,稍微镇定下来,将自己不愿和亲但迫不得已,心有所属的缘由向顾泉和盘托出。
末了,她带着恳求的语气商量道:“王爷,我们瑶国儿女,最重两情相悦,若无感情的结合是不会幸福的……您看……我们能不能,就做一对表面夫妻?在人前相敬如宾,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就……就当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伙伴,可好?”
顾泉沉默地看着她,从她慌乱的眼神,恳切的语气中判断,她似乎并非在演戏。
他本就有此意,如今由她先提出,倒也省了番口舌。
“既如此,王妃早些安歇吧。”顾泉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开。
花絮柔见他要走,急忙道:“王爷要去哪里?”
顾泉脚步未停,语气平淡:“王妃既言心有所属,本王自然不便留宿。”
“可……可我们方才大婚,你若此刻离去,明日传扬出去……”花絮柔担忧传出不好的言论,引起两国纷争。
“这院子里的人,嘴巴都紧得很。”顾泉回头看她一眼,“只要王妃管好自己身边的人,便不会有事。”
花絮柔立刻保证:“千湄绝不会多嘴!”
顾泉不再多言,迈步出了新房,经过守在门外的千湄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离去。
顾泉走后,千湄急忙进屋,不解地问道:“公主,王爷他……他怎么走了?今日是你们大婚之夜,发生了何事?”
花絮柔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反问道:“你希望我与他洞房?”
千湄一怔,垂下眼帘,低声道:“公主已是宜都的三王妃,与王爷成婚,洞房……自是应当的。”
花絮柔闻言,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她赌气般背过身去,语气生硬:“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此后数日,人前,顾泉与花絮柔维持着相敬如宾的体面,一同用膳,举止得体。
但每到夜晚,顾泉从不留宿正院。
花絮柔虽松了口气,但她夜里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生怕顾泉哪日突然改变主意,趁她熟睡跑来她的卧房。
一日,顾泉的妾室李氏前来请安,言语间看似无意地提起了仙品居的云锦,说那是个男妓,王爷却曾亲自去工部侍郎府上救人,言语暧昧,引人遐想。
说完又故作失言,连忙告退。
李氏的话在花絮柔心中激起了涟漪。
她正愁不知如何打破与顾泉之间僵持的局面,长久下去,若一直无所出,或是被顾泉强行圆房,都非她所愿。
听闻此事,再联想到那日她在书房外瞥见顾泉对着一幅男子画像出神的模样,似乎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主动去寻了顾泉,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一个协议。
她可以帮助顾泉维持表面的婚姻,甚至在必要时为他打掩护,但条件是,待顾泉将来继承大统、地位稳固之后,需放她自由离去。
顾泉并未立刻答应,只道:“你是和亲公主,若突然失踪,恐引发两国争端。”
花絮柔却似胸有成竹:“我自有金蝉脱壳之计,只要王爷到时肯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顾泉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颇有主见和胆识的异国公主,思忖片刻。
这桩交易于他而言,既能解决眼前的婚姻困局,又能为他将来与云锦在一起扫清一个名义上的障碍,无疑是两全其美。
“好。”顾泉最终点头,“本王答应你。望公主……届时也能信守承诺。”
“一言为定!”花絮柔伸出手,与顾泉击掌为盟。
自达成协议后,人前,顾泉与花絮柔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举止得体,谈笑风生,做足了表面功夫。
人后,花絮柔的心思却全系在千湄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千湄目光中那份超越主仆的关切与隐忍的爱意。
可每当她试图靠近,或旁敲侧击地问起“千湄,等以后,若是我们能离开这里,你想去什么地方?”时。
千湄总是垂着眼眸,恭敬地回答:“属下职责是保护公主,公主在哪里,属下便在哪里。”
若她明言几句,千湄便道:“属下愚钝,不懂这些。”
花絮柔又气又恼。
为了排解王府的沉闷,也为了创造更多独处机会,花絮柔常常拉着千湄出府闲逛。
集市上,她会故意凑近千湄耳边低语,看她耳根泛红。
她会将自己咬过的糖人递到千湄唇边,看她慌乱躲闪。
她会在人潮中悄悄勾住千湄的小指,会假装被绊倒,顺势抓住千湄的手臂,感受她瞬间的僵硬与迅速稳住自己的力道。
可无论她如何撩拨,千湄始终紧守着那道身份的壁垒,不曾越雷池一步,更从未说过一句“喜欢”。
一次,花絮柔心中烦闷,在外多饮了几杯,回来时已是微醺。
千湄将她抱回房中,拧了湿帕子为她擦拭额头。
花絮柔趁机抱住她,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她颈间,带着醉意呢喃:“千湄……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做什么王妃……我们离开这吧,就我们两个……我想和你一起走……”
千湄身体一僵,看着怀中人儿脆弱无助的模样,心如刀绞,她知道她的公主不想和亲,但却没有办法。
她蹲在榻边,为她掖好被角,低声哄着:“公主,您醉了,好好休息。”
在得知公主要来宜都和亲时,她也曾想过要带公主走,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能逃到哪里?更何况,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
顾泉走了进来,他早已从两人平日相处的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端倪。
千湄见他进来,立刻收敛情绪,起身行礼,恭敬禀报:“王爷,王妃今日外出,心情愉悦,多饮了几杯。”
顾泉挥挥手,千湄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的花絮柔,低头退了出去。
顾泉走到榻边,看着紧闭双眼的花絮柔,淡淡道:“可需醒酒汤?”
花絮柔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醉意?
她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不用。我并未喝醉。”她叹了口气,语气挫败,“我就是不明白,千湄她明明心中有我,为何就是不承认?”
她转而看向顾泉,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你的事情如何了?我今日和千湄去仙品居,可是看到好几个风流才子围着云公子献殷勤呢,你再不抓紧,小心人被抢走了。”
她甚至带着几分义气地说,“你若是想去见他,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顾泉神色不变,只道:“不劳公主费心,你先处理好自己的事。”
花絮柔撇撇嘴:“我这是替你着急,只怕一切尘埃落定时,你想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她叹了口气,自己的事情尚且一团乱麻,竟还在此为旁人出谋划策。
顾泉问:“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花絮柔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打算装病。要想日后消失不惹人怀疑,变得从现在开始铺垫,让人将消息会慢慢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晓三王妃体弱多病。”
顾泉一愣:“装病?”
花絮柔点头:“我自幼身子便不好,用此法最为稳妥。”
为了逼真,每次太医诊脉,花絮柔都会服下瑶国秘药,此药能制造出真实的病弱脉象,连太医也查不出端倪。
很快,三王妃病重的消息便在府中府外传开了。
千湄不知内情,见花絮柔日渐“憔悴”,病情毫无起色,忧心如焚。
她日夜守在花絮柔榻前,眼中满是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担忧。
花絮柔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却仍不肯吐露心声,心中又气又急。
为气千湄,逼她说出心意,她开始故意当着千湄的面,柔声让顾泉喂她喝药,会与顾泉言笑晏晏,做出亲密姿态。
千湄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低着头,却始终一言不发。
花絮柔气极了,私下对顾泉抱怨:“她是不是块木头?!我都这样了!”
顾泉旁观者清,给她出了个主意:“既然言语试探无用,不若……假死一试?”
花絮柔先是一惊,随即担忧:“假死?万一……万一她信以为真,随我去了怎么办?”
顾泉分析道:“以她的性子,若真存了死志,也定会先见过你最后一面才会行动。”
花絮柔思虑再三,答应了。
她装病本就已到了病入膏肓之际,如今更是做出随时会香消玉殒的模样。
一日,她拉着千湄的手,气息微弱地说想吃东街那家的糖人。
千湄不疑有他,立刻起身出府。
待千湄拿着糖人匆匆赶回时,等待她的却是顾泉沉痛的通知:“王妃薨了。”
“不可能!”手中的糖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千湄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踉跄着冲进内室。
花絮柔静静地躺在榻上,面无血色,一动不动。
千湄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她一步步挪到榻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却不敢去触碰那张熟悉的脸。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小公主,从人伢子手中买下了脏兮兮的她,对她说:“日后你便跟着我吧。”
从此,她的生命里只有花絮柔。
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公主,她去学了武功,受了无数伤,只为能永远站在公主身前。
不知从何时起,那份忠诚的守护,早已变质为深入骨髓的爱恋。
可她深知身份云泥之别,只能将这份感情死死压抑,只求能一生陪在公主身边,看她平安喜乐便好。
她原以为公主和亲,虽非所愿,但至少能安稳度日。
却未想到,一场小病竟夺走了她的性命。
“对不起……公主……对不起……是我无用,未能保护好你……”
她想起花絮柔一次次问她“喜不喜欢我?”,想起她醉后哀求“带我走吧……”心痛的无法呼吸。
“我喜欢你……公主……千湄喜欢你啊……”她哽咽着,泣不成声,“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早知道……早知道会这般…….当初你说不想和亲时,我便该不顾一切带你走的……管他什么王命,管他什么身份……”
千湄伏在榻边,声音破碎不堪,“是我太懦弱,顾忌太多了……是我错了……公主……”
千湄痛不欲生,抬手轻抚上了花絮柔的脸颊。
“真的吗?”
花絮柔突然开口,千湄猛地一震,抬起泪眼,只见床榻上的花絮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
千湄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千湄,你说的,我可都听见了!”花絮柔坐起身,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欢喜,“你说喜欢我,可不许反悔!”
花絮柔坐起身,紧紧抱住还在发懵的千湄,将装病,假死的计划和盘托出。
“对不起,吓到你了……可我若不这样,你这个闷葫芦,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肯对我说句实话?”
千湄回过神来,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交织在一起,她用力回抱住花絮柔,声音颤抖:“你……你吓死我了!日后再也不许这样瞒着我了,再也不许!”
“好,再也不瞒你了。”花絮柔破涕为笑,在她怀里蹭了蹭。
两人终于说开了一切,坦诚了彼此的心意。
花絮柔继续装病,直到顾泉登基,时机成熟,一场精心策划的病逝如期上演。
因花絮柔久病之事瑶国早有耳闻,也曾派使臣探视,故而她的离世并未引起过多怀疑。
花絮柔薨逝第四日,便于千湄离开了宜都。
从此,世间再无宜都皇后花絮柔,有的只是与心爱之人携手天涯的花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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