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军营。
今日是头一天，这个月天天都在路途上就着凉水啃干馍，来到玉门关的第一顿，可算能吃上热乎饭了。
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热汤面，也是香气扑鼻，瞧那些新兵们，都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啥山珍海味呢。
“这面里肉片就那么薄薄几片。”赵虎一边嘟囔，一边意犹未尽地吮着筷子，“根本吃不饱。”
“能有热汤面就挺好了。”浮千楼这会早已经将自己的身份丢到九霄云外，一路上跟这些新兵胡天侃地。
“总比干馍强多了。”
“没事儿，我刚打听了，这附近的翠屏山上有不少野鸡野兔，”
王强眉飞色舞地说：“我和兄弟们到时候去打猎，要是猎到野鸡野兔啥的，收拾干净用树枝串起来，或者拿荷叶包上，撒点粗盐，架火上一烤，滋滋冒油，那叫一个香！”
王强是个馋嘴的，开口闭口都是吃的，赵虎被他说得肚子更饿了，端起碗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咣当”一声把碗放在地上，“他娘的，说得我现在就想往山上冲了。”
“军令里可是有禁止私自上山这一条。”浮千楼给他们泼冷水。
“总会有上山的机会。”赵虎满不在乎。
等吃饱喝足，众人简单收拾了一番。练兵的校尉早就通知过他们，明日清晨卯时在练兵场集合，今天就早点休息。
浮千楼跟着赵虎回到兵营的大通铺，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的裹着粗布被子鼾声如雷，有的围在油灯下擦拭兵器，还有几个趴在床沿给家里写信，压抑的兴奋在狭小空间里弥漫。
浮千楼被分配到最角落的位置，左边挨着大牛，右边是潮湿的土墙。
赵虎把草席往地上一铺，大大咧咧躺下去：“跟上个月急行军相比，这儿简直是行宫！”他说得没错，青砖房能遮风挡雨，大通铺虽挤却比野地暖和，灶房飘来的粥香更是实实在在的慰藉。
大牛抱着膝盖小声嘀咕：“要是天天操练完能有热汤喝，可比在家种地强。”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盼着过年的孩子。
浮千楼：“……”
怎么会有人觉得当兵比种地轻松？这些新兵蛋子还没尝过军棍滋味，没见过饿殍遍野的惨状。今夜的鼾声与虫鸣，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明日卯时的晨训，才是真正的炼狱开端。
浮千楼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听着窗外蟋蟀振翅。罢了，就让这些嫩芽再享受最后一夜的安宁吧，等明日军号响起，他们就会知道——
军营的汗水，从来都浸着血色。
果然，次日清晨，天还漆黑一片，兵营外头的空地上就骤然响起激昂的号角声。
“啊，这么早啊，能不能再睡会儿呀？”王强嘟囔着，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恍惚间，他瞧见浮千楼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床边。
“楼哥，你咋起这么早呀？”他睡眼惺忪地问道。
“军规有云：闻鼓不起，点卯不到，贻误军机者，笞二十。”浮千楼面无表情地开口，眼中毫无睡意，仿佛彻夜未眠一般，“不想屁股开花的话，就麻溜起来。”
初夏，卯时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柔和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
相较于之前赶路的作息，今日起得着实太早。新兵们初到玉门关，新奇与兴奋交织，入睡时大多已过子时。
此刻前往校场的路上，众人皆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还在与周公难舍难分。
浮千楼步伐还算稳健，可一旁的赵虎和王强却状况百出。
赵虎一只脚趿拉着鞋，另一只手还在努力地把腰带往腰间系；
王强则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上衣的扣子错得离谱，领口歪向一边。他们瞧见浮千楼气定神闲，满脸倦意地问道：“楼哥，你咋就不困呢？”
“不困。”浮千楼并不想多言。
赵虎打了个哈欠，略带佩服地说：“楼哥，你可真够厉害的！”
在他们交谈之际，已经来到了校场。由于今日是练兵首日，依旧按照之前行军的队伍建制集合。
众人抬眼望去，高台上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劲装的将领。此人面容刚毅，浓眉似墨，双眸如鹰般锐利，身形挺拔，宛如一棵苍松。
他双手抱胸，身旁斜靠着一把精钢打造的狼牙棒，在晨曦中闪烁着冷峻的光芒，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位将领是谁呀？”大牛低声询问。
“他就是咱们此次练兵的总教头，吴猛将军。听说他在战场上勇猛无比，立下过赫赫战功。”王强平日里就热衷于收集各种消息，赶忙介绍道。
浮千楼沉默不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遗憾。原本他还期待着能一睹大名鼎鼎的镇西公亲自练兵的风采。
这段日子听到他的传闻不少，年纪轻轻便声名远扬，其练兵之法在军中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是真是假？
军中暗地里抢军功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没有，那日短短的一刻钟也看不出对方深浅，浮千楼心中有一丝好奇，自己和他究竟孰强孰弱，如今看来，还是尽快积攒自己的势力，如果他实力斐然，将来能将此人招揽也不错。
“听好了！我，吴猛，便是你们往后的总教头！”教头声若雷霆，在校场上轰然炸响。
校场位于山下，四壁峭立，声音来回激荡，好似要将空气都震得粉碎，新兵们只感觉那声音如重锤般砸在心头，头皮一阵发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的吃喝拉撒、训练作战，全都由我一手负责！”说罢，他将手中那本厚厚的花名册高高举起，用力抖了抖，“现在，开始点卯！”
点兵讲究个速战速决，今日初来乍到，等过上几日，便按伍、卒、旅、军重新编排，届时选拔出伍长、卒长、旅长、将军，便可各司其职来点兵，大大节省时间。
这一群人都是从四方八面征召而来的乡野散勇，以前压根没经过系统训练。
这会儿听着点兵，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只能直挺挺地站在演武坪上。只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舒坦，时不时地变换下站姿。
狗子悄悄对自家兄长咬耳朵：“哥，你瞅楼哥，跟个石像似的，动都不带动一下。”
兄长顺着狗子的视线望向浮千楼 。
比起旁人，浮千楼似乎才真正担得起“风华卓然”四字。只见他身姿矫健，犹如苍松傲立，脊背挺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轩昂之气。双手垂于身侧，五指并拢，掌心微微向内，沉稳且有力。
他的面庞线条硬朗，犹如刀刻斧凿，神色平静而专注，双眸熠熠生辉，宛如藏着星辰，紧紧盯着高台之上，仿佛无论面对何种艰难，他都能淡然处之，一往直前。
炎炎夏日，汗水在这些新兵蛋子脸上划下一条条印子，打湿了衣衫。
而浮千楼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哪怕前路险恶，是龙潭虎穴，他依旧会以这般气宇轩昂，宁折不弯的姿态杀过去。
狗子不禁想起曾经和兄长在林间抓鸟的情景。
林子里有野猫，野猫在抓捕飞鸟时，便是这般隐匿在枝叶间，悄无声息地蛰伏着，纹丝不动，乍一看，活脱脱一截毫无生气的树桩。
他和兄长一同捕鸟多年，兄长勉强能稳住，自己却是片刻都耐不住性子。
可楼哥怎么就能如此沉得住气呢？
听别人说，楼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知遭了什么变故才来投军。看他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能瞧出几分往日的富贵气质。
可为何这样一个人，能拥有如同野兽般坚韧的耐心和毅力呢？他又不像自己饭都吃不上，只能来军营寻个生计。
狗子正想得入神，却被一阵响亮的口号声打断，原来点兵已经结束了。
吴教头将手中的兵册往点将台重重一摔，震得整座点将台都发出闷响。
“自今日起，八十人为一队，每队配备一名教头。往后就在这校场上，练战术、习武艺、演阵法！今日头一课，先教你们军纪！”
话音未落，十架战鼓同时擂响，震耳欲聋的鼓声惊起崖边苍鹰。，吴教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然而，这笑容落入众人眼中，却无端让人后背发凉。
"这里不是温柔乡，是铁血崖！”
紧接着，他猛地一声大喝：“点名不应，集合迟到，期限未到，此皆为抗令，犯者杖责！闻鼓不至者，鞭六十！”
他用鞭梢挑起一个新兵的下巴，"现在告诉我，什么是军令？”
那新兵被冰冷的鞭梢抵着咽喉，浑身发抖："是...是绝对服从？"
"错！"吴教头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念你们初来乍到，不熟悉军律，都给我听好了！令行禁止是每个士兵必须服从的铁律！明白了吗！”
“明白了！”台下的新兵异口同声。
众人听完他这一番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会儿刚稍微松口气，便又听到张教头那冰冷生硬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有人背上石锁绕校场疾走，二十圈！一圈都不许偷奸耍滑，各队教头监督着，但凡有谁敢偷懒，军法伺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要顶着正午的烈日跑圈哪，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叫苦连天的哀嚎。
赵虎抹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问："楼哥，这吴教头的规矩咋跟你说的丝毫不差？你咋提前知道的？"
怎么知道？自然是前世他曾在军队领教过一模一样的下马威。就像新兵连的"地狱周"，总要先把傲气碾碎在泥里。就算不是背石锁跑，吴猛也会想出别的法子让他们脱层皮。
重来一次，这也就是家常便饭，习惯了。
"记住，"浮千楼将腰间的牛皮水囊抛给赵虎，"在这儿军令就是王法。"
他望着远处高台上抱臂而立的吴教头，那人的身影在热浪中扭曲，宛如一尊冷面阎罗，"等跑完这二十圈，教头还会教你们什么叫'令行禁止'。"
赵虎咕嘟咕嘟灌着水，突然指着远处的伙房惊呼："快看！那不是咱们早上吃的窝窝头？"
浮千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伙夫正将热气腾腾的蒸笼抬到校场边。蒸笼掀开的瞬间，麦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与他们此刻身上汗酸味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给跑完圈的人准备的。"浮千楼解下被汗水浸透的外袍，露出底下结实的肌肉。
赵虎咽了咽口水："楼哥，你说咱们能撑到开饭吗？"
浮千楼望着天边翻滚的火云，忽然想起前世饮下的毒酒，只怕这些人还在笑着嘲讽他自不量力。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撑不下去也要撑——这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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