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满了就让他们挤一挤。”
说这话的人看上去十分平静,只是打出一个简单的手势:“拿走所有东西,让他们睡地上,这样一间牢房就可以再多住六到七个人。”
“活不下去的可以死,如果有人想绝食就让他们尽管绝食吧。老巴塞尔在住进去之前,也大吼大叫着批判监狱里没有柔软的床铺和绸缎的被子,然而等他叫足一个星期后,便学会了节省力气,每天只会重复祈求让自己的儿子将他赎出去之类的话。”
“所以你看,人类是能够习得正确的说话语气的。”
苏莱曼说。
“前提是有人教一教他们。”
“否则他们总是看不清形式,身陷囹圄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好像死亡只会降临在贫民头上,而不会降临到王公贵族身上一样。”
阿拉穆特的监狱快被塞爆。
那些被丢进去的费萨尔家族旁系、曼尼家族旁成员,以及巴塞尔家族成员超四百人,每天像十万只鸭子那样嘎嘎叫个不停,抗议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继任以来,小哈默拉花了七年时间将费萨尔家族拥有直接继承权的血脉清洗一空,阿扎姆·费萨尔·哈默拉成为了唯一流亡境外的特例。
但现在他发现居然还有这么多蹦跶得起劲的旁系活在世上,每一个都在抱团结党,试图趁着联邦在背后煽风点火的时机搏一把大的。
随随便便地抓一抓,他的监狱大门就差点要关不上。
“派医疗团队过去,别在他们供述到一半的时候莫名其妙死了。”
苏莱曼的表情似笑非笑。
“毕竟我们也是讲究一点……怎么说?政治声誉的。虽然我的名声烂得不能再烂,但是刑讯逼供会让那些被人道主义的漂亮言辞给喂傻掉的家伙们嗡嗡叫个不停,况且我可不想让我的——”
会读心的智脑弹出通讯提醒。
好像是命运为了警告他别做得太过火那样,他的安全熔断机制及时上线了。
“都先下去。”
祖莱卡想笑。她看着这冷酷的统治者突然坐直了身体,开始凹坐姿,还快速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看起来很野很随性的造型,全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
女人招招手,带着做汇报的武装部队先行推下,同时将其余的通讯屏转接到自己这边。当她踏出大厅的门,远远地看见苏莱曼已经换掉了所有阴沉的表情。
通讯画面正常显示后,海因茨先看到的是一张带着笑的脸。
Ignis的指挥官仔细地端详了对方一小会,像是在分辨些什么。
“你是不是背着我做坏事了?”
绿眼睛的男人狐疑地问。
小哈默拉冲他招招手,让他靠近一些,也在认真地用视线扫描自己的伴侣。
“现在流行一见面就冤枉人吗,长官?”
“说说看,我能背着您做什么坏事?”
“不好说。”
海因茨没接对方的玩笑,猫一样的绿色眼眸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绪。
“但你每次干完坏事再见我时,总会显得有些绷紧,你自己没注意到?”
“不是表情,也不是姿势,就是……总体氛围挺紧张的。”
直觉时而敏锐时而迟钝的名种猫。
苏莱曼笑了,向着那光粒子组成的影像伸出手去。
“靠近些,让我看看你吧,我的新月。”
“不觉得我们有太久不曾见面了吗?即便是我,也会因为同心上人的久别重逢,而感到喜悦和无措。”
Ignis的指挥官不再追根问底。
海因茨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掌间。
“最近有没有受伤?”
他低声问。
“没有,没受任何伤。”
“我曾答应你,学着不再对你隐瞒伤口。”
小哈默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当那琥珀色的眼珠子专注地凝视着某一个人,很像捕食中的大型野兽,会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然而海因茨习惯了。
他见过对方更具攻击性的一面。这头发情的牲口在床上时相当不做人,体力好到令人发指,溢于言表的侵略感更是一度令Ignis的指挥官感到有点害怕。苏莱曼·费萨尔·哈默拉和安德烈·哈德森下士不一样,同一个人的不同反差经常会将他弄糊涂,前者的那份沉默寡言的血腥味是实打实的,伪装背后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受制于一名联邦驻军基地长官。
可后来他发现对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真被踹下去也只是笑嘻嘻地重新爬上床,于是他当场支棱起来,再也没怕过。
然而怕不怕是一码事,会不会发怵则是另一码事。
比如当苏莱曼想要找他算账的时候,海因茨依旧会本能地绷紧。
“有些人一言不发跑去同联邦的舰队打了一架,嗯?”
轻轻地捏一捏猫耳朵,小哈默拉近距离地望着眼神乱飘的伴侣。
“还故意瞒着我,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已经打完了。”
“直到战场也清扫干净,他才想起来安慰一下苦苦等在远方、时刻担惊受怕的恋人,我真是可怜又无助,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闭嘴吧。”
海因茨一把摁住了那张惹人厌的嘴。
“我真的会揍你,苏莱曼。”
高大的野兽哈哈大笑起来,从头到尾都抓着伴侣的手腕没有放开。
“这一回算你欠我的,之后我必将讨要回来。”
说着他挠了挠对方的手心。
“三次?”
“做你的春秋大梦!”
Ignis的指挥官挣脱了自己的胳膊,转头就走。但他的腿刚迈开,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该死的光粒子,半固体的光粒子。他将投诉通讯质量过好、交互体验感过于真实。
“不逗您了,别走。”
苏莱曼笑着将对方再度拉近一些。
“我开玩笑的。”
“你……”
表情复杂地盯着这野兽看了一会,海因茨最终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们也得聊聊。”
话题有点烫嘴,绿眼睛的男人组织了一会语言,慢慢地说。
“我不年轻了,苏莱曼。”
“我的体力没法同你相比,年龄也比你大了一轮,我理解年轻人精力总是很旺盛……”
在紧张或是不好意思的时候,这位霍尔曼家族出身的顽固派,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攥自己的袖口,攥得越紧表明越紧张越羞耻。
“但有时候我是真的吃不消……唉,我不是不喜欢,只不过……”
那声音渐渐地低到听不清。
“你总得听听我的话,不然我也会生气。”
温和的琥珀色眼眸中,视线垂落。
苏莱曼轻轻地贴一下对方的脸颊。他的右手做出一个从面前扫落的姿势,继而又从自己的颈侧拂过,用指尖点了点耳根的位置,又点了点自己的眼尾,最后将掌心贴着伴侣的胸口。
“什么意思?”
这是海因茨之前不曾见过的手语,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点的好奇。
但是苏莱曼不回答他,只是再度笑着比出一个打捞的手势,仿佛从水面掬起一簇倒影,然后将那只握紧成拳的手抵在自己的心脏处。
无论对方如何追问,小哈默拉都维持着笑而不答的表情,不做任何解释。
那样的神情让Ignis的指挥官从后颈到耳侧都泛着淡淡的红。他理解这大概率是某种嘴花花,仗着他看不懂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你还能再坏一些吗?”
海因茨低声问。
“当着我的面搞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调侃长官,扣十分。”
“是好话。”
这一回,苏莱曼终于张了口。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胸腔间,黄金的装饰彼此细碎地碰撞出叮铃的动静。
“非常好的话。”
那双有力的手臂圈着自己的爱人不愿松手,可他深邃的眉眼间带着明显的笑意。
“下次我会收敛一点,不让您那么劳累。”
“唉,算了,你不收敛也行。”
慢慢地说着,海因茨又攥了攥自己的袖子。
“其实我也很喜欢,但是舒服过头了会有点害怕……你每次别那么久,起码让我歇一歇。”
年长些的那一方动作很轻地握住爱人的手指,表情直率又坦诚。
“刚才的手势,我可以不问它的意思,不过你教教我吧。”
“你说这是很好的话,所以我想对你说。我希望你也能收到它。”
始终压在目光深处的兽性和血腥味在这一刻消散。
苏莱曼非常轻柔地抚摸过恋人细软的金发,那温顺的触感远比他身上的饰物更加价值连城。
“好。”
“我教你。”
等到海因茨真的学会这些动作,并且重复做了好几遍之后,小哈默拉低头碰了碰对方的唇角。
这是一个谁都没有触碰到彼此的亲吻。
“你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想接到你的通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Ignis指挥官的手还按在他的胸口,苏莱曼难得流露出一种驯顺的神情,将话题带回正轨。
“卡兰和朗?还是联邦?”
“我也不太确定。”
说起正事,海因茨摇摇头。
“卡兰希望开一次会,大概四十八个标准时之后,所以我来问问你是否有空。”
“那时我们大概率已经返回海德曼的卫星岗哨基地。”
“朗单独审问了第三军先遣支援部队的詹姆斯上校,他和第三军算血仇,或许他问出了什么关键性的信息。但联邦派遣队伍不光是为了同帝国合作,他们盯上哈默拉的时间不算短,卡兰肯定会希望你一并参会。”
“知道了,我会准时。”
高大的男人笑一笑,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还有一件事,被革命军带走的卡特不久前联系了我,也联系了留在塔夫塔尔的那部分人,看起来他精神状态良好,没受到任何严厉对待。毕竟这颗豌豆……毕竟这位挑剔的家主还有精力同我讨论掰扯新的贸易公司组建进程,可见阿方索除了将他盯得紧一点之外,没打算对他做什么。”
本能令小哈默拉想阴阳两句,但是想起对方同海因茨的关系,他硬是把那些嘲讽拉满的发言又给压了回去。
“看起来他在说服革命军领袖同他做生意,我会替你摸一摸对方的底。作为当前哈默拉最大的贸易伙伴,这群人总能和我们产生交集。在下一批货物运出前,我将申请同阿方索进行对话。”
长久以来悬在半空的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落了地,海因茨轻声吁出一口气。
卡特下落不明的事实令所有人都如坐针毡,虽然知道大概率革命军不会同哈默拉撕破脸,但亲耳听闻自己的亲人安然无恙,总归是一桩好事。
“没事就好。”
他小声说。
“没事就好,他不太能打,遇到危险很难逃掉。”
苏莱曼心情复杂。
还真是。
为了这倒霉又没用的霍尔曼家主,他差点搭进去一支精锐武装护卫小队。根据对方的反馈来看,他亲自委派的队长一度被塞进革命军的治疗舱紧急抢救。
但这话不能同海因茨说。
于是他只能拍一拍伴侣的后背。
“只要阿方索不是傻子,就不会对有价值的筹码做什么。”
顶多会让下巴昂得比天还高的霍尔曼家主吃点苦,但吃点苦又能怎样,那是小霍尔曼应得的。
“那我等你开会。”
不好意思占用通讯线路更久,海因茨咳嗽一声,挪开目光。
他们双方都处于忙得要命的状态,就算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也不能一直聊下去。
“等下我要去处理第三军的事情,他们的人不算少,收缴的武器和飞船也很多。”
“回到海德曼之前,我得同朗他们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总不能将这些人全部关禁闭。”
琥珀色的眼睛就那样望过来。
“好。”
于是Ignis的指挥官学着伴侣的样子,不太熟练地碰一碰自己的耳根和眼角,又碰一碰爱人的胸口。
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金发男人在对方的注视下,动作迅速地切断了通讯。
苏莱曼在座位上静坐了一会,脸上带着笑。
隔着遥远距离的触碰,在他的心头留下尚未熄灭的余温。在理解动作背后的意思前,对方便磕磕绊绊地学着将那些“非常好的话”送给了他。
他没有骗海因茨。
这确实是很好的话语。
——我会卸下装饰与冠冕,透过无光之海的潮声去认真倾听你的声音,透过温柔又长久的垂泪去看一看真正的你。
——我像捧起水面的月影般,把你轻轻捞起。
然后连同那些回答一起,将你悄悄地藏入我的心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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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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