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饰的熏香一贯由伊斯罕宫的女官负责。”
苏莱曼不接话,用和上次一样的回答搪塞了过去。然后他自主落座,同时示意阿方索也坐下聊天。
“祖莱卡告诉我你需要立刻回航。”
“旅程需要消耗掉两周的时间。”
革命军领袖神色温和,没有就一个话题纠缠不清。
“像我们这种成天飞来飞去的人,身上总会背负着好几年的时间债。联邦给自己的系统起名为宇宙树,可毕竟人类还无法连接起九大世界,自由穿梭其中。”
苏莱曼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对方寒暄。
“革命军想追加五艘货运船的高等能源石和部分医疗用品的订单。”
那双蓝眼睛在充足且柔和的光线下看起来澄澈又真诚。
“自开战以来,帝国全面掐断了能源石贸易,对医疗用品的管控也极度严苛。我的医疗官不止一次向我抱怨前线部队缺乏必要的治疗舱和药物,就连最基础的抗生素都供应不上。”
“我理解这两项交易品的特殊性,如此大批量的货物只有哈默拉才能在短时间内调运至帝国境内。”
“价格不会低。”
交易的另一方语言直白。
“如果你关注市场的实时价格,会发现星核能源和高等能源石的价格一直处于持续上涨中。战争影响了它们的走势,在这次的潮汐爆发之后,新一**波动也即将到来。”
“就算我能够帮你调配到符合预期的库存,也需要动用太多条隐蔽航线。”
“无论多高的价格。”
阿方索的声音里带着笃定。
DK307至DH7116的一波拉锯攻防战耗掉了远超预期的储备,没有星核能源的情况下,佐勒菲卡尔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铁。
帝国的三方联合军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反扑,将那些陷入“敌人”手中的失地收复回来。
尚未解体的政体拥有幅员辽阔的星域,和无数的功能性星球。
相比之下,革命军是地面上的野火,一旦现有的草木烧光,就将陷入消耗的泥沼中难以翻身。
这一次的败仗几乎将他们之前凭借猛烈势头掩盖得很好的短板打了出来。
埃尔莎在无数个夜晚对着见底的医疗箱叹气。冷库里空空荡荡,既没有止痛剂,也没有抗生素。就连一向不带脑子的粗神经胡塞,也经常会望着那堆稻草垛一样的报告书发呆。
文盲的二把手看不懂更多的弯弯绕绕,和所有隐藏在小心措辞下的小心思,但他看得明白所有人都在伸手要钱。
每一颗得到解放的星球都在挨饿。
人们总认为战争中掠夺得来的利益,足以填平消耗的鸿沟。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否则在尚未脱离旧地时,将殖民的旗帜插满大洋彼岸的英格兰,也不会唱着胜利的歌曲,陷入一片崩塌的经济中去。
革命军的战火燃起于塔夫塔尔,他们自己的故乡陷入长久的战乱,所有的人民流离失所。而每一处新占领的星球,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完善的工业体系。
“单纯的金钱对于我而言已无太大意义。”
苏莱曼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地转动着自己手上的那枚祖母绿戒指。
在生意场上,这位小哈默拉堪称铁石心肠。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继承了费萨尔家族冷酷的血脉,不会因任何痛苦和哀哭而动摇。
“同样的报价,有太多人愿意向哈默拉伸出交易之手。”
“那么对您来说,什么是真正具有实际意义的?”
阿方索从善如流,自然而然地接过这个话题,顺着对方的言辞往下聊。
“科学院希望在哈默拉周遭建立起深空军事基地与裂隙勘探点。”
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很不高兴。”
“自克里芬一代起,觊觎费萨尔家族手中财富的人便足够多。无论是烂到骨子里的帝国,还是自己内部一团散沙的联邦,我都不喜欢。”
“所以我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围着哈默拉的领土与主权打转。。”
“你们还没有自己的深空通讯基站吧?”
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革命军领袖,苏莱曼向后仰倒在座椅中,摆出一个随意的坐姿。
“哈默拉可以出一批援助,帮助你们建立起自己的基站,不用再借用其他人的超光速粒子通讯设备和线路。我们的碑群系统完全独立于帝国和联邦,被挟持拦截的风险将大大减小。”
“能让您提出如此慷慨建议的,不会是什么小事。您想让革命军做什么?”
阿方索完全不上套,连一丝表情都未改变。
“很小的一个忙。”
苏莱曼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令他看上去如同肉食性野兽。他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芯晶,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等到革命军自己的对外频道建好,用你们的路径,将这东西发出去。”
“联邦给我找不痛快,那么我就还给他们双倍的不痛快。”
对方没有伸手接,小哈默拉也毫不在意。
“所以我挖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比如一些反对科学院和格鲁萨财团的被捕者的遗言,以及一些围绕着裂隙的实验。你急着回到前线去,不正是因为你的故乡同样可能会被爆发的潮汐所波及吗?”
“如果革命军碰了这些东西,我们会被绑上火刑架。”
神色平静地摇摇头,阿方索在面对不同人时态度也不尽相同。
他没有畏惧于这位独断专行的军火商,但也不曾疾言厉色地进行反驳。
“在感受到威胁时,联邦有很大的可能重启加利多尼亚备忘录,暂时放下与帝国之间的矛盾,达成一个临时合作,并将枪口对准横插一脚的敌人。这世上从没有永恒不变的仇人,对峙了半个多世纪的联邦与帝国面对足够具有吸引力的共同利益,会迅速破冰达成合作。”
“到那时,革命军会腹背受敌。我想您也正是出于同等的考量,才避免以哈默拉的系统发布同样的东西。”
“我不发是因为我自始至终寻求的都是中立。而你——”
苏莱曼的语速很慢,带着点漫不经心:“你从一开始就做不到中立。革命军和帝国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而无论你是否成功,联邦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时机收割一份红利。”
“你们打得越长久,我的生意才能做得越稳定。立刻就结束的战争是无法带来足够多的财富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不也正因着拿破仑战争而一跃而起,并且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啃食战争所带来的红利吗?”
“哈默拉可以帮你们建立起系统化的深空通讯基站,遍布你所有重要的岗哨星球,并且为两座落入你手中的星港带来大量订单。”
事实是,苏莱曼实在不想继续卖大豆了。而他现在正好抓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在我的朋友里,善于经商的人可不在少数。有些合适的人能够盘活你亟需的贸易,重启与联邦以及各个独立边境星球的生意。”
阿方索不动声色,连端着茶杯的手都纹丝未动。
“看来这位卡特·霍尔曼的个人魅力相当大,才能让一向明哲保身的哈默拉为他牵线搭桥。”
下一瞬间,琥珀色的眼睛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眸。
端详片刻,黑市星球的军火商发出嗤笑。
“卡特·霍尔曼……哈哈……”
似乎是这个话题太过好笑,苏莱曼毫不掩饰地笑了一会,一只手支在额头处。那些黄金的环扣随着他的动作而颤抖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确实是我听过的最恶心的笑话。一个寡头垄断的企业家并不会和另一位寡头垄断的企业家交好,我们只会想着如何将竞争对手吃下,独行的路上永远容不下来自于其它狼群的狼。你会想要和帝国的大君们搞好关系吗?”
“我确实对开玩笑这件事缺乏必要的造诣。”
阿方索没有生气,依然语调温和地接着话。在泰然自若方面,他和小哈默拉半斤八两,彼此都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尴尬。
“就当我猜测错误吧。不过革命军确实不适合接下您提出的条件,只是应付帝国就已经消耗了我们的大部分精力,同时再得罪联邦,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策略。”
“我想您应该也能够理解这样的拒绝,我们存在得越久,其余边境星球所承担的外部压力就越小。毕竟帝国的内乱对于您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把这东西带上。”
小哈默拉在我行我素方面和野蛮人没什么区别。
“你可以将它留在手里,说不准未来什么时候就将成为一支利箭。至于深空基站的建设……你欠我一份人情,这份人情我不接受以金钱为支付手段的偿还。”
在谈判对象继续说些什么前,苏莱曼打了个手势,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我会留着这份人情,直到必要的时刻。”
“用什么平账由我说了算。”
“感谢您的慷慨和支持。”
阿方索笑着摇摇头,默许了对方的提议。
他不介意赊账,曾经他向每一位大君都赊了很多账,最后真正的结账方式是把这些大君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只要债主不幸身亡,那么所有的人情都将清零。
“接下来——”
小哈默拉身体前倾,脱离松软又舒适的座椅靠背。
“让我们聊聊原本的交易订单吧。”
“你的一千三百万桶原油和五十万吨粮食将于下个月交付,在此之外,你说你想追加五艘货运舰的高等能源石和大量医疗用品?”
“是。”
阿方索也坐直了身体。
“帝国全面封锁星核能源和药物,我们急需这类物资。”
“如果您能够提供相应货物,我们很乐意加深彼此间的进一步合作。”
当加西亚离开星港的休息室时,苏莱曼象征性地送了两步,便在对方的坚持下停住脚步。
望着远去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珠子里缺乏情绪,唯有懒散的音调表明这位黑市星球的主人并未动怒。
“喜欢试探的变色龙。”
“真话很多,假话也不少。”
祖莱卡站在自己上司的身后,同样目送即将登上小型舰、并且会在轨道环处换乘大型舰的革命军领袖。
“瞒不了多久。海德曼的作战画面一旦公开,哈默拉终归会和Ignis以及霍尔曼家扯上关系,哪怕只是最单纯的贸易关系。”
“以及……”
她停顿了一下:“那位小霍尔曼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改变了主意,要求在星港停留一会。”
“考虑到这位客人的身份相对特殊,随行小队已于护送途中原路折返。”
苏莱曼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跳。
作为兄弟,比起直率又坦诚、还很可爱的海因茨,这位小霍尔曼简直是不可理喻难以理解喜欢不了一点。
“什么毛病,他非要远距离看一眼自己的投资商品吗?”
毫不客气的语气中夹枪带棒。
“他人呢?现在在哪?”
祖莱卡的回答简明扼要。
“星港休息区的最上层。有吃有喝的观景大厅。”
不仅有吃有喝,风景也还不错。
后侧的平台正对着遥遥矗立的伊斯罕宫,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延山体而上的连绵建筑群。
正面的巨大窗户,则正对着费萨尔家族的私人星港。
霍尔曼家族的现任家主站在落地窗前,远远望向即将启航的小型舰,手里扶着那根黑金的手杖。
走向登舰闸口的革命军领导人正温和地向随行卫队打招呼,毫无架子地同他们聊着些什么。
大概率是“辛苦你们了”之类的慰问。
拉长的日影半沉入地平线之下。
越过阿拉穆特的城墙,广袤无边的沙漠连着深深的海,所有起伏的丘陵和椰枣都将在暗沉的余晖中晕染成一个个剪影。
时隔二十七年,小霍尔曼再次亲眼见了见那个浑身是血、一头撞到自己飞行器面前来的小孩。尽管离着这样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什么。
唯一能够分辨出的,是对方的背脊笔直,在大步向前时没有任何犹豫。
就像一名真正的领袖那样。
销毁那些证物时的轻微不悦,沉没成本所引发的钝痛,以及对于事态脱离掌控的失重感,在这一刻正缓慢消融。
那是一种奇异的情绪,发生在两个从未了解过彼此的陌生人之间。
卡特·霍尔曼一生经历过两次不求回报的助人为乐,一次是自愿,另一次则是投资失败被迫半路改走慈善线,而这两次偏偏应验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绿眼睛的男人看了一会,直到那艘飞船启航。
他轻轻地笑起来。
“长大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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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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