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片刻前欢快又多情的歌曲不同,奎里纳拍着手里的小手鼓,一言不发。
那鼓声越来越急促,带着肃杀的气氛。
在所有人都绷紧成一道弦时,这能歌善舞的姑娘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有力又低哑。
腰间银色的小酒壶被解下,琥珀色的液体全数倾倒在软剑的长刃处,当那锋利的兵器从火焰上掠过,赤红的火顺着剑身攀爬而上。
苏莱曼将长剑的剑锋甩出一道弧度,熔化的金液一般的火星四溅在沙砾间。
哈默拉武装卫队的成员配合着奎里纳急促的鼓点拍起了手,他们每拍两下,就要将枪托或是刀柄锤击一次地面。
柔软的沙地本该吸收这些声音,可当成百上千的人以同样的节奏做同样的动作,那些细沙也随之震动起来,在陡然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又沉重。
在这样急迫且带着催促感的压抑鼓点声中,苏莱曼向着海因茨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野蛮又可怖的舞者仿佛一头自火中而来的野兽。
他像扎夫特拉一样有力,肌肉的线条在火光照耀下流畅而起伏,泛着深色的光泽。
这是一匹奔驰在大漠深处的野马,无人能够驯服他。
柔软的剑如同一道带着火光的长鞭,在奔腾旋转的割裂动作间挥出尖锐的破空声,有力迅疾如游蛇。
“奎里纳在唱什么?”
朗低声问身边的伴侣。
“我学过一点哈默拉的方言,但是她现在唱的东西我听不懂。”
卡兰抱着怀中的大卫,他将手一直搭在对方的手腕处,维持着肢体相接触的姿势。
“更古老的语言。”
“听起来很……”
人类摸了摸鼻子,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很凶,很野蛮?”
笑着接了对方的话,浅色的眼睛还在注视着跳舞的人。苏莱曼的每一个动作都踏在围观者打出的节拍上,那些鼓点的节奏越急,他的动作便越快。这样一支舞讲究刀剑的韵律与富含意义的手势的配合,对方四肢与下盘的动作稳到令人难以置信。
“确实是这样,因为它更近似于战歌。”
“——‘我爱的那个人啊,你让我的心也陷入疯狂,我被你点燃的那把烈火所吞噬’。”
“在费萨尔家族脱离克里芬一世的管辖之前,比那还要早的时间中,据说最早的一位费萨尔爱上了西波达家族女儿。可对方告诉他,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的人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它们被赛义德家族的人所占领,我们被驱逐出去。在我的人民自太空降落到坚实的地面上之前,我不能接受这样一份爱意。”
慢慢地同自己的伴侣聊一点大分裂之前的历史,卡兰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大卫的小卷毛。
“所以那位费萨尔向西波达家族的女儿献上了广袤的土地、被夺回的星球,以及赛义德家族的十七颗头颅。”
“我因为这样的一份爱情而步入疯狂,你的微笑搅动起风云,带来足以将沙漠化作海洋的暴雨。无尽的黄金也填不满我的渴望,在你的目光望向我之前,我将永远身陷多灾海的火狱。”
“是不是听起来很像那些老掉牙的传说?”
“我猜是那位费萨尔自己想要一片广袤的土地。”
朗低声笑着,拉过对方的一只手,轻轻地替爱人画上金色的花纹。
“倒不用拖出一个爱情故事来渲染气氛。”
“确实。”
卡兰也笑起来,摊开自己的手掌,让朗给他的手心一并画上图案。
不得不说,一年过去,人类不会再手抖到画出一堆波浪线。
“不过这个仪式相当正式。你看看所有哈默拉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的首领、那位小哈默拉在正式求婚。更早之前这样的仪式是要见血的,他们得将异教徒或是家族仇敌的脑袋一并堆在对方的面前才行。”
“所有的神话与寓言都自残忍的行径中来,它们可不是无中生有。”
乌德琴与手鼓的声音快到耳朵也难以跟上,让听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苏莱曼硬是踩着这样的节拍跳到了整场刀舞的最后,没有一步踏错,他长剑上的火焰尚未熄灭,如此迅猛的动作和大量的起伏腾跃让汗水顺着他的皮肤流淌,吸收力道的沙地更是将体力的消耗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难度。
在鼓声还未停息之前,在所有人整准备爆发出最后的欢呼时,这野蛮的表演者突然逼近坐在地上的围观群众那一侧,越过所有人的手臂,一把抓住了Ignis的指挥官。
一片惊呼声中,他单臂将海因茨举起来,胸腔中伴随着笑声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长剑垂落在他的身侧,跃动的火苗交织成最后的残焰。
他抱着自己的伴侣,跳完了最后一小截鼓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吃力一样。
在歌声熄灭的瞬间,剑刃上的高浓度酒精也随之燃烧殆尽,只留通红滚烫的余温落入海边的细沙。
海因茨被他牢固地锁在臂弯间轻晃着,身体紧贴那份急促的心跳与滴落的热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炸了锅的口哨和欢呼声中,苏莱曼紧紧地抓住从后脖颈红到眼角的那一个,用松开软剑的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继而又摸着对方的。
收到这份无声话语的金发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以画满金色花纹的手抓住那只烫得吓人的手臂,再没有放开。
“为了你。”
野兽说,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中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伴侣。
他看见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只为你。”
然后苏莱曼将对方拉低,同自己的爱人交换了一个长久的亲吻。
*********
“想跳就去。”
卡兰看一眼身边跃跃欲试的花豹,发出低低的笑声。
“但是不准脱衣服,也不准光着上身跳。”
“否则你知道后果。”
上一场刀舞彻底点燃了气氛,眼下火堆旁的空地上到处都是Ignis和哈默拉的人,还夹杂着一些不太好意思但实在没忍住的革命军士兵。
乌德琴的声音变得悠扬又舒缓,配合着那些跳舞的人,毕竟刚才的节奏几乎没人跟得上。
男人最终摇摇头。
“我就不去凑他们年轻人的热闹了。”
说着他笑嘻嘻地同自己的伴侣一起,将大卫挤在中间。
“之后有时间单独跳给你看,那样就能脱外套了。”
可能不止是外套。
卡兰的手一直搭在年轻人的手腕上,没有放开片刻。
所以兴高采烈看完了这样一场求婚的前任小猎犬难得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在欢乐的气氛中离他远去。
“好看吗?”
朗忍不住逗之前拼命拍手的大卫玩。
“好看!”
对方表情很认真。
“苏莱曼先生跳得真好啊,那样的速度哪怕是健康时的我也跟不上吧。”
“那把长剑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而且他……他还抱着海因茨跳了一段。”
从没谈过恋爱的小猎犬有些不好意思,连眼神都垂落下去。
“他们都在望着彼此笑,真好呀。”
“还有更好的。”
法赫纳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连朗都被吓一跳。
“哎嘿,接通接通,快点接通,我的第二份神秘大惊喜已送达!”
通讯亮起的瞬间,大卫差点条件反射地将身体坐直。
结果他被卡兰和朗联手按了回去。
“队、队长!”
不同星球有着不同的时间,不知道眼下猎犬领队和艾琳漂到了哪一处,但显然对方刚睡醒,辫子还没绑起来。
艾琳笑嘻嘻地探出一个头,从塔娜的身后硬挤进画面里来。
“呀,你们好,还挺热闹。”
“我们在过节!”
在见到塔娜的一瞬间,前任猎犬就高兴到快要摇尾巴,努力而费劲地举起了吃完的蛋糕碟。
“法赫纳做了蛋糕,我切的,罗根……就是E013她们分给了尽可能多的人。”
“很好吃。”
他其实只吃了一点点,朗不仅抢了卡兰的,还抢了属于他的一多半。但他很喜欢对方,所以觉得这样也很好。
塔娜铅灰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了卡兰一小会,又转而望向朗。
三个人什么都没说。
然后这冷若冰霜的猎犬领队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微笑来。
“高兴吗?”
大卫点头。
“很高兴,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我见到了很久没见的苏莱曼、卡特、奎里纳,还有哈尼夫他们,也新认识了柯克和阿方索。大家聚在一切热热闹闹的真好啊。”
“我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朋友,也没想过会有自己的家人,现在卡兰、朗,和法赫纳都是我的家人了。”
他的表情还挺骄傲,同时也有点小狡猾。
“更开心的是现在我见到了队长。”
“如果队长也是家人就好了。”
塔娜沉默了一小会,直到法赫纳提醒双方深空通讯不是很稳定,她才最终点点头。
“我是。”
光粒子的手臂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小卷毛。
“所以你要好好休息,等我下次回来,明白吗?不听话的弟弟不是好孩子。”
“她们跑太远了,通讯很烂。还有十秒,还有十秒!说重点!”
法赫纳忍不住急得嗷嗷叫。
“我明白,队长你不要受伤,健健康康的。”
大卫笑着摸了摸那只唯有冰冷触感的手,又将自己的面庞贴上去,像是要用脸颊去感受一下对方掌心的温度。
然后他望着即将断开的通讯,带着笑的表情认真又郑重。
“再见呀,姐姐。”
*********
阿方索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位善于交际的小霍尔曼。
直到他走向火光照耀不到的角落,才瞥见了阴影中的人。
他走近一点,发现对方的身边放着两个空瓶子。
这位天生好命的有钱人正坐在无人注意的黑暗中喝酒。
神秘的卡兰·苏利耶说对了一半。
小霍尔曼确实在生气,而且是气到不行的那种。
但后一半是错的。
因为这位高贵又矜持的家主没有气到爆炸,而是被气哭了。
既没找到海因茨也没找到加西亚的卡特正准备走向奥莉维亚那一边,就听见了所有人爆发出的欢呼声。
紧接着他看了一场见鬼的求婚舞。
在苏莱曼将他那不谙世事的弟弟举起来的瞬间,脸色铁青的小霍尔曼听到脑子里一根弦嘎嘣断裂的声音。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他理解到自己对此已无能为力。
海因茨笑到流出眼泪来,还要胡乱地低头去亲一亲另一个男人,亲对方的脸颊与眉心,手臂上带着红泥和金粉画出的花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只手从他的面前将酒瓶捞走,卡特试图去抓但是没抓到。
“拿走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这位语气温和的家主一板一眼地说,甚至连礼貌客套的微笑都没变——如果忽略那双潮湿的绿眼睛的话。
阿方索叹了口气。
自从遇见令人闹心的小霍尔曼以来,他似乎养成了叹气的习惯。
“适可而止吧,你不适合酒精。”
“加西亚。”
慢慢地端详了面前的人一阵,卡特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拽着对方的袖子。
“我刚才没见到你。”
“你……饿吗?”
说着他的喂饭本能开始发作,从自己的身后端出了一碟小蛋糕来,这是不久前那个叫罗根的小女孩塞给他的,可他被堵得一口都吃不下。
“现在是晚饭时间。”
阿方索:“……”
他没想到离开了北沃夫冈,这定时提醒器的功能还在继续。
而脑子不太正常的小霍尔曼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不接,对方就一直举着手臂。
“为什么生气?”
最终,革命军的领袖还是坐了下来,同对方一起坐在远离火光与热闹的沙地上。
“因为你的兄弟选择了一位男性伴侣?”
“他喜欢什么性别不重要。”
“霍尔曼家的现任家主是我,我没有性别歧视。”
困倦的男人支着自己的头,绿色的眼睛半闭阖着,说话听起来还算有逻辑。
“可维唯独不能是费萨尔家的那一个。”
“因为他们是黑市军火商?”
阿方索静静地侧过头,打量着难得有点混乱的毒蛇。他涌起一丝稀薄的好奇心,用叉子沾了点奶油递过去,结果对方真的张开了嘴。
“因为他们同联邦交恶,或者在生意上同你存在竞争关系?”
“因为每一代费萨尔都不得善终。”
稀里糊涂咽下去那口奶油的小霍尔曼说。
看起来礼貌又温和的男人直直地望着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的交谈者。
“因为海因茨爱他。”
“爱是会伤人的,加西亚。”
“爱是会伤人的,没有经历过的人总觉得他们能够克服一切,漫长的余生都可以凭借着一点年轻时的冲动与喜悦度过。可不是那样,被留下来的人会活成另一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是我的家人,我最小的弟弟。我害怕去赌任何的可能性。我不年轻了,加西亚……同你相比我已经不再年轻。而我很怕再一次失去自己的亲——”
说到一半的话语突然停下。小霍尔曼的鞋子里全是沙子,踩上去就会觉得硌,他严肃又认真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
“奇怪,有东西在咬我。”
阿方索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闲心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能是节日的气氛太过轻松,也可能是粮食与医疗用品的事令他难得喘过了一口气。
“豌豆。”
“不是豌豆,是沙子在咬我。”
对方还在试图同他解释。
粗糙的手捏了捏小霍尔曼的鼻梁,脑子不太灵光的人试图靠用力眨眼来反抗,金色的睫羽看起来像小刷子一样。
于是阿方索转而碰了一下那些动个不停的睫毛。
“确实是豌豆。”
他轻声说。
“绿眼睛的豌豆。”
这篇故事是未来幻想题材。
为避免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相关联、从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对不涉及的习俗与文化背景进行了融合与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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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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