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着结束了就回去,但是托不停有人掉队的福,朗直到大半夜才摸到休息室的门。
他确认了一下智脑,六个小时后他还要负责将这批满脸写着“快要猝死”的人给拉起来。
主打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他鬼鬼祟祟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并且在第一时间精准捕捉到正躺在床上的卡兰。
曾经的帝王最开始总是维持着良好的睡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和胸口之间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偶尔几次对方则会趴着睡去,朗怀疑那是之前接受基因崩溃抑制剂时留下的习惯。
可现在雪白的山羊学会了放松的侧躺。
一只手枕在脑袋下方,另一只手里抓着看到一半的光屏,就那样温顺地垂落在床边。
朗忍不住盯着那样的画面看上一小会。
对方扰人的手腕看起来十分苍白,只在衣袖的缝隙间露出一小截,让他想要凑过去亲一亲,再将这双手悄悄藏进怀里捂热。
不过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知道自己回来得太晚的男人压低了声响,轻手轻脚地摸向淋浴间。
他是真的跑完了全程,沿路押着那些要死不活的士官,只为杜绝一切作弊耍滑的可能性。飞扬的尘土和满身的汗让他的衣服黏在身上,提醒他需要尽快冲个澡然后换身干净的。
然而卡兰不需要睡眠。
装睡的陛下从一开始就没出声,只是好奇人类会怎么做。在通讯里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回来后的第一件事起码应该是给他一个补偿性的亲吻。
谁知道对方头也不回地冲向浴室。
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幽灵一样的白色身影跟上去,准备批判一下伴侣的冷漠行为。
结果就在衣服脱到一半的男人回过头、试图拉上淋浴间的门时,猛地一眼看见了紧贴着自己身后的人影。
朗整个人蹿起来。
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花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急速弹射到半空中。警惕性极高的他硬是没听到丝毫动静,因此被吓得格外扎实。
卡兰在悄然靠近时不仅没有呼吸声,连空气拂动的气流也几乎为零。
毫无防备的男人一脚踩进浴缸里,还差点被自己半截挂在腰上、半截刚捋下去的皮带和裤子绊倒。
“抱歉,没想吓你。”
卡兰停顿了一下,本能地向着伴侣伸出手臂,扶住腿和裤子缠一起的人。
他感受到热乎乎的身体喘着气倒进自己的怀里。
“我以为你在睡觉。”
朗咬牙切齿地发出笑声,抱紧对方的同时一条腿用力,将另一条腿上的裤子踩下去。
“下次不准再这样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
仿佛是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他紧接着补充一句:“如果我因为反击本能伤到你怎么办?我差点抬手揍出去了!”
刚见面时,他就干过一次类似的事。
当时脑子不太清醒的人类对着看起来极度可怖的白色身影一个狠辣的肘击,试图在掐死对方和砸碎对的太阳穴之间二选一。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这件事始终如同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提醒他几乎一度误伤了自己的伴侣,并在对方的脖颈处留下一圈掐痕。
然而卡兰丝毫不顾忌朗的心情,我行我素地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你还伤不到我,联邦的小长官。”
那悠然的语气中透露着戏谑。
“收一收你的危机意识,现在你该思考如何补偿自己那等了大半夜的陛下,也就是我。”
男人没忍住笑。
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描述的主体,仿佛正翘着雪雪白的尾巴讨要说法的骄傲山羊。
“我身上全是汗。”
朗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摸索着解除了外骨骼肌的固定装置。
他的腿很识时务地一溜烟跑出去,甚至还颇具独立精神地伸出触须、将浴室的门扒拉出一道缝隙。
“唔。”
卡兰回应了小小的一声,然后嗅了嗅对方的颈侧,心满意足地趴在暖洋洋的怀抱里。
“我喜欢这份血脉的气味,非常香,非常蓬勃。就像……”
他停顿了几秒,寻找合适的措辞。
“丰收时的小麦和阳光下的泥土。”
人类的耳朵红红,双手使劲将自己的伴侣给抱起来。
一条腿支撑的情况下他也站得相当稳,做出这样的动作毫不费力。
“要和我一起洗澡吗,小叔叔?”
温暖的额头贴着冰冷的那一个,还要高兴地轻微蹭蹭。
“从小麦味变成苹果味的那种。”
卡兰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凑在一起时总是想笑,好像这种情绪表达形式会传染,只要其中一个面带笑容,另一个就同样压不住嘴角。
“要。”
直白又坦诚的陛下说。
“我不想做什么,但我想挨着你。”
等到朗弄干自己的头发、换上新的睡衣,距离新一天的起床时间还有五个半标准时。
他被按倒在床上,高兴起来的白山羊紧紧地贴着他,躺在他的身边,还捉着他的一只手臂。
好像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模式,哪怕是不需要睡觉的怪物也会静静地躺在伴侣身边,度过每一个祥和又短暂的夜晚。
“今天累不累?”
朗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面对面侧身而躺。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总是回来得很晚。”
“不累。”
卡兰回答。
“法赫纳是最厉害的那一个,监判院将他创造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充当毁灭性武器,而是一个具有稳定人格与内核的、兼备统筹与管理功能的代行者。如果不是星舰的密钥被亚历克斯交给了波旁夫人,那些人不至于急着将宇宙树系统投入使用。”
“他分担了绝大部分的政务处理,包括KT017和KT016星球的收编工作。”
“我抽空看了革命军两座大型星港的信息,也收到了DTY发来的持续性观测报告。”
“米娅的事情不好办,我暂时还没想到最稳妥的处理方式。给我点时间。”
一桩桩一件件地同伴侣聊着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曾经沙瓦勒的帝王没什么表达欲,接收到外界信息并不会引发多余的反馈,就像一粒粒的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水潭。
可现在他想同对方说,说一些重要的计划,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伊万在和法赫纳对接,大量边境星球处于数据天穹的覆盖区域内,SHS深空运输公司所承担的所有项目已归入数据天穹的管辖范围。”
“为什么突然查革命军的星港?”
朗听着对方柔和的音调,那些疲倦终于缓慢泛上来。可他不想睡,他还想再听一会。
“因为卡特?”
“不仅仅是那样。”
卡兰轻声说。
“未来你们总要合作,那是帝国境内两座最大的转运港,它们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串连起整条贯穿前线与后方的生命线。”
“而现在霍尔曼家接手了这项任务,理论上而言对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理论上而言……所以你在担心他?”
金棕色的眼眸温柔地垂落,将视线投注在伴侣的脸上。
朗伸出一条胳膊,把对方抱近些,动作麻溜地将自己的爱人裹进被子里去。
“担心他由于感情问题而再度陷入错误的方向?”
“我不担心感情。”
陛下叹了口气,头枕在人类的手臂上,冰凉的、新雪一样的长发铺展开来。
“霍尔曼一家很多情也很绝情,你该足够了解自己的朋友。对于一位典型的霍尔曼而言,‘决定’本身所代表的意义比决定所导致的后果更为重要——不是那种热情上头的、轻浮的、冲动又晕头转向的决定,而是真正的命运分界点。”
“登船的约翰妮或许曾为告别流泪,但她没有一秒因为留恋故土而徘徊不前。”
“人们往往将爱情看得太重,又将爱看得太轻,甚至分不清二者间的区别。”
浅色的眼睛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但其实爱情是最不重要的那部分。如果你和我没有相遇,那么也仅仅是没有相遇而已。未来的某一天人类或许会走向毁灭,又或许会有新的舰队长、革命军领袖站出来发出反抗的高呼。”
“构成每一个转折点的是洪流,是时代,是所有与命运相抗争的声音。”
“小霍尔曼已经理解这一点。”
“所以他不会再回头。”
男人偷偷攥住一小缕头发,试图单手将它们编成辫子。
“你比我更心软一些,卡兰。”
“我不会劝告自己的朋友别去爱上什么人,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事情除非自己想明白,其他人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霍尔曼家的成员更是犟种中的犟种,他们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得到结果。”
“海因茨是这样,卡特也是这样。谢天谢地艾琳比他们更懂得变通。”
“我最多会在他们不愿意继续走时踹一脚,或者是等到他们晕头鸭子一样摔下来时,给他们屁股底下塞个着陆垫。”
“你要是真有这么冷酷无情,说这话时就不该皱眉。”
好笑地戳了戳对方的眉心,卡兰又捏一捏伴侣的鼻子。
“说谎的小孩鼻子变长了吗?让小叔叔看看究竟哪家的小孩拥有了世界上最长最长的鼻子。”
“是你家的。”
朗低声回答。
“是小叔叔家的。”
“撒谎的小孩想问问对方,为什么充满忧虑。”
说着男人同自己的另一半额头相抵,进行了一个互动贴贴。
“我偶尔会猜不到你们的心思,你的爱人其实没那么聪明。有时候你得亲口告诉我,我才能明白。”
“唔。”
卡兰发出小小的鼻音。
他很喜欢这样温柔又小心的触碰。
“我还没想明白,我也是第一次学着做人。别围着我打转,聊聊你自己吧,你每天都同柯克待在一起。”
“我看得出对方不好受,你也很累。”
“Ignis和海德曼原本都隶属于第二军。”
朗没有追着对方索求一个答案,他顺应提议,换了个话题。
“五大军团中,第二军被戏称为少爷兵不是没有理由的。霍斯特身为军团长还算公正体恤,但他也确实在尽量避免让自己的部队吃上苦。”
“在和平年代,这当然是好事。如果一个人能进第二军,那么他当然不会选择卡姆兰。”
“看看加入卡姆兰的人吧,一些低等星的地痞,一些活不下去的穷人,一些只有初级学历的殖民地原住民……当然,我也差不多。”
“所以劳伦斯远比霍斯特凶悍,你几乎只能看见他眉头间的皱纹和板着脸的样子,因为他得压制住手底下的这群刺头。说实话,我和劳伦斯揍人的时候下手都挺重的,我自己也没少挨过他踹。”
笑着刮一下卡兰的鼻子,朗在白山羊的眼睛中看见一些坦诚的好奇。
对方总是对于他的过去充满兴趣。
“可放到眼下,这样的养尊处优会要命。哪怕海因茨已经逐步将Ignis带上正轨,哪怕我在短时间内亲自带着海德曼的驻军进行了多次小规模实践战,但他们只是跟着领队在走,而不是自己学着朝目标行进,并且在与大体量正规军对上时还是有点犯怵。”
“这一次同第四军的战斗确实赢了,但军官层级的问题也差不多暴露得一干二净。如果接下来没有连绵的战争,那么我可以慢慢教他们,以一种更和缓更平稳的方式。因为每一个人都曾是弱者——当我身为小孩子时,我可以轻易打赢文森,打赢身边的同龄人,可我依旧打不过成年的男性。这不是对错的问题,只是特定时间段内个人能力局限性的问题,所以我不会嘲笑或者轻视那些资质尚有不足的人。”
“但我没时间。”
“我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一边应对同联邦正规军之间的战争,一边分精力练兵,还要一边处理周边各个新据点星球的防务整编。”
“那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我也不能放下他们,卡兰。”
金棕色的眼瞳不再如白日中一样,呈现出冰冷又不近人情的态度,它含带着温和的情绪,将目光轻盈地扫过面前的人。
“如果我放下他们,在下一场战役不会相距太远的当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把他们拽起来。”
“阵亡的士兵只是数字,新鲜血液的加入能够快速填补数字上的亏空,可落到每一个人身上呢?每一个作为行为主体的个人只能活一次,他们不会有第二次的生命。”
“我将他们拉进如今的局面,就要对所有人负起责任。”
“所以我需要尽快把海德曼所有士官级以上的人全部扯上正轨,把那些野性、抗压性和脾气统统搅得天翻地覆、搅得浮出水面,然后再练到他们形成条件反射和肌肉记忆,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记住应对方式。我对柯克的个人要求甚至更高一些,我要他有独立带队的能力。”
“至于抱怨——他们想骂就骂吧,反正也骂不赢。”
最后一句话显得轻飘飘的,带着点令人牙痒痒的无赖气质。
“你的爱人从没输过。”
卡兰笑出声。
他忍不住靠近些,像小动物那样同伴侣碰碰鼻尖,还要将对方不久前的评价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真凶猛啊,心软的指挥官。”
周六的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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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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