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只是短暂的假象，在已被勘探明了宇宙范围内，局部地区更多的时候正处于动荡和纷争的状态之中。
起码对于边境线上的人们来说是这样。
卡兰一个早上进行了三次深空通讯。
第三次的通讯对象是Ignis的指挥官海因茨。
“顺利吗？”
星舰的主导者只有在借助法赫纳进行对话时，才能保留完整的人类影像，否则那些屏幕和光粒子将融化成错乱无序的乱码。
浅色的眼睛温和地望着全身还算整齐的人，打量了片刻。
调职命令在数天前抵达Ignis，克里斯和卡桑德拉终于没再拦住金德利下决定，联邦的元帅铁了心要将这个不稳定因素撤换掉。
可海因茨压根不在Ignis，他正带人忙着接管矿星137的防御力量。
曾经爆发过潮汐的星球在Ignis驻军和猎犬监判队的支援下勉强熬过了一轮劫难，现在无论是Ignis还是狗群全都投了敌，他们安插在原处维持治安的人马立刻派上用场。
卡兰建议他尽快接手这颗星球，而海因茨相当听劝，点齐部队就动了身。
“挺顺利。”
随手将帽子脱下来，绿眼睛的男人胡乱抓了一把自己的金发。
“矿星137自从上一次的潮汐灾害后，一直都有少量猎犬和Ignis的人驻扎在那里，他们的整个防御网都由我们管着，直接开门放人，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
“金德利的调令收到了？”
卡兰忍不住想笑。
“收到了。”
霍尔曼家出身的军官回答。
“我没接，只是通过深空通讯回复了对方一句话——去吃**吧。”
朗在旁边差点喷出来。
对于他这位措辞文明的老朋友而言，这句简短有力的回答完全称得上暴言。
就算预料到了前线指挥官的反应不可能太好，也很难说金德利会不会被如此不留情面的咒骂干出高血压。
“那个老头子要被你气得少活十年。”
随手将整编完毕的部队资料发给柯克，朗一屁股坐在卡兰身边。
“自从他当上元帅之后，很久没被小辈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了。”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对方以后挨骂的机会还有很多。
结果海因茨认真想了两秒钟。
“下次我提前学一学，骂狠点，挣取让他少活二十年。”
卡兰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
“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回应，下一次他都会让第三军、第四军顺势扫荡一遍Ignis，所以需要整合一下你们的队伍。”
“海德曼原驻军在剔除虚报人数后只有四万，收编整合了上一次第三军先遣部队的部分人员，又从少量原住民中征集了部分适龄人员，目前部队总人数维持在既定的六万上下。”
“你的Ignis连同后期征召的服役人员一共有三万驻军，现在吸收了第三军的人员后同样保持着六万人的体量，如果算上矿星137的守备力量、朗近期接管的那些黑市星球，还能再增添十万人左右。”
“所以这二十二万人，是除了哈默拉与法赫纳的支援以外，你们目前仅有的底牌。”
“二十二万不少了。”
朗坐在椅子里，看上去没个正形。
“卡姆兰的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的驻兵体量也只是维持在十五万人左右，算上第三第四基地和所有的外派岗哨站、执勤民兵和警备团，才勉强凑够四十五万人。”
“现在我需要的不是急速扩张成员数量，而是把这二十二万人全部给捶紧实。联邦每年征召入伍的基础人数在三百至四百万人之间，其中有四分之三会被后续淘汰或是被分派给地方警备部队，不计算在军队的正式编制内，而留存的四分之一又会在数年后生存率降低到一半以下。”
“把没经过足够训练的人送去打仗，无异于招收大量的炮灰填战壕。那些普通人连如何在零重力环境中控制身体都做不到，你指望他们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服从命令？”
现在他们全都开着数据共享，悬浮屏上是海德曼与Ignis的装备与库存情况。
朗敲了敲其中一张屏幕。
“一种情况有一种情况的打法，目前我们比革命军的状态要好，所有接管的星球起码还保留了基本的政府成员班底，不至于让经济和生产、日常秩序全都落入一团乱的情况。”
“所以他们拼速度，而我们要稳定。”
“战争中是没有赢家的。”
这算是一场小小的临时会议，朗慢慢地切换着星域地图，和海因茨凑在一起。
“别觉得苟着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谁苟到最后，谁的后勤力量就更雄厚、更经得起消耗。”
“阿方索不能这样打，是因为帝国的大君们没有留下任何能够有效运行的政府。他每拿到一颗星球，都像是接手了一个全新的烂摊子，和一大群被压榨到快死得精光、嗷嗷等着吃饭的人民，这样的泥沼越来越多足够将他拖死，如果他不能尽快推翻整个旧秩序、或是理顺自己的地盘，那么他会燃料告罄。”
“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拖得越久，边境线便越牢不可破。我需要建设起自己的第一星链区，尽可能地多一些和平过渡——就像矿星137那样。”
一边说他一边圈出几颗人工要塞卫星，将那些星球像皮球一样拿在手里掂来掂去。
“这里，还有这里，都要尽快拿走，别让之后的第三军和第四军有机会染指接管。”
“体量不大，但是在信息封锁和截断跃迁通路方面，它们会成为大麻烦。”
“靠近Ignis的由我处理。”
在讲正事的时候海因茨没什么废话，思索一会后直接移走了其中三颗模型。
“如果你已彻底掌控海德曼，伊莲娜是否能够归队？”
朗笑起来。
“怎么？怕我抢你的部下？”
绿色的眼睛翻了个白眼，Ignis的指挥官毫不客气。
“啊，我怕得要死。你不是在海德曼的飞船上刷满了金乌的标志吗？你这个惯犯。”
“要不然你将柯克还回来，他怎么说都属于第二军吧？”
“做梦呢你？”
朗大剌剌地坐在原地，动都懒得动。
“他现在是第五军的人了，以后你们第二军的指导员蒙诺也会是我的人。”
“人们一说海德曼，就会感叹，‘嘿，那个金乌的新驻军基地’，气不气？”
然后他就挨了卡兰一下攻击。
星舰的主导者很轻很轻地掐了自己的伴侣一把，警告他别挑衅得太过头。
“伊莲娜会在交接完毕后返程。”
温和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卡兰望着海因茨。
“在所有人都需要频繁地离开自己的驻守星球执行外勤时，确实需要有人能够接替你带队或是镇守后方。”
“具体日期等我和朗完成进一步确认，稍后会通知你。”
“好。”
在面对卡兰时，Ignis的指挥官总是发不来脾气，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海因茨重新将自己的帽子戴回去。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关闭通讯的瞬间，朗便将身体整个压上来。
“陛下的圣意真是难以揣摩，他居然为了其他人而掐我。”
事实证明，卡兰不仅会掐第一次，还会掐第二次。
这次是捏脸。
“省省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吧，没看见海因茨被气得都快要充气了吗？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明明你们是朋友，一见面却总能吵起来。”
叹了口气，卡兰没有关掉星域图，他还在端详那些漂浮的小星球。
“不过事情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就算你再怎么想往后拖，等第三军第四军的后续增援抵达，你也要同他们真刀实枪地打一场。”
“联邦的秩序比帝国稳固，在战场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笑嘻嘻的神色渐渐淡去。
朗将头搁在对方的肩头，稍微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
男人最终说，同时轻轻地握了握对方的手。
“别担心。”
“要论正面交锋，卡姆兰的金乌还未曾一败。”
*********
“注意安全。”
这是0013的战争开始前，埃尔莎同自己的未婚夫说的唯一一句简短交待。
莱昂大君集合的联合镇压军比革命军的增援先一步赶到。
长达165个标准星时的拉锯战被拦截在大气层之外。
太空作战部队的第四师和第十七师自旅长以下的指挥军官伤亡人数达到五成。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数字。
正常情况下，当一支部队的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三十五时，所有人将失去斗志与力气，可革命军的人像野人，他们见过太多比五成更多的伤亡情况。
最初的塔夫塔尔军在多年的战斗中几乎死绝，从地下大赌场里走出来的队伍甚至没几个人会说通用语，缺乏像样的正规武器，活得见不得光，简直像个零零散散的雇佣军团。
在维塔大君被掀下金座椅的那一轮激烈交火中，有人甚至手里拿的是挖矿用的铁锹，硬是填平了亲卫队集火的防线。
连阿方索本人都挨了三发激光枪的射击，差一点烧穿内脏流干血，被胡塞拖着站到了吓得钻在椅子下面的维塔面前。
打到还剩最后一个人的结局他们相当熟悉。
在体量和装备差异巨大的情况下，索斯金咬死了防御线没有让敌人突入大气层、降至地表。
这颗被革命军抢下来的殖民星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人力物力，他拒绝拱手让出。
地表机械旅同太空指挥中心的联系一度被切断，没有人能够突破防御圈离开。
原本凑齐了向导、也收到了多地形装甲车，正准备进一步行动的地面行动部队指挥官阿尔齐·张也因此犯了犹豫，考虑要不要采取保守策略、延后行动。
莱昂大君的部队在战败并撤入城市之外的荒野要塞中时，一并带走了密蔽场和对空武器的控制密钥，导致所有主要城市的防御系统都调动不起来。
但乔茜摸进了原住民的休息处。
每名小队长手底下有五十名士兵，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像悄无声息的幽灵那样出现在年迈的向导面前。
“我们谈谈。”
然后在天亮时分，这位往日里沉默寡言的小队长强行闯了地面行动总负责人、机械作战旅十一旅团和十二旅团指挥官、突击作战师指挥官的营地。
“第二十七支队请求出战，对中部地区的八十四座要塞进行搜索，以取得密蔽场和防御系统的密钥。”
驻地总指挥阿尔齐·张差点被气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这黑头发的长官有着典型的旧地血统的样貌，可又和阿方索那样五官深邃的黑发蓝眼完全不同。他不再年轻了，皱纹和白发都成为年龄的一部分。
刚加入革命军时他觉得四十多岁的人正是有力气的时候，为了理想有的是冲劲，然而冲了几年之后，每个人都将意识到彻底的胜利是这宇宙间最遥遥无期的事物。
“现在所有人都被困死在大气层之内，如果索斯金顶不住帝国增援部队的压力，让那些人突破了近地轨道，我们就要立刻投入同敌方的作战中去。”
“我们更应当先一步消灭未知的隐患。”
乔茜不怕他。
不如说这味幽灵的神色中带有一种和世界相隔绝的气质，好像任何时刻任何场合她都无所畏惧，否则也不会越级闯关。
“不然一旦帝国新的增援赶到，我们将被那些残余的地表势力合围。他们只是躲起来了，不是死了，原住民的向导愿意提供帮助，他们在敌人的命令下修建起了一座座要塞设施，联合当地居民的排查会让我们的搜查进展更快。”
“谁将她放进来的？”
阿尔齐军长懒得同她多加掰扯，冲自己的勤务兵打了个手势。
“把这家伙给我丢出去！”
结果还不等乔茜被撵走，临时指挥中心又冲进来一个愣头青。
是约瑟芬。
这名轻型艇突击队成员连滚带爬地摔进门，脑袋在头盔上磕了一下，甚至屁股上也差点挨了枪子儿。坏学生大闹老师的办公室时总是扎堆组团行动，好像人数多了就能互相壮胆一样。
“第、第十七支队突击队成员请、请求出战！”
他是真的怕长官，一句话咬了三次舌头，腿也哆嗦得站不直。
真正的傻子是懂得自爆的。
约瑟芬下士还掩耳盗铃地大声澄清了一句。
“这是我的个人主意，和其、其他人无关！”
没戴头盔的乔茜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指挥官的目光则像是在看死人。
负责着整个地表机械作战旅十一旅团和十二旅团并轻型舰突击作战师的人终于动了怒。
“你们将战争当成什么东西？！”
黑发的军官将自己的机械枪重重地杵在地面上，在这一瞬间他的身躯内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像一座压在人头顶的山岳，哪怕是一向冷静的乔茜也本能地后退半步。
“不服从调配的人给我滚回家去！这里不是你们过家家的游乐场！”
“指挥中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的菜市场吗！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自己熟识的朋友来添乱，却从没想过对方如果怀带着其它目的试图刺杀指挥官要怎么办？全部去领罚！”
“谁能保证进行分散搜索的时候近地轨道不被突破？”
“你吗？你能保证在调令下达的时候派遣出去的部队可以及时回航支援？”
“你能保证这些临时向导安全可靠？”
年长的男人打出一个手势。
“连底细都没有摸清就敢按着对方提供的信息深入敌方地区作战，在索斯金随时可以派人支援的情况下我不担心他们临时叛变，但现在索斯金的大部队被拖在外太空，地表的我们才是随时准备着进行支援的那个，你凭什么去赌这样一份容错率？”
“你有什么资格用整支部队的生命去赌？”
“让我告诉你们塔夫塔尔的第一轮夺权行动为什么失败，甚至连最高领袖也差点被挖出来——大赌场附近的孩子，大家经常抱起来逗着玩的小孩，最心软又最善良的那一个，向维塔的人做出了举报！”
黑色的瞳孔和白色的眼白，眼白的部分带着血丝，那是面对极大的作战压力和缺乏休息的表现。
阿尔齐居高临下地望着梗着脖子的年轻人，他的怒火沉淀，表情平静。
“他甚至都没想做坏事，因为维塔的人告诉他，只要提供给他们可疑人员的名单，就能多领两份营养剂。”
“所以挨怕了饿的小孩将经常见到的几名陌生人随手全指了出来，他还高兴地悄悄将领到的营养剂分给我们，让我们别再担心晚上饿肚子。”
“然后维塔大君把他，把被他冤枉的路人、和两名没被冤枉的线人全挂在了广场上，就在那口咕咕钟的下面。”
“我记得你，乔茜。你不是塔夫塔尔的漂亮黑珍珠，你是战场上的重狙，你是给联合部队带来死亡的报春鸟，可你的命也只值一条命的重量——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
“你凭什么代替指挥官来担保那些向导安全可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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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第三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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