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看到你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了。”
卡桑德拉的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神色,她长长的卷发打理成昂贵又精致的造型。
任何见到她的人,第一眼都会被那张扬而艳丽的容貌所吸引,继而又会立刻因为对方不好惹的气质选择敬而远之。
“我可真是高兴。”
金德利没回应,只是将书房里的东西整理好,又拿上了自己的外套。
“这几天我不会回来。你下次别再用自己的手提包去砸记者的头,我要花大把的精力和钱才能将消息压下来。”
“和你做的那堆烂事相比,我把两公斤重的包丢到那群惹人厌的玩意儿脸上,压根不算什么大事。”
高挑的女人抱着自己的手臂,斜靠在门口。
“内网上的东西我看见了,很多人都看见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金乌的标记出现在这宇宙中。就算科学院捂嘴捂得够快,要求重审旧案的质疑还是不断冒出来。”
“在你还没被拉下去之前,有一次算一次,我会将那些扰人的记者打得抱头鼠窜。这一次砸在他们头上的是包,下一次就是高跟鞋和刀子。”
重新穿戴整齐的奥古斯都·金德利与她擦身而过。
六十多岁的联邦元帅身形挺拔,头发依然总体呈现出深棕色。在没有外人围观的家里,他同自己的夫人表现得像一对陌生人,或者说有仇怨的邻居。
“随你。”
然而卡桑德拉伸出一条腿,挡住了对方前进的去路。
这美丽且有毒的贵妇人慢慢地靠近一些,挨着那石头一样的身体,以一种相当亲昵的声音同自己的丈夫耳语。
“你怎么不早点下地狱呢?我等到快要耐心全失,最无聊的肥皂剧也比你的人生有意思一点。”
这一次,金德利终于转过头,凛冽深邃的目光对上一副轻浮的眉眼。
他的伴侣如同一株仙人掌,生长在荒芜又灼热的沙漠里,生长成不受拘束的形状,茎冠的顶端绽放着大朵大朵的艳丽花簇,然而花簇之下遍布尖锐利刺,任何生物想要靠近都得被扎得血肉模糊。
“等我下去之后,会向你描述一下地狱的场景。是你推荐谢利夫担任詹姆斯的随军心理疏导师?下次别再这么做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应对军部内的各种弹劾,他们会说这不合规定,而你太过随心所欲。”
卡桑德拉哈哈大笑起来。
“去你的不合规定。”
那狭长的眼角透露出一丝轻蔑,上挑的眼线令她的神情看上去尤其具有攻击性。
“你知道你们每次开会看起来像什么?像一群咕嘎咕嘎的鸭子,羽毛满天飘,七嘴八舌,所有男人激动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如果真的觉得不合适,他们大可以拒绝,或者指责你的失职。但这些人偏偏要一边嘴里说着谦卑的言辞,一边在背后将一切过错归咎于脑袋空空、行为蛮横的我。”
她拉着金德利的衣服领子,在对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恶毒的唇印。
“去吧去吧,去和你的小鸭子们吵架吧。我要同新的情人约会去了。”
“而且下一次、下下次,我还是会推荐自己的同乡,至于对方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想让我做一些有损你声誉的事,就找机会制造一些意外事故,比如脱轨的货运器之类的,让我尽快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我猜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你应该盘算了无数次。”
奥古斯都·金德利定定地看了自己的伴侣一会,没有再说话。
最终他挣开对方的手臂,转身向楼下走去。
在联邦的边境星域,靠近海德曼的小行星带刚清理完战场区。
严重报废的飞船留在原地,同那些巨大的岩石、陨石碎片、宇宙尘埃漂浮在一处,假以时日它们会被这条状的砂纸磨成细细的碎片,和其它所有的宇宙垃圾别无二致。
而一些功能还算完好的战舰,则被拖行向最近的第二军驻地。
Ignis和海德曼的驻军像是夹双面馅饼一样,将这批战俘所乘坐的船只死死地押在行进舰队的中间位置。
从问讯室出来的朗擦了擦手,一回头看见好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不久前转移到海德曼主舰上的海因茨和柯克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等在走廊里。
Ignis的指挥官甚至悄悄看了一眼擦手毛巾上是否留有血迹,在发现那玩意儿崭新如初后,海因茨自以为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
更远一些的地方,卡兰微笑着同自己的人类招了招手。
“结束了?”
星舰的主导者没问谈话的结果,也没问对方是否获得了想要的答案,只是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表情。
“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用,之后我同他们开个会。”
朗同卡兰碰了碰额头,再轻轻地贴一贴脸颊。
“太多事情等待处理,我可能要晚一点再去找你。”
但卡兰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转向海因茨。
“联系一下苏莱曼,之后的会议他可以一并在场。不过这一切要等我们回到海德曼再说,你可以同他先约个时间,大概72个标准时之后。”
同时他对着柯克也点了点头。
“回程的事情交给你们,我想先同朗聊一会。”
人类轻微皱了一下眉,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却并未出声打断。
朗对自己的伴侣相当了解,一般来说对方不会干涉那些合理的决定。
于是他沉默着等待卡兰的下文。
冰冷的手挽住他的手臂,就像他们最初相遇时,这位矜贵又热爱贴贴的陛下最喜欢做的那样。
卡兰牵着自己的伴侣沿着走廊的另一侧往外走,目光望着前方的甬道。
“有一个人,你可能会想要见一见。”
“第三军的随军心理疏导师谢利夫,他和詹姆斯、以及詹姆斯的副官被一并转移收押,在同柯克接触、被提取问话的过程中,他要求见劳伦斯一面。”
朗的右侧眉毛挑高。
“劳伦斯?”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这位谢利夫出身于塔斯曼殖民星。”
卡兰的声音悠长而舒缓,每一个词语都十分清晰。
男人手臂的肌肉绷紧一瞬。
塔斯曼是劳伦斯的故乡。遭到那些武装分子的血洗后,原先的三百万居民只有不到两百人存活下来。
旧帝国分裂后,在最开始的三四十年中,两大新兴的对立政体对于边境的划分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其间还夹杂着各种流窜的武装势力、独立自治星球、失去归所的雇佣兵团到处兴风作浪。
不止塔斯曼,甚至包括首都星和作为文化中心之一的左旋星在内的一些高等星,也曾遭到极端组织的洗刷。看不见尽头的白色灰烬中,蜂巢的密蔽场完全破碎,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人们称之为彗星之夜。
“在理解到劳伦斯目前离开了边境星球后,这位谢利夫转而要求同前任第五军的军团长对话。”
慢慢地同自己的伴侣做着说明,卡兰的步速很稳定,那柔和的态度令身边的人同样平静下来。
“我想,他有些话需要同你说。”
两间问讯室的相隔距离不算太远。
当他们在新的房间门口站定,卡兰轻轻地拍了拍朗的手臂。
“去聊聊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金棕色的眼睛望了对方一眼,朗点点头。
男人刷开密闭的舱门,一步走入明亮的室内。
与此同时,原先坐在桌子后面的心理疏导师抬起头来。
他的环境比詹姆斯要舒适太多,毕竟作为一个外聘人员,这位谢利夫和第五军之间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整间舱室配备了一套桌椅,和一张简单的床——全都是不可拆卸的款式。
战舰在航行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一旦人工重力场失效,那些未经固定的东西就会瞬间化作凶器,飞得到处都是,砸得人脑袋开花。
所有金属制品都要按照要求,牢牢固定在地面或是墙壁上。
朗向前两步,走到这位心理疏导师的对面,干脆利落地坐下来。
“你是谢利夫?劳伦斯的同乡?”
对方礼貌地笑了笑,手还放在胸前的项链上。
“我被告知劳伦斯指挥官已于不久前离开边境线,我原本想见一见他的。”
“不过同您见上一面也可以,我有些话需要带给朗·苏这个人,希望这一次我没有找错谈话对象。”
说着他将那条古怪的项链摘下来。
在看见金棕色眼眸里流露出的戒备神色时,谢利夫笑了。
“请别担心,如果它是什么可疑物品,一早会被收走。事实上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件最普通的装饰品,一个小小的储物吊坠。我受一个人的托付,将它里面的东西,归还给可能还存活在世的故人。”
“看起来很独特对吧?这其实是塔塔树的种子,打磨之后就会是这样的光泽。”
握着那条项链,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随军心理疏导师表现得自然又平和,没有太多的惊恐神色。
“吊坠不能给你,我打算将它交给劳伦斯。”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这个故事有点长——在跟随詹姆斯前往边境线之前,我在首都星有自己的诊疗所,同联邦的政府部门之间也多有合作,所以早年经常辗转于一些管理流放犯人的监狱星球或是建设星球。塔斯曼的事情成为了所有幸存者的阴影,因此我选择的第二专业内容包括临床精神心理学和生理心理学,最开始我只是想要自救。”
“结果很不幸,抱着美好愿望的我,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给那些参加边境建设的犯人做思想辅导。”
“投身于工作的第三年,大概是十九年前,我遇到了一位女性,她希望我帮忙寻找一下她已故恋人的亲人。”
“即将结束服刑期,这位姑娘对于自己未来何去何从充满了迷茫,她的恋人在不久前,由于边境星艰苦的劳作环境生病去世,而自由于她而言只是另一份未知。”
朗皱了皱眉。
这样的开场白令人摸不着头脑。
最初他以为对方没能见到劳伦斯,所以退而求其次寻找劳伦斯的继任者交谈。然而这位谢利夫的态度却表明,他自己也是对方想要寻找的人之一。
“联邦有时候是会犯错的,比如登记错了死亡人员名单之类的事情。”
“但是低等星出身的思想类罪犯不值得工作人员花精力修改,反正这些人都要蹲监狱。而那位死者相当谨慎,咬定自己没有亲人,没有家人,我想他是在惧怕将潜在的危险带给自己所重视的人。”
“所以到死他都是孤身一人,于各个需要流动犯参与建设的边境星,用着最初登记在联邦的监狱系统里的假名。”
“可他还是漏出了一点信息给自己的恋人,所以那位姑娘——现在应该是某位女士——在离去前,将这东西交给我,不抱希望地试图为它找到真正的亲人。”
谢利夫慢慢地将手指扣在塔塔树种子雕成的项链吊坠上,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那件装饰品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正如对方所言,凿空的种核内没有什么危险物品,那里只有一张旧照片。
采取的是相当老旧的拍摄方式,再被粗糙地打印成型。
“很抱歉我花费了太多年才找到正确的人,也再没能收到任何关于那位女士之后去向的消息,因为信息实在是太少,就连联邦系统里的糊涂资料,也全都是最初的登记人员在问话后随便填写的。可我想这一回终究不会再问错对象了,很高兴终于能够将这份遗物归还给它的家人。”
朗放置在桌上的手臂,在这一瞬间剧烈颤抖起来。
他几乎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很难在椅子中坐直身体。
问讯室的舱门被一把拉开。
原本只是等在门口的卡兰大步走进来,用力地扶住自己伴侣的肩膀。
将男人的头按在自己的怀中,卡兰没有抬眼去看谢利夫,只是以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朗的头发。
那份颤抖太过激烈,以至于连带着星舰主导者都不得不弯下腰去。
黑发的年轻人在旧照片上静静地微笑。
那样的发色和发型同朗有点像,但是发质显得更柔软,似乎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基因。
谢利夫将东西取出,隔着桌子推过来。
朗的手指抓了几次,都没能抓住薄薄的一张旧照片。
“我确实完成了这份跨越十九年的嘱托,将文森·苏的遗物交到您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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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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