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慕川一夜好梦，他梦到一千多年前他还只是羽族的皇太子的时候，小羽慕川跟他父皇、母后、妹妹还有他师父在千羽殿打闹，可明明是好梦，为什么他自己却流了泪。
天微微亮了，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羽慕川所在的房间，却驱不散屋内一种无形的凝滞感。
他更完衣便去找凌诩辞行。
东溟将军府，正厅。
羽慕川一身北镜军主的墨色常服，身姿笔挺地立于厅中，面色是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锐利沉静，已不见昨夜的虚弱。
凌诩坐在主位之上，衣着整齐，神色看似与往常无异，依旧冷硬威严。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眸间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凌诩似乎也在努力聚焦，但还是落在了虚无，他对着羽慕川的方向，但并未真正“看”向凤彧。
他的手细长，指骨分明，放在扶手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正极力压制着龙蜕带来的不适与神识中的混沌。上官曦静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如既往的温婉模样，嘴角任然挂着笑，眼神却时刻留意着凌诩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凌将军，”羽慕川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带着点试探与挑衅，“昨夜叨扰。伤既已无大碍，军务缠身，不便久留，特来辞行。”
凌诩闻声，头颅微侧，像是循声“看”向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龙蜕期让他神识过敏，对方越是这般平静无波，他心底那份没由来的熟悉感和躁动就越是鲜明。
羽慕川淡淡地看着凌诩，敏锐地捕捉到了凌诩那细微的停滞和缺乏焦距的眼神。
凌诩笑了笑，仿佛真的在客套，“羽将军客气了，我这将军府上下都是粗人，昨日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羽将军不要介意。”
羽慕川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凌将军哪里的话。”干脆利落地行礼，“在下告辞，凌将军不用送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凌诩“朝着”羽慕川的方向也行了礼。
楚清在院子里等他，见羽慕川过来了便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外后快步走上前从门口的护院手中接过缰绳，等羽慕川走过来后将他的那匹马缰绳递给了他。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上马，就向北镜将军府驰去。
“信息传得怎么样了？”羽慕川问楚清。
楚清扭头看羽慕川：“放心主子，都已经办好了。”
不一会便到了将军府，二人下马，将缰绳交给护院便进去了。羽慕川领着楚清走到棋盘旁，羽慕川指了指棋盘，说：“凌诩的事先不急，陪我下会棋。”
三天后。
……
“将军。”一位士兵行礼道。
羽慕川正在案前批阅军报，一身墨色劲装，神色冷峻，仿佛三日前在东溟将军府的那场短暂交锋从未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天，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每一刻都在等待着北镜之外的动静。
羽慕川揉了揉眉心，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什么事。”
“门外有人求见。”士兵道。
楚清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东溟军的人。为首的是凌诩将军麾下的副将之一，苏浩，看着受了许多伤，想来战况并不好。”
羽慕川手中的笔终于顿住了。
笔尖的墨汁在纸笺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他缓缓抬起头，眸中深处似有寒冰碎裂，又迅速冻结成更深的幽潭。来了。
“带他进来。”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依旧平稳冷硬。
很快，两名北镜军士搀扶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议事厅。来人正是苏浩，他身上的东溟军制式玄甲破损不堪，沾满暗沉的血迹和尘土，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爪痕，还在渗着血。他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看到案后端坐的凤彧时，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猛地挣脱搀扶，单膝跪地，因动作剧烈而咳出一口血沫。
“凤将军！！”苏浩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绝望的急切，“末将苏浩，奉我家将军之命，冒死突围，特来向北镜求援！”
羽慕川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静地审视着：“东溟军雄踞一方，凌诩将军更是战力无双，何事需向我北镜求援？”
苏浩猛地抬头，虎目赤红：“将军明鉴！三日前起，魔族与妖族不知何故，竟似知晓我东溟防线虚实，集结重兵，发狂般猛攻不止！攻势极刁钻，专挑我军换防与灵力补给薄弱之处！我军、我军损失惨重！”
他喘息着，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悲愤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而且……而且我家将军他……他正值闭关紧要关头，无法亲临指挥！军中无主，群龙无首！各线防线已频临崩溃！凌将军闭关前曾有严令，若事不可为……可、可向凤将军求援！将军！看在同为人族疆域，唇亡齿寒的份上，请发兵救救我东溟！救救我家将军！”
沧溟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重重一个头磕在冰冷的石地上。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只有北境窗外的风声呜咽。
楚清立于一旁，垂眸不语，这一切都在他家主子计划之中，甚至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
羽慕川沉默着。
他看着脚下狼狈不堪、忠心耿耿的东溟副将，听着那“闭关”的借口，心中冰冷一片。
凌诩果然已无力掌控局面，甚至需要下属用“闭关”来掩饰他龙蜕失明的虚弱状态。
一切都在按他的剧本上演。
白落盏果然趁机推动了魔族的进攻，而魔族也的确抓住了那一点点“线索”，发起了致命攻击。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苏浩面前。
“凌诩……闭关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浩伏在地上的身躯几不可查地一颤，硬着头皮道：“是……是！”
羽慕川点点头，不再追问。
他俯身，亲手将苏浩扶起。他的手指冰冷，触及沧溟染血的臂铠时，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同为仙族疆域，自当同气连枝。”羽慕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凌将军既曾有此嘱托，我凤彧，义不容辞。”
他转向楚清，一道道军令冰冷吐出，瞬间打破了北境将军府的沉寂：“楚清，即刻点兵！”
“是！”楚清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军靴踏地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战争的肃杀。
羽慕川最后看向几乎要虚脱的沧溟，淡淡道：“带苏浩将军，下去疗伤。随后，为本帅带路。”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要去支援同袍。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场战争到底被塞了他羽慕川多少野心，也即将面对被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曾经的挚友，现在不过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披上了冰冷的甲胄，以北镜将军凤彧的身份，去开启一场由自己引发的乱局，他有些期待凌诩想明白自己被算计了后脸上愤怒的表情了。
……
东溟边境，裂谷战场。
天地失色。
魔气与妖云几乎遮蔽了苍穹，将白日染成一种不祥的昏黑。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空气中混杂着尸体的臭味。曾经威震一方的东溟军防线，此刻已残破不堪，就像当年仙族攻打羽族时的情形差不多。军队的尸体和吸收了魔气的妖物的残肢混杂在一起，铺满了焦黑的大地。
东溟军的玄色战旗依然在几处关键隘口摇摇欲坠地飘扬着，但范围已被压缩得极小，每一次魔潮的冲击都让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发出痛苦的呻吟。
败象已现。
而在那战局最激烈、最残酷的漩涡中心——
一道身影依旧如同不屈的礁石，死死钉在防线的最前沿。
那是凌诩。
“他怎么在这？”羽慕川终于不是那副势在必得的语气，“不好好待着出来捣什么乱！”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威严冷峻、令人望而生畏的东溟将军。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玄色龙纹战甲，但甲胄之上已是遍布深刻的爪痕与腐蚀的印记，龙纹破碎，沾满了暗红与污浊。他的一只臂甲彻底碎裂，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手臂，仔细还能看见战甲下龙蜕时期在他身上的龙鳞。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状态。
他周身弥漫着极不稳定的、狂暴的龙威，那是龙蜕期力量失控的征兆，时而强盛如渊，时而却又虚弱得几乎熄灭。他的动作依旧刚猛霸道，长剑挥出便是龙形罡气撕裂魔潮，但每一次发力，都让他脸色透明一分，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几乎未曾断过。
他的剑法已经完全乱了，到处都是破绽，现在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而他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涣散的空洞！
他几乎完全是凭借龙族强大的战斗本能和神识在厮杀，视线模糊不清，甚至无法准确聚焦于敌人。这使得他的战斗方式更加狂野、更加不要命，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濒死发狂的困龙。
“将军！小心左侧！”一名亲卫嘶吼着扑上来，替他挡下一只影魔的偷袭，自己却被魔爪洞穿了胸膛。
凌诩闻声，几乎是凭感觉反手一剑将那影魔绞碎，但他身形也是一个踉跄，龙蜕带来的剧痛和失明的眩晕几乎让他栽倒在地。他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散乱的黑发被汗水和血水黏在额角脸颊，狼狈不堪，却又散发着令人心寒的惨烈煞气。
羽慕川来不及多看了，他猛地一夹马腹，坐下北镜特有的龙血战马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身后五千玄甲重骑同时启动，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紧紧跟随他们的主帅，毫不犹豫地撞向最密集的魔潮！
他拔出剑，他的剑名为纪事。每一次突刺，都精准无比地洞穿魔物的头颅、心脏或是能量核心，绝不多费一分力气。妖物们往往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瞬间双生凤凰火烧死，随即被后续跟进的铁骑践踏成粉。
一名狂暴魔将咆哮着挥棒砸来，带起的恶风足以撕裂金石。
羽慕川甚至没有格挡，战马侧身掠过的瞬间，纪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上斜撩！
一道极细极烈的火线一闪而逝。
那妖将的动作猛然僵住，庞大的身躯从中轴线开始，迅速被火包围，随即“咔嚓”一声，竟被从中整齐地剖成了两半！被挑出的内脏和魔血尚未落地，已被烈气彻底湮灭。
低空的妖蝠群试图俯冲攻击，喷吐毒液。
羽慕川看也不看，左手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周身瞬间凝聚出无数细如牛毛的火羽毛尖刺，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精准地点杀每一只妖蝠。天空如下起了一场黑色的冰雹，被洞穿的妖蝠如同被钉死在无形墙上的蚊子，纷纷坠落。
在羽慕川率领的北镜军如同冰原风暴般冷酷高效的打击下，魔族与妖族的联军终于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伤亡。
“撤！”不知谁喊了一句，那魔潮便退了，“凤彧，本王记住你了——”
羽慕川才没空理会，立马回头找凌诩。当他真正看清凌诩此刻的模样时——那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眸光涣散却依旧死战不退的惨烈姿态——即便他心硬如铁，早有预料，此刻也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
他甚至能看到凌诩身上那因龙蜕而失控溢散的龙灵，如同破碎的流光般明灭不定。
“凌诩！”羽慕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一剑扫清周围魔物，策马靠近。
凌诩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试图转向声源，却无法聚焦。他几乎是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强撑着，嘶哑地低吼：“……谁？！凤……彧？”声音里充满了龙蜕期的痛苦混沌和不确定。
“是我。”羽慕川下马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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