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泉垂眸望着锦盒中系着红线的青丝,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州步入书房,躬身行礼:“王爷。”
顾泉未抬头,只问:“查得如何了?”
楚州回道:“属下已按吩咐细查了仙品居的老板。云锦,云城人士,无亲无故,约一年半前来到宜都,据说是为寻人,之后……”
顾泉抬手打断,这些表面消息他早已清楚,不想再听。“他为何进的仙品居?”他直接问。
楚州忙道:“听闻他是在街市卖艺时被仙品居前任老板看中,带入馆中的,不久便成了男妓。约半年前,前老板病故,临终将仙品居托付于他。仙品居是宜都有名的南风馆,馆里的男妓分三等,老板便是从一等品中竞选,需样貌才艺出众,且经过竞拍,价高者方能胜任。云锦样貌出众,恩客众多,只是最终拍得老板之位的那夜,出价最高者身份成谜,只知那晚云锦陪了那人一夜,几日后便当了老板……”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顾泉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撂在桌上,茶水四溅。
楚州一顿,小心觑了眼顾泉的神色,见他面色微沉,心下惴惴,以为自己仍未说中要害,惹得王爷动怒,急忙补充,“属下已查证,云锦与二王府并无明暗往来,他应当不是二王爷的人。”
顾泉抬眼,视线落在楚州身上,虽面色平静,却让楚州感到一阵寒意。
楚州暗忖:王爷命我详查一个男妓馆老板,若非怀疑其与二王爷有关联,还能为何?
顾泉静坐不语,楚州的每一句回禀,都像钝刀子割在他心口,闷闷地疼。
云锦从云城到宜都,那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总觉得内情不简单,甚至隐隐觉得,云锦是为寻他而来。
当年他重伤被云锦所救,养好伤后不得不返回军营处理要务,本打算事毕便去接他,岂料军中叛徒竟是副将陈峰,将自己未死的消息密报敌国,引来连环杀机。
他反杀陈峰肃清内奸,紧接着母妃病重,他被父皇急召回宜都,待一切安定,他派人去云城接云锦,却得知人已离去,听说是跟人走了。
如今想来,那时云锦恐怕已在来宜都的路上了。
顾泉摩挲着盒中青丝,心绪渐平。
即便云锦沦落风尘又如何?他既找到了他,便不能再放他走。无论云锦为何来到宜都,又经历了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
那日在将军府,骤然相见,云锦那般疏离,还与旁人言笑,他一时恼恨,才做了那般失控之事。过往之种种已无法改变,如今他只想将人接回府中,好好护在身旁。
他将青丝仔细收好,对楚州道:“备车。”
楚州一愣:“王爷要去何处?”
“仙品居。”
楚州领命,心下却愈发疑惑:王爷竟要亲自去那等地方?莫非仙品居真与二王府有他未曾查出的关联?
马车一路朝仙品居驶去。
顾泉坐在车里,心里竟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
一会儿见了云锦,该如何开口?直接说接他回府?他会不会还在生气?
自己既已放下身段亲自来寻,这份心意,他总该懂的吧?
顾泉想象着云锦知晓自己接他回家时的模样,定是先一怔,随后眼中便会露出惊喜,或许脸颊还会泛起薄红,会很感动,而后顺从地跟他回去。
马车停稳,顾泉定了定神,迈步踏入仙品居。
大堂布置得精致典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左侧台上有一小馆在低头抚琴,周遭散坐着锦衣华服的客人,身旁皆有小馆斟酒谈笑。
一名机灵的下人见顾泉气度不凡,不像寻常公子哥,立刻迎上来,引着他往二楼的雅间走。
进入雅间后,下人躬身问道:“爷可有相熟的小馆作陪?”
顾泉直接道:“叫你们老板过来!”
下人面露难色,赔着笑:“真不巧,老板正陪着贵客,眼下不得空。不如小的为您另荐一位?我们这出色的小馆……”
“陪客”二字瞬间刺破了顾泉所有的温情幻想,眼前立刻浮现出云锦对旁人浅笑的模样。
他脸一沉,心头火起:“叫他立即来见我!”
他语气冷厉,吓得下人一颤,周身的气势更是迫人。
下人不敢再多话,慌忙低下头:“是、是……小的这就去禀报……”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
其实,云锦此刻并未陪客,只是仙品居声名在外,每日慕名而来,点名要见他的人实在太多。
若个个都应下,他早已累倒,也平白得罪了许多被拒的客人。
因此,下人早已得了吩咐,但凡有客指名要见老板,一律以“正陪贵客”为由婉拒,既全了礼数,也省去无数麻烦。
这不过是仙品居一道心照不宣的挡箭牌罢了。
雅间里只剩下顾泉一人,他越想越气,云锦竟真的在陪旁人?他捏紧了拳头,心里又酸又恼,却不知他念着的那个人,也正为他心绪难平。
三楼卧房,云锦望着顾泉的画像出神,自两日前在将军府不欢而散,他心中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再无片刻安宁。
未见时,只盼能远远望上一眼便知足,真见了面,顾泉眼中的厌弃又让他心冷,原是不再见最好,可回来后,思念反而愈发汹涌,理智说着莫再相见,心底却忍不住奢望。
正心乱如麻时,小厮急匆匆跑来:“云老板,前头来了贵客,点名要见您!瞧着气度非凡,不像寻常富贵公子。”
云锦敛神,让人先去招呼,自己忙将画卷小心收起,整理好衣衫后走向雅间。
云锦不知今日点名要见他的又是哪家的贵人。这仙品居来往的达官显贵不少,他虽心中厌烦,却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
他在门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婉笑意,轻轻叩门后推入。
当看清端坐在桌旁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怎么也未料到找他的人竟是顾泉!他为何会来此?
云锦心中一片茫然,心跳如擂鼓,勉强定住心神,垂首敛目道:“奴拜见王爷。”行礼后,他仍低着头,轻声问,“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顾泉见他浑身透着疏离,恨不得划清界限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涩。
原计划要带他回去,没成想一来便听到他正陪在旁人身边,此刻见到他还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顾泉心头火起,冷声道:“怎么,上次在将军府,你摔碎了本王的簪子,不该赔么?”
云锦一怔。他专程跑来这风月场所,就为了一支簪子?
心下顿时惶惑起来,猜不透顾泉真实意图,只怕又是来羞辱自己,便低眉顺眼道:“是奴的错……”
顾泉见他这般疏离模样,心头更堵,语气却软了几分:“那是我最珍视的簪子,你既然摔碎了,不如就……”
他本想说“不如就随我回去”,可话未说完,就被云锦轻声打断。
“是奴的过失。”云锦依旧低着头,“王爷请稍候,奴这便去取银钱赔给王爷。”
见他真要转身去拿银子,顾泉猛地起身,“你……”
他竟以为自己真是来要钱的?他竟这般想与他划清界限?
顾泉气得拂袖:“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脚步声彻底消失,云锦才慢慢抬头,看着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门,心里空荡荡的,又冷又涩。
他又搞砸了……
他不明白,顾泉究竟为何而来?若真为了一支簪子,为何话说到一半又不肯要赔偿?若不为簪子,那又是为了什么?自己除了认错赔钱,还能做什么?
云锦茫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顾泉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而自己那句句谨慎的回应,似乎句句都错。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委屈,只觉得顾泉厌恶自己,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耐烦。
楚州见自家王爷面色铁青地从仙品居出来,心里一紧,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连忙掀开车帘。
顾泉正欲弯腰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不是三弟吗?”
顾泉回头,只见顾景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目光扫过仙品居的招牌,又落回他脸上,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二哥。”顾泉微微颔首。
顾景踱近两步,慢悠悠道:“三弟平日最是稳重,深得父皇欢心,怎的跑来这种地方?父皇最是厌恶男风,若是让父皇知晓,怕是要恼了。”
当朝皇子中,太子顾逸乃中宫皇后所出,身份最为尊贵。二皇子顾景与太子表面亲近,实则野心勃勃。
顾泉与四皇子顾怀则是萧贵妃所出,是嫡亲的兄弟,素来与顾景这一派系不和,顾景更是视他们兄弟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
顾泉心知他是在故意激将,淡淡道:“二哥说笑了,仙品居的酒水在宜都也算一绝,来此品酌一杯,与风月何干?二哥若是有闲,改日不妨同饮。”
顾景见他不上套,眼神沉了沉,扯了个假笑:“三弟说得是,是本王想岔了。”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过为兄还听说另一件趣事,四弟前几日在街上随手捡了个人回府,真是心地纯善。只是宜都鱼龙混杂,万一捡到个不要命的,岂不是引狼入室,倒时害了四弟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四弟这般毫无戒心,实在令人担忧啊。”
顾泉心中一凛,顾怀捡人之事颇为隐秘,自己也才知晓不久,顾怀言明已调查清楚那人底细,并无问题。
未想到顾景消息竟如此灵通,其眼线之广,可见一斑。
“二哥消息真是灵通。”顾泉淡声道,“不过四弟行事自有分寸,不劳二哥费心。府中尚有杂务,改日再登门拜访二哥。”
顾景也不阻拦,勾着唇角道:“三弟慢走。”
顾景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远,又抬眼望了望仙品居的招牌,眼神晦暗不明。
他绝不信顾泉来此只为喝酒,这其中定有缘故,必须查个清楚。
他冷哼一声,也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道:“回府。”
一回王府书房,顾景便召来心腹侍卫,沉声吩咐:“去查查仙品居,近几日都有谁出入,特别是顾泉,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侍卫领命正要退下,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王、王爷,姜遇……姜遇他跑了!”
顾景闻言,眉梢微挑,不怒反笑道:“哦?跑了?”
平日里低眉顺眼,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东西,居然有胆子逃跑?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像一只素来乖乖待在金丝笼里的雀儿,突然撞开笼门飞了,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下人见他这般反应,更是惶恐,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是、是……和……和陶让一起跑的!午膳后姜遇说要出府逛逛,叫了陶让跟着,奴才原是派人跟着他们的,可跟到西街后……跟丢了……”
顾景脸色骤变,手中的紫毫笔被折断,墨汁溅了一手。“好,很好!”他声音冰冷,“胆子不小!”
下人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王爷息怒!已经、已经派人去找了!”
顾景转向侍卫,命令道:“先去找姜遇,仙品居的事暂且放下。”
他心中怒火翻涌。姜遇,看来是平日对你太过宽容了,才让你敢跟着别人逃跑。
他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儿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