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抵达海德曼时,卡兰悄无声息地从休息室的床上坐起身。
人类睡得很沉,并且将一整个被窝都捂得暖呼呼的。
“法赫纳。”
“我在。”
星舰温和的思维浅浅翻搅一瞬,同自己的主导者恢复了共享。
“这一次是两条。”
“阿卡夏正在快速生长出新的深腔,以稳定住其它受到波及的裂隙。”
“来不及了。”
卡兰没有出声,他的交流速度很快,在短时间内同自己的半身交换了大量信息。
“就像雪崩一样。最初飘下的可能只是细小的雪尘,谁也不会当真,然而等到连山体都产生轰鸣时,崩落而下的雪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平掩埋一切。”
“还没到那一步。”
星舰将受影响的范围初步推算一遍。
“这次的位置未知,但波及范围不算广。如果他们懂得别再碰不该碰的东西,大坍塌的发生起码会在数十年后。”
“可我不一定能赶得上。”
离开休息室、站在空旷走廊上的白色身影仰头望着成串的荷鲁斯之眼。这里没有外人,于是那些瘤子般的眼球浮现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地同自己的主导者挨在一处。
卡兰的声音很轻,生怕惊醒还在沉睡的人。
“我答应了同朗一起走,如果大坍塌来得太早或是太晚,我就要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我得耗尽所有才能再一次拉住这四分五裂的大地,才能填平那些湮灭在深空中的裂隙。”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羽化崩解的样子,那不好看。”
“我同你一起。”
法赫纳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用形状奇怪的触须缠卷了一下主导者。
“别担心,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一天别太早到——”
触须倏然收回,墙壁一秒恢复金属光泽,连走廊灯都明亮了好几度。
卡兰也一并闭了嘴,示意自己的半身先断开共享。
下一秒,休息室的舱门滑开,睡懵了的人类探出一个脑袋四下望望,然后在望见搜索目标的瞬间笑起来。
对方连外骨骼肌都没穿,一睡醒就单腿蹦着开始找人。
“怎么起来了?”
从后面一把抱住那冰冷的身体,朗将头埋在对方的后颈处,还要挨着蹭一蹭。
“我睡醒没见到你。”
很难说这属于追责还是撒娇,从那不愿放开的手臂来看,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行为离谱的男人甚至还想抱着自己的伴侣再原路单腿蹦回去,这种没把自己当残疾人的行为令卡兰笑出声。
他非常喜欢野生动物身上这股有劲又不消停的活力。
“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
“你不在身边,我自然就醒了。”
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那一个此刻显然毫无羞耻心,朗笑嘻嘻地试了两次,发现陛下铁了心地不打算让他抱着蹦蹦跳跳,像是黏在地面上那样牢固。
“你要不要考虑让我实现一下自己的梦想呢?”
男人问。
“没有外骨骼肌的辅助我也能做到。”
直男的梦想确实有些奇怪。
譬如他们总想着对伴侣来一个公主抱。
“不会摔?”
卡兰露出点狐疑的样子,结果换来一个假装生气的表情。
“不会,你得相信我的能力。”
前任第五军的军团长信誓旦旦地说,而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一把将自己的陛下抱离了地面。
“嘿!摇摇车发动!”
这不是摇摇车,是蹦蹦车。
起码一言一行都符合礼仪规范的皇帝本人,还从未体验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
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的人类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和这么多异想天开的点子。与对方在一起时,总是很难感到乏味。
最荒谬的是男人还真抱着他跳了回来,然后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里去。
大堆的被子像蓬松的羽毛,埋进去的瞬间像是被固体的海浪所淹没。
“叮咚,乘客已到站。”
说着恶豹将摔得头发都乱了的伴侣往被子中塞一塞,试图将暖洋洋的余温盖到对方的身上。
“还难过吗?”
卡兰因为这句话愣了很久。
“你怎么……”
对方只是最普通的人类,无法像他那样翻阅他人的精神和情绪轻易如翻书,却总是很会抓关键。
“这是什么魔法?”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我也不知道。”
把那双冰冷的手像平时一般揣在自己的胸口,金棕色的眼睛显得温柔又宁静,带着些刚睡醒的困倦。
朗的声音很低。
“但我觉得你现在心情不太好。”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陪着你,哪都不用去,就像你之前陪着我那样。”
和休息室里的温馨景象不同,餐厅区无人在意柯克的死活。
一同登舰的海德曼指挥官正在经历填鸭式喂养。
来的路上法赫纳搭载了三万名乘客,这个人数足以分摊掉星舰的一部分注意力。
可回程只剩下三人,于是柯克成为了被逮着薅的对象。
他二十四小时内特种兵打卡式吃了六顿饭。
每次星舰都会用机械臂端出些什么东西来,放在指挥官的面前晃一圈。
“真的不吃了吗?”
狗狗舰的语气无辜又可怜,没有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能够拒绝。
结果柯克发现哪怕他做一整天的深蹲,消耗量也赶不上摄入量。
现在他需要一点消食片。
正当他望着面前的布丁发呆时,一只机械臂悄无声息地伸过来,端走了这份还没来得及动的甜点。
男人本能地抬头望一眼:“我真的吃不动了,你等我歇一歇……”
“我先将它放进低温保存柜,请不要勉强自己。”
温和的声音中带着笑,不再是活泼的电子音。
“有时候我会热情过头,很抱歉给您带来相应的负担,请不必为了顾虑我的感受而让自己感到不适。”
“法赫纳?”
这样的寒暄令柯克愣了一下,本能地抬头望着那些荷鲁斯之眼。
“是我。”
空旷的用餐区灯光被调暗一些,机械臂快速地翻找出了一些东西,融化在杯子中,只有浅浅一瓶盖的分量。
“试试看?会让您的胃部舒服些。”
等到柯克将那东西喝下,另一只机械臂直接将他的椅子沿滑轨推到了休息区的沙发边。
“高脚凳会让人肌肉紧绷,半坐躺能够减少一些胃部下坠时带来的压力。”
“需要我将您移动到沙发处吗?”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海德曼的指挥官整张脸都在变红。吃到走不动路太过丢人是一方面,法赫纳突然不再以小孩子般叽里哇啦的语调吵吵闹闹地同他聊天则是另一方面。
面前的星舰无论是声音还是行为模式都更接近于教养良好的青年人,含笑的语气仿佛贴着人的耳畔,里面没有调侃的成分,只是善意的安抚。
缓慢地挪到沙发上坐下,柯克轻轻靠着柔软的靠背,他听见法赫纳播放了氛围柔和的轻音乐,并将光线再一次调暗。
这周到的体验换谁都得迷糊。
“请暂时别睡。”
星舰说。
“刚结束用餐就进入睡眠状态对身体不太好,如果困了,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柯克难得感受到一点嫉妒。
他和自己的兄弟蒙诺出身于中低等星,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年的生活可谓贫瘠而漫长。
“卡兰的运气很好,可以拥有你。”
每个男人终其一生梦寐以求的存在,就这样被一些人上人轻而易举地拿在手里。
“这可不算是什么好运气。”
法赫纳轻声笑一笑。
“同调是很痛苦的过程,我还记得他颅内出血被紧急送去抢救的样子。而这样的痛苦重复了许多次,直到我理解了他的话语为止。”
“人类创造了我的身体,可我的灵魂只为两个人而甦醒。”
海德曼的指挥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他局促地攥了攥手指。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请不要道歉,朋友间的闲聊是不需要道歉的。”
变魔术一样从旁边抽出来一张毯子,机械臂将它仔细地盖在对方的身上。
法赫纳睁着许多双眼睛,一些望向人类永远也无法看清的深空,另一些则望着自己的主导者、主导者的伴侣,和眼前的乘客。
“旧帝国的宫廷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点一点去改变,我们总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完想做的事。”
“然而沙瓦勒的毁灭来得太突然,到最后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能完成自己的愿望。”
“他总是认为自己度过了很长很好的人生,但再没有其他任何人会这样想。”
“法赫纳并未带给他足够的幸运,也无力改变一个结局。”
“法赫纳其实是个很好的名字。”
耿直的柯克突兀地张了嘴。
这对于钢铁直男而言,可能已经算得上是绞尽脑汁的安慰了。
“你很好的,你们都很好。”
“确实。”
星舰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沙底噪,如同落在林间的雨水。
“那也是我的创造者赋予他挚爱之人的最初的礼物,光辉而明亮。”
“继承了同样名字的我有时会有一点点的羡慕。”
羡慕自己不再是曾经的那一个,羡慕它如果是他才算拥有了与人类无异的灵魂。可到头来他们谁都没有过完长久无忧的一生。
“我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朗,更不是很厌恶同性恋。我对你的主导者没有任何意见。”
血液全在胃里帮助消化的直男没头没脑地说,并且勉强给自己找补了一下。
“朗领队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这个我承认,但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法赫纳有点想笑。
在他的主导者学会了发自内心的笑后,他也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式去理解这一切。
“我懂,这样的人总是很耀眼,让其他人的目光总也忍不住追着他跑。”
“我想卡姆兰的驻军应该也都是这种想法,所以他们都很喜欢自己的军团长。”
喜欢到小罗纳德哪怕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也要用沾着血的手捶下按键、将有希望活下去的舰队指挥官送走。
喜欢到人类在宇宙中漂泊了四年,还对自己的每一个士兵念念不忘。
“所以你做出了决定,对吗?”
星舰轻声问。
柯克闭上了双眼。
有一小会他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同对方的荷鲁斯之眼对视,只是放任自己沉入沙发的阴影里。
他承认,人在吃饱时或是身处黑暗的环境中时,理性也会随之消退。
离开Ignis的驻军基地前,那群半大的小猎犬们拉着他的手臂,领头的罗根难得没做出挑衅举动。
“打过架就是朋友了,下次有空再来找我们玩。”
对方说,腰间还插着那把神气的小匕首,绷得紧紧的脸上却带着点属于少年人的失落。
“不过也别太晚,我们的一生不像你们正常人那样长。”
“罗根队长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你得早点来。”
海德曼的大平原,广袤的黑土地。
长不大的孩子和离不开的居民。
长长的泪水痕迹滑落进他的鬓角头发中。
柯克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一些。
“毕竟上了贼船也没有半路再下去的道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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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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