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艾琳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去挠不苟言笑的猎犬领队的痒痒。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塔娜都没什么表情。
她仿佛耆那教的苦行者，对于生活看不出来任何追求。只要能吃，那么一天三顿营养剂也没什么大问题；床可以睡，地板可以睡，泥土和石头瓦砾之间照样可以睡。
就算被人挠了，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看光屏。
于是得寸进尺的那一个伸出跃跃欲试的手，试图去掏对方左侧胸前口袋里的东西。
那颗草莓味的糖一直是艾琳瞄准的目标。
结果她被抓住了手腕。
烦不胜烦的领队终于瞥过来一个目光。
“不想要了可以说，我替你执行无痛切除。”
可塔娜的动作再快，也没防住那只作乱的手，窃贼一样的指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的兜里进行了短期观光旅游。
将光屏推到一边，塔娜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想看看那颗糖还在不在。
结果她掏出来一把。
艾琳没偷她的东西，反而给她补了货。
好几颗颜色各异的硬糖软糖，一股脑地被塞进去。就连领队本人，也没能凭借着良好的动态视力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塔娜愣了一小会，然后拿着一颗糖翻来覆去地看，声音相当冷静。
“有毒？”
艾琳快速向后跳开，哈哈笑着避免自己被揍。
“对对，有毒。”
那双蓝色的眼睛神采飞扬：“我准备将自己的共犯杀人灭口。”
不是什么高级又精美的糖果，更像是被随手找来的。
透明的包装纸不算太过低劣，但也绝对称不上奢侈，反而显得里面橙色的硬糖有点美味。
于是塔娜慢慢地剥开手里的东西，将它含进了嘴里。
橘子味。
常识告诉她，这就该是柑橘的味道。
在记忆测试中，她一向很喜欢柑橘属植物的气味。
“嗯。”
猎犬领队发出一个很难判断出好还是不好的音节，更类似于一个敷衍的“吃了”。
“你该去做魔术师。”
“观众会愿意为你那高超的偷盗技术买票的。”
说着她将那张糖纸叠了几叠，重新装回口袋里。
她没吃过这种东西，准备将所有包装纸留下来，方便日后判断它们各自对应的糖好不好吃。
等到不那么忙的时候，可以找一个小册子，将花花绿绿的纸贴上去。
她见过普通人类沉迷于无意义的嗜好，热切又积极地收集徽章和剪切画。既然这些东西可以，那么糖纸也应该占据一席之地。
“看看喜欢哪个。”
艾琳笑嘻嘻地坐在一臂之外的地方，手肘撑着桌面，像是在观察那些平静表象下的微表情。
“下次我就给你补最喜欢的那种。”
“这个就很好。”
慢慢地回答，塔娜分了点精力给嘴里的糖。有一点点不明显的香精味，还掺杂着发甜的橙子汁。
那张冷峻的脸上神色相当认真。
总能在对方身上发现好玩之处的艾琳心痒难耐，但勉强还记着正经事。
“所以怎么说？你收到法赫纳的讯息了，要找吗？”
“万能的星舰自己也没能锁定具体坐标，这位D·T·Y跑得可不是一般的快，发过来的十几个内网登入点显示对方处于高速持续移动中。”
“毫不意外，对方出身于科学院。”
重新将光屏扫回手中，塔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刷新坐标。
“知道怎么躲才能避开追捕。”
“和那位第五军的舰队指挥官一样烦人。”
这位领队点记仇属性在身上。
无论眼下关系怎样，朗在宇宙里蹿了整整三年，让猎犬小队近乎百分之百的任务完成率出现了一道这辈子也没机会洗去的巨大裂痕，总是不争的事实。
简直比打工人被扣了全勤奖还难以接受。
“总体而言，对方一直围着小玫瑰星域打转，和我们接下来的活动范围重合度极高。”
斟酌后塔娜再度开口，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如果这位D·T·Y不能尽快脱身，追捕的网只会越收越紧，现在宇宙树内网上流传的图片与视频已经被删除了大半，足以表明科学院的管理层动了怒。”
“所以我们要一边打家劫舍，一边留意着看能不能捞到这位D·T·Y……”
没什么劲头地叹着气，艾琳翘着腿坐在椅子中。
“全都是临时搭建的登入身份，也没有任何固定通讯频道，想给这位神秘人士发个信息都不行。”
塔娜轻声嗤笑。
“收到你的信息对方只会跑得更快，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搞诈骗的。”
“谁说不是呢。”
毫无羞耻心的那一个坐在原地，甚至还抛了个媚眼。
“毕竟这宇宙中最难搭上话的猎犬监判队的领队，不也被我骗进手里、沦为了共犯吗？”
“我的业务能力可太强了。”
“更正一下，是你自己追上来的。”
丝毫不留情面，塔娜将重新凑上前的脑袋推远。
“给杰森提个醒，让他注意一下这位D·T·Y的踪迹，最好能赶在科学院之前先一步找到他，否则猎犬监判队可能将面临着进行快速救援的境况。”
“让他重点抓一下对方的登入点，进行路线预演和推测，法赫纳也会和我们同步评估情报。”
“抱歉……”
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队长你其实可以亲自跟我说的，我人在这呢。”
毫无存在感的树懒从一大堆器材和屏幕后面冒出头，将艾琳都吓了一小跳。
塔娜原本怔愣一瞬，但看清警惕的神情浮现在那位蓝眼睛的愉悦犯脸上时，她难得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爽利。
“唉，我一直都在的。”
连接着分流器的前·菜鸡研究员说。
“但是你们自顾自地吃糖，完全没发现我……还是会……让我有点伤心。”
“我……也是个活人，一些好事，完全没有我的……份。”
“我习惯啦。”
艾琳大踏步走过去，直接站到对方的桌子边，然后伸手将另一把糖全拍在了杰森的面前。
“吃吃吃，快吃你的。”
“够了吗？”
“够了够了……”
树懒慢慢地说，一颗一颗地去数桌面上的糖，再珍惜地扫进手心里。
“谢谢主管，主管真好。”
艾琳：“……”
在她的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猎犬领队的手里还握着看到一半的光屏，一向冷淡的脸上却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
卡兰望着面前的人，仔细地打量对方的表情。
“不告诉他？”
“你瞒不了太久。”
苏莱曼看起来比之前会面时更为阴骛。
“先不告诉他。”
“欺瞒算不上什么好事。”
并不就一个话题深入纠缠，卡兰只是平静地收起面前所有的悬浮屏。在此之前，他正在整理海德曼的文件。
“需要我过去一趟？”
对方终于笑了笑。
“暂时不用。这属于哈默拉的内部事务。”
“我能尽快处理好。”
“我一度反对你们搅在一起。”
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些戳人肺管子的话，星舰主导者没怎么在意对面陡然阴沉的神色。
“他的人生太过简单，一眼便能望得到底。就算不满意这份感情，但卡特他们也不会真的打断自己兄弟的腿。可你不一样。”
“你的背后是整个哈默拉，你们的政治与宗教立场都截然不同，随时随地都有人打算要了费萨尔家族继承人的命。”
“我和他之间不需要插入一位感情导师。”
轻蔑地笑着，苏莱曼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会亲自解决。”
浅色的眼眸与琥珀色的眼珠对视，卡兰对压迫感无动于衷。
“说谎不是好习惯。”
“你面临的压力连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打算用这样的表情去见海因茨？他可不是什么真正迟钝的人，在重视的事情上，他的直觉比理性更准确。”
“联邦？帝国？还是费萨尔家族本身？”
这一次苏莱曼沉默的时间更久。
最终他的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低沉地开口：“分辨敌人来自何处已毫无意义。如果不能快速压下这一波动乱，我可以在未来被挂到城墙上时，回忆一下自己的人生，看看究竟得罪了哪些人。”
“阿扎姆·费萨尔·哈默拉一再试图进入我所划定的分界线，这样的行为背后究竟代表着联邦支持还是费萨尔家族的示好，都不再重要。”
“我曾因为一念之差，而选择留下一个孩子的头颅。”
身材高大的野兽温声说，他的目光冰冷且缺乏感情。
“现在我要收回这份仁慈。”
“我会送这个小野种去和他那同样肮脏的父亲相聚，在多灾海的烈火中遭受永世的焚烧。”
“除了祖莱卡她们之外，费萨尔家族仅剩的旁系无人会站在你的身侧。”
卡兰不做评价，只是简洁地叙述事实。
“你所选择的伴侣足以激起极端主义者的愤怒，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亵渎。”
“高台的倾塌只需瞬息，你能逃脱一次暗杀，两次暗杀，但想要那些反对的声音永远消失会非常困难。”
苏莱曼发出大笑。
这笑声连带着他的的胸腔都在一并震动。
“他们的脑子里装着几百年前的糟粕，整日异想天开，甚至希望我娶法图麦，一个有着遥远血缘关系的、拥有相同信仰和出身背景的亲戚。”
“这样费萨尔家族才能在未来回到正轨，顺便打消法图麦那些抛头露面、整天和武装成员小队混在一起的可怕想法。”
“而作为回答——”
慢慢地比出一个血腥的手势，小哈默拉琥珀般的眼睛中带着奇异的光彩。
“我明确地告诉他们，我有伴侣，一个从生理到心理都是男性的伴侣。我向无用的神明发过誓，我将同对方一起渡过黑色的长河，直到我的灵魂同样回归多灾海的火原为止。”
“我不会向联邦或是帝国任何一方低头，他们所支持的继承人毫无用处。只要我身处这个位置一天，那小杂种就永远也无法踏上哈默拉的土地。”
“所以这些人便发了疯，再一次忘记曾经流遍伊斯罕宫地面的鲜血，咒骂为何新一轮的暗杀没能要了我的命。”
“你看，人总是健忘的。”
“苏莱曼。”
卡兰站起身，走到对方的影像面前。
在男人反应过来前，他将冰冷的手轻轻覆盖在对方的额头处。
“别再说下去，要小心那些说出口的话。”
小哈默拉愣了一会，却没有发怒。
最终他坐回椅子中去，身体向后仰在靠背上，闭上眼睛。
“抱歉。”
缓慢恢复冷淡的野兽说。
“祖莱卡还没有完全康复，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如果……”
似乎是在斟酌词句，苏莱曼望着面前幽灵一样的白色身影。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费萨尔家族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哈默拉本质上如同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繁荣与否并不能成为衡量其政权是否稳定的标准，激进派同温和派永远走不到一条路上，极端主义者和世俗化新一代的矛盾根深蒂固，联邦与帝国的势力渗透更是层出不穷。
眼下所有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仅仅是因为压制住他们的恶兽手段比他们更加凶残无情。
男人将这句话说得很慢：“替我看着点海因茨，就像我曾经回收了金乌那样。”
“你知道，老哈默拉在费萨尔家族中居然算得上长寿，活到六十多岁才被我扯下座位。更多的继承者甚至很难平稳地活过前十年。”
“你们和他是朋友吧？那就看着点他，别让他卷进去。”
“不好。”
卡兰的回答干脆利落，微笑里还带着点促狭。
“身为伴侣的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认为我可以做到。”
“毕竟——你和他之间，不需要插入一位情感导师。”
记仇大队的成员新增一位。
黑心黑肺的陛下心眼儿比谁都小。
“所以别走上那条路，苏莱曼。”
卡兰轻轻地再次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前额。
“陷入泥沼的人是无法回头的，哪怕你所爱的人流下再多泪水也无济于事。”
“别让自己走上那条血色的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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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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