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卫的离去和物资的分配,无论是阿方索还是苏莱曼都额外多停留了两天。
等到这些事情处理完,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
“Ignis是个很好的地方。”
革命军的领袖走在卡兰的身边,慢慢同对方说着话。
“他会喜欢的。”
“嗯,他最开始听说Ignis的海洋是红色时,就很想亲眼看一看。”
卡兰的声音也不算大,双方轻声细语地交谈。
“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身边,也很好。时刻能够见到大家才不会感到寂寞。法赫纳带走了剩余的小部分,他说那是他的朋友,他会陪对方一起见见更广阔的宇宙和来不及探访的星球。”
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尤其是在经历了热闹的欢庆后,陡然散场的告别便愈发令人难以接受。
雷打不动每天训练的未成年小猎犬们这几日没有动,脸上全带着闷闷的表情。
更年幼的一些孩子偷偷哭了好几次。
一向纪律严明、眼里不揉沙子的罗根意外地没有将这些同伴们强行拉起来,而是同他们坐在一起发了会儿呆。
如果说在此之前这些小朋友还没有机会认真地思考一下与自身相关的死亡,那么现在这一难以得出结果的论题,正以一种无法回避的姿态,被强行摆放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每一个活着的猎犬小队成员都将面对它。
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塔娜才会挨个搜索那些研究机构,她不能告诉一些孩子“你们的生命长度已被刻画上具体的尺度”。
“物资装卸好了吗?”
微微侧头看一眼身边的人,走在沙地上的星舰主导者表情很平静。
“是否足够?”
“很多,够几颗前线星球消耗一段时间。”
阿方索低声回答。
“谢谢您的好意。”
于是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
直到走回驻军基地附近,远远跟在后面同柯克聊着天的朗才两步赶上来。
“等等我,卡兰。”
星舰的主导者停下脚步,将手自然而然地搭在男人摊开的掌心间,随即被紧紧地握住。
对方的身体一向很高,哪怕吹了半天的海风,也依旧温暖。
金棕色的眼睛透过被风拂乱的黑发望过来:“一起回去吗?我们先去食堂一趟,然后直接回休息室?”
第三军的战俘刚刚安置整编完毕,法赫纳携带的物资也分配成不同几份、运往了不同的仓库和船只。
节日的结束如同一个信号,意味着人们将从一个短暂的美梦里回到现实中去。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人而驻足,哪怕发生再多的离别,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在按照原定的轨迹继续推进。
对此卡兰点了点头。
“好。”
随即他再度转向阿方索:“明早起程前见。请放下所有忧虑好好歇息一晚,我由衷地希望每个人能怀着喜悦与宁静离开,而非将这份愁绪带上归途。”
“谢谢。”
对方碰了碰帽檐,又一次道了谢。
这位神秘的卡兰牵着自己伴侣的手,慢慢地向着基地的休息区走去。第五军的前任军团长自然而然地将对方的手踹进口袋里,还要用外套挡一挡那些海风。
送大卫离去的告别仪式选了个好天气,傍晚的天空呈现出赤红的颜色,几乎与海浪融为一体。夕阳最后的余晖将地面的影子拉得很长,但星舰主导者的那份阴影却显得模糊不清。
盯着这样的背影看了一小会,阿方索叹了口气,没再移动脚步。
他站在距离驻军基地入口处不远的地方,足足等待了五六分钟,才等到步行速度过慢的霍尔曼家主。
告别仪式结束后,苏莱曼和海因茨在海边多停留了一会。
Ignis的指挥官显得有些难过,所以那位小哈默拉陪着对方在沙滩上走一走。不久前的篝火堆还能看出一些残渣余烬的影子,提醒着人们这世间的一切都犹如蜃气晨露。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离去,走不惯沙地的小霍尔曼远远落在后面,单独一人拄着那根黑色的手杖。
当卡特看见阿方索的身影时,整个明显愣了一下,本能地低下头去。
“夜安,加西亚。”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试图动作自然地从对方身边擦肩而过。
可蓝眼睛的男人跟上了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在落后一步的位置。
“躲着我?”
确实在躲。
节日结束后的第二天,喝完两瓶高度数酒的霍尔曼家主头痛欲裂。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勉强还能想起来一些头天晚上的场景。
所有人忙成一团的状况令他没时间为此尴尬,可眼下被堵个正着,那些延时发作的后遗症全部爆发出来。
很奇怪的一个事实在于,生意场上的小霍尔曼脸皮远比现在厚得多,无论竞争对手说出怎样的冷嘲热讽,他都能礼貌而得体地微笑着应对。
然而在看清加西亚表情的瞬间,他忽然失去了解释的勇气。很难说是不是年长者稀薄的自尊心在作祟,又或者是某些不成熟的性格被暴露出来而引发的羞耻心复苏。
“抱歉。”
卡特说。
“前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然而阿方索没有揪着这件事继续紧追不舍,仅仅是将脚步迈得大一些,同小霍尔曼并肩往前走。
“你之前说,感谢大卫他们在首都星时的帮助。”
“很早前就认识?”
肩膀稍微放松下来,卡特扶着自己的手杖。
“也不算很早。”
“霍尔曼家倒台时,正面遭遇了联邦的抓捕队。朗带着猎犬监判队的成员及时赶到,将我们集体带走,否则所有人现在都要被关进联邦的监狱或是科学院的审讯室。”
“真正同他们熟悉的是朗,他被对方追着跑了三年,到最后却意外地同猎犬小队关系还不错。很神奇的人吧?那位塔娜可不是能够被一点小恩小惠和财富打动的类型,否则霍尔曼家早就出手试图收买这支队伍了。”
“猎犬监判队的名声可不算好,哪怕身处帝国我们也有所耳闻。”
阿方索看着对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快走到尽头的沙地。
“能策反这样一支队伍,你的同盟者很厉害。”
“不是同盟者。”
卡特叹着气,再一次将腿抬得高一些,他很想将沙子全抖出来。
“只是朋友。”
那双绿眼睛望着不置可否的革命军领袖。
“霍尔曼也是有朋友的,加西亚。我们并非一点真心全无。”
“海因茨为了替对方翻案,遭到牵连而左迁至此。我的叔父霍斯特默许了这项行为,并且为了在贪腐案的压力下保全对方选择放弃第二军的掌控权。我被限制行动不允许离开首都星,但是过去的几年中,我试着找了所有能找到关系的人。”
“霍尔曼家确实利益至上,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是没长心的空壳假人。”
阿方索没有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小霍尔曼一会,才再度开口。
“还在咬你吗?”
“什么……?”
突出起来的打岔令卡特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几秒之后,这位矜贵又优雅的家主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问沙子的事情。
他在喝多了时的胡言乱语被拿出来翻旧账,很难说眼前的革命军领袖是不是故意的。
小霍尔曼的耳朵和颈侧瞬间浅浅地红了一片,他挥一挥抓着手杖的那只手,尽量保持着客气的神色。
“没有,我当时喝多了,只是一些胡话,甚至根本都记不清说过些什么。”
是不是胡话阿方索自有判断。
他那吃不了一点苦的资助人在说谎或是慌乱时,面上的表情总是一成不变,惯常的礼节性笑意被维持得很好。
但对方眼睫毛的眨动频率会微微增加一些,像是因为紧张而轻颤,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这一细小的肢体语言。
“别再记着这种事。”
卡特低声说。
“请忘记它吧,加西亚。”
在脑子不灵光时他说了太多话,其中一些放到白日里,无论是谁都只能闭口不提。就像他不会再问对方是不是想杀了他那样。
“可我喊你小豌豆时你为什么被气哭了?”
阿方索好整以暇地背着手。
远离前线的此刻,他难得感受到一丝放松,即便这丝放松是夹杂着负罪感的。或许是Ignis的天地太过开阔,这颗以自然风光而闻名、自旧帝国时期就有人为之作诗的星球不需要密集的大气处理厂,也不曾被永远阴沉的穹顶所笼罩,令人不会有那种喘不上气的压抑心情。
他在微冷的晚风中走得很慢,闻到属于海洋的气息,听见遥远的涛声。哪怕不久后他依然要回到战火纷飞的交战线去,可此刻他确实听到了海的声音。
很多时候他希望塔夫塔尔人、希望北沃夫冈、DK305、DH7116、帝国每一颗中低等星的人,也能慢慢地走在这样的沙地上,听一听辽阔的海涛,不再因为一口不小心洒落的营养剂而放声大哭。
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未来会在何时到来。
没有人知道它是否会到来。
“我没有被气哭!”
小霍尔曼急了,一只手摸索着抓住对方的袖子,像是要扯一扯身边的人。
“也不是小豌豆,你只是说豌豆,你怎么……”
然后高贵的霍尔曼紧急刹车闭了嘴。
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和八百个心眼子在此刻意外地宣告折戟沉沙,他的智商因为对方而临时掉线,将片刻前自己说的东西当场吃了回去。
“加西亚。”
过了很久之后,卡特犹豫着喊了对方一声,像是不愿意让话题戛然而止地断在这里一样。
但实在没有更合适的谈资,好像说什么都有些奇怪。
于是小霍尔曼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聊天内容。
“现在是晚饭时间,你……想吃饭吗?”
阿方索·加西亚站在Ignis的海滩边缘,恒星的光辉已沉入地平线以下。
他望着那双绿眼睛和不安眨动的金色睫毛,轻轻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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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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