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军的先遣部队即将抵达边境。”
卡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低头去看法赫纳最新截获的信息。
“消息不完全准确,对方依旧使用了其它通讯路径。但是联邦处于宇宙树的覆盖之下,所有跃迁点的监测数据和沿途三处岗哨补给处的物资调动足以佐证这一点。”
“不是大规模舰队,队伍核心维持在五艘炬舰左右,这样体量的作战部队所伴随的空间跃迁指挥舰不会超过十艘。”
他补充道。
“更像是先锋急行军,把‘即将与帝国展开联合军事行动’挂在脸上的那种。”
“但是不排除短期内会有更多增援紧随其后、频繁出现在边境区域的状况。”
“我知道了。”
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最新版的星域图翻过来覆过去地托在空中,仔细思考了一会。
“我会解决。”
“要打吗?”
卡兰问。
“嗯。”
人类没有避而不答,反而相当严肃地给出了明确回答。
“打。”
“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不打会更糟。”
将一整面的新闻调转方向,朗以眼神示意着那些大段大段的文字,在这之前他将全部内容在脑子里阅读了好几遍。
“联邦宣布,他们将应帝国的邀请,抽调部分兵力,针对边境频发的分裂活动和部分自治星球违反里斯特星际公约藏匿高功能激光武器这一事实进行调查,并在必要时不惜采取相关军事行动和强制手段。”
“无论革命军在未来会不会和我们走上同一条路,现在他们不能倒。”
“否则腾出手的联邦和帝国会就一整个边境区域进行重新洗牌,哈默拉作为最顽固的刺头首当其冲。”
谈论起正事时,人类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嘻嘻哈哈,一切笑容全都消失不见。
“苏莱曼可以应付帝国的远征部队,也可以应对时不时震荡一下的裂隙。但同时被夹击在人类现存的两个最大的政体之间,他绝对讨不到好处,更何况那颗星球自身正在经历内乱。”
“阿扎姆一系的保守派成员恨不得改朝换代,拥立新的领袖上位——即便那位所谓的完美领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苏莱曼作为目前费萨尔家族最具有话语权的那一个,他的身份不是海因茨的伴侣,而是Ignis至海德曼一线防御链的供货商,也是革命军最大的贸易对象。”
“他得活着——不论未来如何,在这种局面发生改变前,他不能被政变给掀下台去,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将面临着大麻烦。”
朗说,那金棕色的眼睛里神情平静又温和。
“所以我要趁早砍掉第三军的这只手,不能让他们真的越过边境线,并寻到机会对那些自治小行星做些什么。”
“能联系上卡特吗?”
想起什么的人类突然追问了一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革命军的七处岗哨遭到袭击,除了塔夫塔尔已明确脱离交战状态,其余几处仍旧状况不明。”
卡兰摇摇头。
“莎拉和部分哈默拉的武装卫队成员留在塔夫塔尔,据她个人口述,阿方索以战时羁押可疑人员的理由扣留了他们近一半的人,但同时也承诺将最大限度地会保证霍尔曼家族成员的生命安全,对方没想将事情做绝。”
“在那之后,其余增援部队直奔北沃夫冈星。哈默拉留意着所有使用中的深空通讯频道,但是能够解读的信息里并未提及这位小霍尔曼。”
“不管对方作何打算……”
思索了一下,朗慢慢地说:“等到处理完第三军的事情后,我会让苏莱曼转达对话请求。”
“我要亲自同这位阿方索谈一谈。”
“好。”
点了点头,卡兰对于这一决定并不过多置喙。同时他提起另一件事:“新一轮的联邦运粮舰群尚未抵达,可能是受到了一直没有明显消减的恒星风暴的影响。”
“留下这批粮食,之后我要用。”
“法赫纳快要将哈默拉的碑群系统消化完毕,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也希望能够尽快同小霍尔曼取得联系。”
“好。”
觉察到他们在对着“好好好”之后,朗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挠了挠自己有点乱的黑发。
“我想正事方面,紧急的代办事项就这么多了。”
“其实我没想着要同你聊这么多严肃的话题。”
“你最近还好吗?”
那低沉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不再是冷淡又严格的工作态度。
意识到人类切换了模式,卡兰眨眨眼睛。
“嗯,还不错。”
“我和法赫纳有一点点忙,但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Ignis驻军基地也很好,大卫的情况暂时稳定,劳伦斯处于旅行途中,奥莉维亚和新老师正在教授那些小孩功课,艾琳塔娜她们连同着杰森和DTY正在寻找机会,想看看能不能再回首都星捞一笔大的。”
最后这句显然是艾琳的原话,而并非文绉绉的皇帝本人的风格。
不久之前,笑嘻嘻的女人双手插兜,左边站着DTY,右边站着面无表情的猎犬领队。
“我们看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允许,就顺路抢一抢别的研究所。总之来都来了。”
只能说不愧是朗带出来的人,那种“不拿白不拿”的做派,和她曾经的短期指导者如出一辙。
小霍尔曼将妹妹交给自己的朋友托管一段时间这个决定,或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错误——如果革命军那边谈崩掉,那么它还有机会降级到第二名;可如果革命军比想象中好说话,那么它就只能一直稳居第一了。
“别看她那样,实际上连最难搞的塔娜都挺喜欢她的。”
朗一直在低声发笑。
“否则她不会陪着艾琳作天作地。”
“起码艾琳在大事上从不犯糊涂,她有自己的一套哲理和逻辑,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看得很清也想得很透。”
“我觉得……”
卡兰在斟酌自己的语言。
“我们对于喜欢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
弯成回形针而不自知的男人脑子里没有多余的概念,仅仅是在感叹一些美好的友情,但那位了不得的霍尔曼家族出身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起码对方在面对猎犬领队时,连兴奋度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读人像读书的星舰主导者对此看得门清。
“什么意思?”
好熟悉的感觉,好不祥的预感,朗带着点狐疑地望着面带神秘微笑的伴侣。
“没什么。”
想看看未来人类会露出怎样天塌地陷的表情,有一点点坏的帝王避而不谈,只是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
“我的意识最近相对稳定,暂时不会再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
“我想你之后会很忙,所以今夜要来见见我吗?”
“在梦里。”
男人的思路瞬间被带偏。
那些细小的疑惑当场烟消云散,不带一丝犹豫的回答显得格外铿锵有力。
“要!”
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自己不负责。
是男人就得冲在第一线。
于是这一回,人类于梦境中见到了曾经沉入深渊的白塔没有被海水淹没的样子。
不再充斥着黑沉沉的海面,也没有赫舍丽宫的回廊,广阔的天地间是巨大的高塔。
它们仿佛由巨石堆砌而成,浑然一体,纯净到看不见杂色。
站在窗前的卡兰望着远方,他也身处其中的一座塔上。
长长的白发垂落下来,有一些甚至流淌到挨近地面的地方去,倒显得这位真实形象分外可怖的帝王,有点像童话中的长发公主了。好像一直以来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塔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
可长发公主的头发里绝不会夹杂着数不清的细细的眼睛,而对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梦境的主人没有关门,因此应邀到访的那一个不需要敲门便能熟络地走进去。
不得不说,在脱离了有着太多意识纷扰、与不同的意识碎片混乱交织、几乎滑入狭缝间的不稳定境地后,朗终于摆脱了智商下降的诅咒,起码这次他的言行和平时别无二致、看上去挺正常的,也很好地维持住了人形。
他想抬手去碰一碰对方。
隔着深空通讯的触碰不够真实,连无根须臾的梦都比不过。
现在朗渐渐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最初相遇时,他们都对彼此存在着一些误解。卡兰在从纽卡斯尔星回来的那天,曾经捧着他的脸颊含笑询问,想不想获得一个永恒的长梦。
“肉/体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种假象,而意识所在的地方意味着另一种真实。”
他还记得那些话,也记得自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样一份提议。
如果他的意志再薄弱一点点,他就该同意爱人的提议。
“随着克里芬三世年事渐高——”
一直看向窗外的卡兰突然开了口,他不需要转身也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伴侣的到来,梦中的一切、意识碎片中的一切对他而言是毫无秘密的。
“他开始害怕。”
“人类所害怕的无非就是那么多,衰弱,病痛,失权,未知,以及死亡。”
“当他于某一天意识到自己的衰老,一切恐惧便拥有了实体,时时刻刻、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怕监判院,怕大臣,怕沙玛努,甚至偶尔也会怕我。”
男人站在他的身后,灵活又温暖的手指将那些白色的长发挽起,细细地编出新的形状。
“现在位于你脚下的,是他下令修建的第三座神殿的主塔。”
卡兰将身体靠在对方的胸膛上,那是他最喜欢的位置之一。很多时候他假装自己可以入睡,被收拢在一双炽热的胳膊间,手还要悄悄地放在伴侣的胸口处摸一摸。
“那些年各种各样的庙宇殿堂像雨后春笋一样,在沙瓦勒的各地冒出来,并且一座更要比一座高。不同的神职人员说,那是为了聆听天上的声音,可天上只有将熄的恒星;一些新兴教派的骗子说,白色是无垢之色,象征洁净和虔诚,可建造高塔的人流出红色的血。佛教、基督教新教、天主教、印度教、锡克教、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只要能够救命的东西他都喜欢,除了耆那教。”
“因为耆那教的教徒提倡苦修,克里芬三世吃不来那种苦,他到死为止都放不下安逸与享乐,又想在快活中将罪赎清,就只能不停地兴修大型建筑。”
“你讨厌他吗?”
朗轻声问。他的爱人说话的声音像流水,所以他不愿将自己的音量放得太大,那会令他听不清溪水潺潺作响的动静。
“一块石头不会讨厌一个窗口,不会讨厌一只牧羊犬,也不会讨厌一个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腐朽老人。”
卡兰笑的时候并没有酒窝,可那不妨碍男人觉得对方的样子可爱又好看。
爱情中的人全是疯子,好像连恐惧的本能都会为之退让,才会让人自大地认为这样一头怪物需要温存和保护。
他眼盲心瞎,对那些偶尔跑出来的、半睁半阖的细小眼睛就当看不见,将它们统统当作最普通不过的装饰,手指翻动时还要小心地绕开这些眼珠子,以免戳痛其中的某一个。
朗慢慢地将那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声音里还含着笑。
“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边说他边将下颌搁在对方的肩头,慢慢地抱着没什么实感的爱人,不再追问更多关于过去的事情。
当对方侧过脸,那双真正的、浅色的眼眸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你这样的狂徒不是已经自己跑上来了吗?我看你并不需要我将头发垂下。”
“所以故事得改一改。”
朗一本正经地说,由着自己的嘴开始胡诌。他的伴侣会在梦里增添一些乱七八糟的剧情设定,他也会,可见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比如高塔里住着一位漂亮又寂寞的王子,然后某天一位猎人在外出打猎时,怀带着好奇心闯了进去。”
“这位勇猛又英俊的猎人被对方给迷住,于是当场抢过帝国的明珠,爬出窗户往下跳。”
直男对于勇猛大概是有些执念的,就算做不成上面那个,嘴花花也不能输。
至于之后的“往下跳”就显得太过离谱,更离谱的是对方在首都星时,真的做过类似的事,以一种直破天际的行动力带着卡兰在哈维丽大厦的顶层玩蹦极速滑。
如果说朗的母亲昭·苏是一位相当善于编故事的人,那么这样的文学素养她的儿子完全没有继承到哪怕只是皮毛的部分。
短短几句话,以童话开头,以喜剧结尾。
卡兰笑出声。
现在这一块石头学会像正常人那样笑了。
他喜欢一个窗口,喜欢一些不能触碰的牧羊犬,讨厌腐朽的克里芬三世,还喜欢有伴侣陪在身侧的梦。
“抢走了,然后呢。”
用尽全力也无法绷住脸的那一个,试图别让自己的声音也听起来呲了花,由此卡兰获得了稀奇的清嗓子的体验。
“然后,这位凶恶的猎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嘴里放着狠话,人类在实际行动上却正以温柔的力道轻轻地蹭着伴侣的脸颊。
“他绑架了白色的小山羊,藏在自己的衣服中,谁都不给看。”
“每天还要捏一捏对方软软的小尾巴。”
事实证明,恶豹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上一次他无所顾忌地口嗨,换来的是求饶和啃满全身的印子。
结果这一次他还敢。
就算不再幻想着逆风翻盘,口头逞强也总是不能输的。
“他会这样恶狠狠地对待无辜的小羊,欺负得对方咩咩叫。”
所以故事的主角已经莫名其妙地从王子变成了山羊,一般人实在是写不来如此逻辑跳跃的剧情,而且看似走向越来越不健康,大有不再能向小孩子展示的趋势。
“在那之后呢?”
卡兰想听听从这张招人喜欢的嘴里,究竟还能说出多少更离谱的东西来。
他轻轻地摸了摸对方微动的喉结,接着是线条硬朗的下颌线,以及温暖的嘴唇。
“你想就这样一直关着我吗?如果只是希望将我藏在你的梦里,不让我见任何人,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再之后……”
但朗只是摇头,将脑袋埋在对方的颈窝间,那些乱七八糟的黑发蹭得人直痒痒。
那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同样听得人发痒,
“我不要关着你,也不要你见不到任何人。”
人类说。
指根处残留着一小圈印记的那只手掌收拢,握住对方的。
“我会牵着你走出去。”
“牵着我最爱的那个人的手,不放开,也不回头。”
“一直走到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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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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