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曼的第三处密蔽场得到修复时,朗跳出金乌的驾驶舱,做了个舒展筋骨的动作。
他的美神,他的黑色之鸟正在充当搬运工,凭借着速度优势直接拖来了差不多有机身十倍重的材料。
当他站在岗哨要塞前,秋季末尾的风迎面吹了一脸。
无比庞大的机械踏过大平原,将神秘的金色快速抹去。
成熟的穗实烘干脱水,再被那些充当雇员的原住民们操作着器材、统统搬到货运舱中。流水线般的作业令这样的场景看起来震撼又不可思议。
空气中是植物的气味。
熟透了的、干枯的、果实饱满的植物。
天地尽头的群山覆盖着一点白,但山体因为红乔夫木而呈现出火焰外焰般的颜色。无论是工人还是评论家,他们说海德曼的秋季是最美的季节,这并非虚言。
“看。”
朗忍不住笑起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声音中透着点自豪。
“联邦的人民还是很厉害的。”
“嗯。”
祂的许多只眼睛都投下一瞬目光,开着深空通讯的卡兰让自己的虚影站在伴侣身旁。
“很厉害。”
星舰的主导者由衷地说道。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在我收复安西和加利多尼亚时,大地烧成火海,那些反/政府武装试图反击,焚毁了大量平民区、医院,然后又在平原地带倾泻了许多流弹和弹道导弹。”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脱离法赫纳踏足地面,但我看见了照亮夜空的火光。”
尽管知道此刻同自己挨在一处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像,但朗依旧忍不住同对方靠近一些。
近到他差不多正好能够牵住卡兰的手的距离。
“谢谢。”
“虽然同得以保留的其余地方相比,五万平方公里的损失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它的意义是不同的。”
“作为潮汐最初爆发的地方,海德曼的人民可以在灾害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家园去,他们很高兴。”
侧头望着静默不语的卡兰,朗金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柔和的情绪。
“柯克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其余地方受灾严重,就算联邦一再封锁消息,还是会有部分的图片和视频流出来。高等星采取的行动还算及时,中低等星的场面简直是一场灾难……岗哨星球没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部分民众只能依靠自救。”
“已经有一颗低等宜居星被彻底封锁,所有航道全数断开。”
“你会觉得我过于不近人情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卡兰突然出声提出问题。
“阿卡夏的特性之一,是不受物理意义上的空间束缚,它的裂隙四通八达。如果我和法赫纳纳希望,我们可以快速前往那些受灾地点,像刨食海德曼的污染那样吃尽潮汐的余韵。”
“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这样做。”
“你……”
人类语塞了片刻,最终叹口气,牵着那些光粒子坐下来。
他随便坐在地面上,根据对方的动作判断,远在Ignis的卡兰大概率也放弃了一部分矜贵的习惯,温顺地随着他的牵引坐到地上去。
不过这位陛下悄悄地做了个扯垫子的举动。
等到他们坐在一起,朗才慢慢地将碍事的头发全部往后捋,顺便将衣服最上面的扣子松开,让干了半天活的自己透口气。
“你要是这么想,我可得严肃地生气。”
“你要怎么同我生气?”
忍不住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卡兰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口出狂言的那一个。
“说说看。”
于是板着脸的花豹以一种相当认真的表情表了态。
“下次睡觉没有贴贴。”
“小触须也不许贴。”
这确实是一个严重的威胁。
卡兰一边笑一边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梳理自己的触须,同时还要和法赫纳交流对宇宙树内网的监测实况,甚至祂真正的身体都在维持着进食不曾停下。
一心多用是常态,曾经忙得要命的末代帝王早就习得了这样的技能。他的大臣在下面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他在上面边过滤重要信息,顺手签数不完的报告和文件,并不忘分心去看自己的身体数据波动,依据智脑内置提醒按时服药。
时间对普通人而言可能是金钱,但对他来说是快要用完的倒计时。
当人在目睹定时/炸/弹上的计数即将清零时,会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大脑一片空白,无法进行有效的逻辑思考。很不幸,他没机会体验这样的空白。
“可是我想挨着你呀。”
因为姿势的缘故,那双浅色的眼睛从稍低一些的角度望着自己的伴侣,坏心肠的白山羊唇角含着笑,逼迫男人做出一个让步。
“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难以达成吗?我已经和你分开很久了。”
恋爱中的人会失智,这并非一个形容,而是事实。
朗没忍住笑,同时轻轻地去拉卡兰的手。他完全不考虑自己抓的是不是一把光粒子的事实,只是凑近一些,和爱人面对面地坐着。
“首先,这不是你的责任。科学院弄出了一堆问题,我们尽力去抢救,能多救一点救多救一点。”
“其次,我想和你度过长长久久的一生,所以你得更爱护自己一些。”
低沉的声音变得温柔,朗认真地望着对方。
“上次的伤,没痊愈吧?”
“你很少谈及那些难受的事,哪怕痛到一般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也总是闭口不言。这不是好习惯,卡兰。”
报应守恒定律总会应验。
前脚卡兰刚批评了苏莱曼欺瞒的习惯不够好,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人类以同样的话术堵了回去。
这让陛下本人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人类目前尚且无法做到无限制的连续深空跃迁,因为它意味着庞大的能量。”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团团转,朗终于忙里偷闲,能够空出来十分钟同卡兰说说话。他有太多的话想聊,最后却选择了一个不够浪漫的话题。
“我不会问阿卡夏的同源者所展现的特性从何而来,法赫纳的航行速度快到异常,你来到海德曼时也一样。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我曾两次看见你散落在我的怀中。”
他说。
“可我不想再看见第三次了,卡兰。”
陛下本人愣了一会。
“为什么是两次?”
“你将金乌送给我的那一回,在K31同猎犬小队交战回来后……”
男人轻声叹气,说一些之前的旧事。
“你的状态很不好,还记得吗?”
“其实你的一部分已经溃散了,我还记得你坐在大厅中的样子。”
彼时星舰主导者勉强维持着坐姿,等候在悬挂着大卫·威廉姆斯的巨型画作的会客厅里,身体的边缘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人类将对方抱进双臂间,假装没看见那些难以维持住形态的衣摆。
浮泛的嘴和话语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几乎冲散不够稳固的意识,导致卡兰表现出很长一段时间的行为卡顿,连说话都是掉线的状态。
想不起来倒也正常。
而现在,旧话重提,朗看见有形象包袱的陛下木着一张脸。
“不可能。”
对方以一种缺乏音调起伏的语气说。
“我的形象非常完美。”
男人差点笑出声,为着这份嘴硬的死不认账,也为着对方那一点藏得不太好的害羞。
最终他清了清嗓子。
“是,非常完美。”
“忘记它。”
“我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我只是在表达感谢。”
从善如流的人类相当上道。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也做得足够好。所以多在意自己一点。”
只是面对面地坐着,那些柔软的情绪便无可克制地泛上来。
这让朗忍不住慢慢地同对方聊一些更加温和的话题。每一个人在点评旧帝国末期的历史时,都会疯狂抨击最后一任皇帝。
没有人说这位年轻的新帝拉扯住了四分五裂的政体,迫使即将到来的大分裂硬生生往后延迟了七年时间;也没有人说对方收回安西和加利多尼亚、打击贵族稳定粮价的行为,让那些在克里芬三世的阴影下苟延残喘的中低等星居民大量存活了下来。
他们只是说,疯王。
令沙瓦勒解体的元凶。
于是那位皇帝在活着的时候没听到过什么好话,到死了依旧骂名缠身。
“海德曼恢复得很快,这已经比所有人的预想都要好了。”
仔细地同对方聊着那些零零碎碎的现状,朗面对部下和海德曼指挥时竖立起的威严形象,被说不完的话所取代。
“污染没有进一步扩散,粮食的收获如期进行,连密蔽场的修复都提上了日程。那位指挥官现在不表态,但也不拒绝,问就是他没有人身自由失去了指挥权,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我们在海德曼并未造成大规模流血伤亡——在原本的计划中,这本该是一场入侵式袭击,所以我们才会让法赫纳同行。我做好了和柯克交锋的构想,也做好了向曾经的同伴开枪的准备。”
“可现在一切都好于预期。”
“你很厉害。”
望着那双眼睛,男人便忍不住笑。好像对于一度失去表达能力的他而言,现在笑容已经成为了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厉害,连联邦的第五军的军团长都输给你了。”
他笑嘻嘻地说。
“请允许我向陛下表达最诚挚的感谢。”
“唔。”
自觉赢得了一场嘴上胜利的星舰主导者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好。
朗发现在某种意义上,卡兰同法赫纳确实很像一对兄弟。
得到夸奖之后就会高兴起来,还要偶尔矜持地维持一下不在意的表象。
“你说谢谢,只是语言上的谢谢吗?”
找回主场优势的皇帝本人目光里带着点狡黠,用手指去戳一戳伴侣的胸口。
“既然你认为我如此重要,总得拿出相应重量的谢意才行。”
“否则我会将视其为花言巧语的欺骗。”
来了,每次这样的语气出现,之后总要弄出一些令人类想要四条腿逃跑的操作。
但男人要学会知男而上。
“比如?”
朗顺着话题问,他要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请问怎样的答谢才算与您相配?”
论演戏他算半个专业的。
“比如你喜欢上一次的梦吗?”
图穷匕见的白山羊目光真诚又柔软,不存在的尾巴摇一摇。
“喜欢吧?”
朗:“……”
他懂了。
陛下有点反骨在身上。
每次他咬牙做好心理准备主动往前送的时候,对方便矜持地打出一个拒收。然而在他想要原地撤离、拔腿跑得飞快时,就会有一堆触须跟在后面追他。
“好啊。”
人类的笑容不变
用真诚打败真诚,以魔法驱散魔法,恶豹总是走在进化的最前沿。
他确实有些想看、但日常看不到的东西,不由得有些跃跃欲试。
“但是这次我能指定内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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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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