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和奥莉维亚在给小孩子改作业。
这是他们最近新拿到手的工作。
眼下Ignis的驻军基地几乎被抽调一空,两位年事偏高的人却不在同行范围内。
和朋友斗了半辈子嘴的老头子实在闲不下来,直到他在溜达的时候看见了围着操场跑圈的一群未成年人。
不得不说,自出生起就养成的习惯深入骨髓。
即便脱离了训练基地,那些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依旧落到了小猎犬们的头上。
这些小孩子比大部分成年人更早地明白“不努力的人就要被淘汰”这一残酷概念,因此自发遵循着以往的训练习惯,让身体机能维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执行任务的状态。
向来对猎犬监判队没什么好感,但是也谈不上厌恶的劳伦斯站在远处,盯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小脸看了很久,之后又尾随他们去了大卫的休息室。
这些上一秒还在缠绞搏斗的小崽子们非常守时,训练刚一结束便跑得飞快,将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差点让前前任第五军军团长以为他们要搞什么密谋。
结果他发现这群小孩是为了跑去看电影。
联邦中高等星居民的小孩对所有全息游戏斗显得不屑一顾,他们追求内网模拟战一般更真实刺激的娱乐。
然而在Ignis,这些从小到大连正常食物都吃不到的未成年人一个个聚精会神,围在大卫的身边,双眼紧盯着很久以前特效粗糙的老电影看。
劳伦斯注视着这样的场景,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选择不惊扰任何人转身离去。
他随即找到奥莉维亚,并且一同站在了卡兰的面前。
“是我的疏忽。”
听到要求的旧日帝王思索了一会。
“未来未必会如现在一样稳定。但如果你们想做,就去做吧,我让法赫纳告知海因茨一声。”
“Ignis原住民中也有具备丰富从教经验的老师,慢慢去寻找就好。”
于是所有小孩被突然降临在头上的学习砸得晕头转向。
劳伦斯本人在体能训练和战略指挥方面可以充当现成的老师,顺便还能兼职讲一讲联邦和帝国的历史;奥莉维亚足以担负起所有物理与化学的授课——这位举止优雅的女士在退休之前,同样从事建筑和设计相关的行业,很难说莎拉是不是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影响。
至于大卫,要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电影鉴赏、思想品德、美食品鉴统统归他管。
第一份投递上来的作业看得劳伦斯血压暴升。
这位驻守卡姆兰边防线几十年、拥有丰富的同崽种战斗经验的老头子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忍不住疯狂抓耳挠腮。
他花了三天时间给这些小孩讲解大分裂初期的边境独立星球自治历史,然后以试水的心态布置了一篇感想,不限题材格式不限字数,也不需要引用任何文献,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这位曾经的军团长就是想摸摸底,只有正确理解学生们的认知水平,才能更好地确定之后的授课方向和讲解进度。
结果所有人集体给他拉了坨大的。
没有错字,格式也是严谨简洁的报告规格,可见科学院在教育这一块不是没下功夫。
但报告的内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相当可怕。
几十份作业,主题思想非常明确,也非常符合猎犬监判队的气质。
针对雇佣军团的流窜式军事入侵的解决办法:快速镇压。
针对边境自治星球的独立要求:快速镇压。
针对黑市贸易星球势力的快速扩张:斩首行动加快速镇压。
来串门的奥莉维亚看见年龄比自己更大一些的军团长在休息室里团团转,对着满屏幕的血腥镇压吨吨猛喝水。
“不能带学生,不能带学生的……”
劳伦斯在念念叨叨:“学生能写出什么正常东西呢?不能生气……我习惯了,我早就习惯了。”
一边说他还在一边逐字逐句地批改。
相当苦命。
上一次造成这种精神暴击的,还是朗。
刚在小组战中崭露头角的年轻男人脸上笑嘻嘻,交上去的报告却全都是XX,经常创造出一些人类所不能理解的艺术作品。
两千字的报告里,有一千九百字都是凑字数的屁话,简称注水。仅剩的几行关键内容还被故意分散打乱,见缝插针地藏在垃圾作品的各个角落,需要劳伦斯戴着老花镜去放大了找。
好不容易熬到退休,结果昔日重现。
不如说未成年小猎犬实际上比朗还要麻烦一点,价值观和道德观没什么问题的混账男人顶多就是耍小聪明逗一逗自己的长官,发扬踩着爆炸的底线反复横跳的精神。
但面前这些小孩,是在经历过认真的思考后,给出了一堆高度统一的结论。
“如果这些话从我带的兵嘴里说出来,我不会认为它们有太大问题——顶多就是方向错误或者成功率不够高。”
唉声叹气地同奥莉维亚聊着天,劳伦斯慢慢地调出新的一份作业来。
“可他们是孩子。”
“我理解战场上从不在意年龄。那些种族灭绝的行为发生行时,人与野兽无异,他们会将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一并埋掉。”
还在挠自己的头,劳伦斯的眼神中带着些无奈,也带着些严肃。
“这是成年人的罪责。”
“但如果连我们的孩子也开始发自内心地认同、接受这一切、对类似的情况习以为常,并在遇到问题时第一时间将大规模清除作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未来才算是真的完蛋。”
“他们很聪明。”
奥莉维亚笑了。
一路上她都面色苍白,即便强打精神也始终显得郁郁寡欢。然而自从开始给这些未成年人上课,诚挚的笑容第一次回到她的脸上。
在一天前受到莎拉抵达哈默拉的通知后,她更是微笑再没消失过。
“学习任何知识都很快。”
“孩子是树苗,也是镜子,劳伦斯。”
“你在怎样的土地上种下这些树苗、浇下苦涩或甘甜的水,它们就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有些时候你精心呵护一棵小树,但它仍然会毫无理由地会枯萎;还有些时候那些种子被风和鸟带去了荒凉的戈壁,它们却出乎意料地在岩石的缝隙中生根发芽。”
和一板一眼当惯了教官和军团长的劳伦斯不同,奥莉维亚同莎拉相处的时间更多,所以她越过那些表象,去看一看自己学生的内心。
“科学院教给他们的解决方式,就是解决出现问题的人。这是他们唯一所知道的做法,所以他们尽自己所能,试图向你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到自己片刻前看见的批注,奥莉维亚忍不住笑起来。
“霍斯特非常恼怒你的刻薄,他总说你拥有全联邦最恶毒的嘴,可你写的那些分析与评语却认真又委婉,还夹着不少鼓励。”
“说明你不也知道这一点吗?”
“我想接下来——”
打断她话语的是智脑信号。
法赫纳的一个转接通讯申请直接投到了奥莉维亚的终端上。
年长的女性愣了一秒,下意识地确认接通。那些光粒子伴随着快速解码,声音比人物形象先出现。
“妈妈。”
模糊的剪影终于凝聚成形,绿眼睛的女人望着坐在椅子上聊天的那一个,微微靠近些。
“妈妈。”
奥莉维亚愣了十几秒,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莎拉!我的小云雀……我的莎拉!”
她的眼泪比话语先落下。
“你的小云雀回来啦。”
通讯另一头的人也含着笑,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密封的匣子,里面放着一束经过特殊处理的鲜花,没有丝毫褪色。历经两次深空港转乘、甩脱了联邦视线的女人始终将它带在身边。
“看,就算爸爸没有来接我,我还是将礼物准备好了。”
比起上一次首都星时的深空通讯,双方都消瘦了太多。
那双绿眼睛里含着泪水,神色却无畏又坚毅。
“你们的女儿是个了不起的大人,所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我。”
“了不起……”
奥莉维亚弯下腰去,压住那些溢出的哭声。
“霍斯特没能说到做到……我得批评他……”
那些凉凉的光粒子抱住她。隔着遥远的距离,这对母女短暂地拥抱在一起。
“所以别为我担心。”
莎拉轻声说。
“别为我担心,妈妈。我好好的呢。”
“不久前我和海因茨聊过了,他已将具体情况解释清楚。我今早同那位苏莱曼也谈了一下,哈默拉不会为难我,你也别害怕。”
“好……好……这样就好。”
将悲苦情绪压抑了太久的那一个勉强收拾好自己,露出一个流着泪的笑容。
“这样就好。”
“你什么时候来Ignis?那位小哈默拉能够帮忙吗?”
听到这个问题,莎拉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下,蹲下身去,静静地平视着重新坐回椅子中的母亲。
“我想我可能有一些别的打算,没办法这么快赶到你的身边。”
她说。
“卡特在不久前动身前往塔夫塔尔,与我一同抵达哈默拉的原油即将运往帝国一侧,我想随船行动。”
这个猝不及防的话题让奥莉维亚,和尴尬地坐在一边、正准备偷偷溜走把房间让出来的劳伦斯同时愣住。
“什么?”
“妈妈,我会去一趟塔夫塔尔。”
莎拉平静地回答。
“霍尔曼家族走到这一步,我们失去了大部分产业,也失去了来自于第二军的庇护。无论困难与否,我需要去做一些自己以前一直逃避的事情。”
“况且哈默拉同革命军达成了援建协议,会帮助对方在各个岗哨星球建立深空通讯基站,这件事倒是同我的专业对口。”
“我会亲自见一见卡特。”
其他人很难从这样平淡的话语中分辨出喜怒,那双绿眼睛显得沉稳又理性。
“对霍尔曼家族的财富拥有继承权的不止他一人,做决定的人也不能只有他一人。”
奥莉维亚怔然望着自己的女儿。
“你……因为你父亲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有过错。”
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母亲的面颊,莎拉维持着蹲在那里的姿势,没有移动。
“我总是静不下来,对父亲所期望见到的未来也毫无兴趣,更是不打算涉足那些繁琐的家族事务。所以卡特承担起家族的一切,而海因茨加入了第二军。”
“可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漂泊的鸟儿终究有停留的时候。”
她低声说。
“我们总得在某一个时期,去做某一个时期该做的事。”
“你的小云雀早已长大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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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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