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
扒在舱门上的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扯住门扉不准对方闭合。
塔娜的脸色看起来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还阴沉。
“你想跑吗？”
艾琳砰地一声将手里的盆扔到桌面上。
“我教会了C097蒸鸡蛋和做小甜饼，然后他就连做一个月的小甜饼，你们是打算把自己吃出糖尿病？”
看得出来这位天生安定不下来的疯子也快到极限了，那张脸上开始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爬起来做饭，真有你的。”
站在后面的C097和B07表情痛苦，试着悄悄地从队长的手里把孩子抱走。
“别听。”
沉默寡言的副官伸手去捂琼的耳朵，还要将小孩抱在手里掂两下。
“也别管他们，叔叔带你去隔壁房间玩。”
新型人类因为基因锁的限制，不能拥有自己的后代。于是琼刚上船的那一阵子，所有小猎犬都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最开始被零元购抢上船的孩子吓得不轻，缩在房间里死活不愿意出去。
于是B07不得不通过自学，去试着带小孩。
很不幸，在座所有船员中零个人拥有相关经验，他们执行过的次数最多的任务就是击毙和抓捕，而不是儿童看护。
艾琳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她绝对没有这个兴致与耐心教人。
带孩子的路成为了B07这辈子走过的最多弯的路。
他学会了笑得不那么僵硬吓人，也学会了如何以正确的姿势将一个小萝卜头抱起来。
霍尔曼家出身的女人将厨房的切菜刀转出漂亮的花，手指间耍着玩的明晃晃的凶器看得人眼睛疼。
塔娜毫不惯着对方，直接端起了一整个金属盆。
“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你简直生龙活虎，比刚捕捞上来的黑胶目鱼还要活蹦乱跳。”
说着她没管对方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把手里的盆子重新摔到艾琳的面前，面粉飞起小半米高，扑满整个厨房的操作台。
“做饭还是带她洗澡，二选一。”
“那些玩游戏、扎辫子、睡前故事的部分B07他们已经全部接手，剩下的这两项你别想逃。”
“我和我的人能吃营养剂，但琼不行。”
事实上琼在饮食起居方面很麻烦。
单独泡个澡可能会要了对方的命，别人轻轻磕一下的事情，能够直接让常年卧床的小女孩再也爬不起来。
对方带有基因病，许多食物都被严格禁止食用，也不能一直喝无过敏原的特殊营养剂。C097他们一开始按照法赫纳发过来的治疗记录，挑选着能入口的食材给对方煮了些健康餐，但那玩意儿实在难吃。
小姑娘不敢有异议，每顿都老老实实将盘子刮完，然后抱着枕头流下泪水。
B07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那可爱得要命的圆圆脸都被养瘦了一圈，实在是令人不安。
于是他开始撺掇自己的领队把艾琳抓来干活。
“DTY呢？DTY为什么不用参与这项工作？”
不死心的女人问，看得出来艾琳是真不喜欢围着厨房打转。会做饭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则是另一回事。
她甚至想起了和杰森一样存在感稀薄的研究员，想要拉个垫背。
好在她还存留了一定理性，没有试图连杰森一起打听。树懒是做不了饭的。
“你是忘记我们刚抓到她的情景了吗？”
塔娜发出不客气的冷笑声。
“她那个临时居所挂满了图片和悬浮屏，搞得像凶杀刑侦现场一样，桌子上和地上全是吃完的速食包装。”
“你指望她干这种事？那你还不如指望她教会米娅重新开口说话。”
“所以米娅重新开口了吗？”
艾琳真诚地问。
“没有。”
猎犬领队回答。
“杰森一个人负责全面监视宇宙树系统的动向，DTY整天泡在那艘中型舰的隔离区。我看不等米娅学会说话，她自己倒要忘记人类的语言了。”
稍微恢复了一点活性的污染物被封存在厚重的透明箱体中。
被斩断的脊椎重新生长扎根，增生的速度比预料中更快，可那颗低垂如铃兰的人类头颅却几乎永远处于双目闭阖的姿态。
流水一样的长发飘散在温暖的液体中，仿佛融化到还剩一半的美人鱼尸体。
好几次猎犬小队在调取检查实时监控时，望见那位DTY挨着密封箱、在漆黑的舱室中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模样。
只有污染物周围的水体带着一点夜光藻一样的熹微光亮。
DTY将头靠着分隔的透明面，贴近对方，呓语般发出一点唱摇篮曲似的声音。
这让查监控的小狗们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尤其是没见识过卡兰异常姿态的那些队员，大家不理解，但大家大为震撼。
相比之下，B07和C097的接受度能稍微高一点点，他们好歹反反复复同卡兰还有朗打了不少次的交道。
“啧。”
听见这回答的艾琳发出一声厌烦的咋舌音，勉为其难地结果放着面粉的盆。
看得出来，她在共犯的面前选择了妥协。
“行行，我做。”
“不过你最好别让DTY整天围着米娅转，她本来就是重度污染物痴迷症患者，小心凝视得太久被拉到对面去。”
“卡兰警告过的，除了接触之外，尽量也别听别看。”
不久前，星舰的主导者告诫她们的原话比这更委婉些。
“污染的扩散形式多种多样，在接触之外，不要频繁与那些东西对话。”
“其中一些，相当擅长编织梦境。”
“它们从意识的碎片中汲取到自己需要的部分，像织网一样将路过的猎物拉入其中。如果你见识过被这些东西完全侵蚀的深空基地，人类的本能会提醒你离远些。”
“我当然见到过，在我刚刚甦醒时。”
“那些在太空中漂浮了半个多世纪的陈旧设置就像被遗忘的亡灵，每个人看见它们的第一眼都会觉得偏离航道的基地光鲜亮丽一如往昔。他们震惊于喧闹的人群、丰盛的饮食，和无比热情的欢迎。”
“但发出求救信号的通讯设备，实际上已经老旧得就像即将朽化的唱片针，只是机械性地一遍又一遍敲击出相同的信号，诱导捕获这一信号来源的船只靠近自己。”
“那些污染物模仿着人类的语言，滑稽地做着一个爱着什么人的梦；而那些被捕获的船只陷入深网，做着一个被什么人爱着的梦。”
“到最后它们全都成为这宇宙回声的一部分。”
看得出来陛下对自己的同源者评价相当刻薄。
“而我称那些毫无美感的东西为，大号漂浮垃圾。”
“我觉得，那位陛下的劝告还是严肃对待比较好。”
艾琳一边给面粉里倒水，一边慢慢地搅拌着盆里的东西。
“你该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只有朗那种傻子才觉得自己的另一半无辜又无害，我怀疑他的滤镜不是戴在脸上，而是贴在脑子里。”
“倘若卡兰跟我说一样东西危险，我会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我只是喜欢刺激，不是乐意当白痴。”
“知道恐怖片里为什么会经常死人吗？因为那些人一旦看见一张警告牌，会大喊着‘休想将我们拒之门外’然后继续往前冲。”
塔娜也沉默了一小会。
在艾琳将盆里的面挖出来、扔到台子上时，猎犬领队本能地接手了操作开始揉面团。她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CPU了。
“我会通知她，让她减少和米娅的污染物相处的时间。”
“无论那些污染物是否还残存有人类意识，我们的队伍确实都该加强防范，以免搞出和科学院一样的操作。”
这下艾琳看起来高兴了些，因为那个“我们”。
她笑嘻嘻地拍一拍对方的肩膀，留下一个没擦干净面糊糊的白手印。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共犯。”
*********
距离目的地还有最后两个跃迁点时，朗同卡兰面对面地聊了一次。
人类在战前习惯性地想要汇报一下现状，结果他看见一头小山那么大的山羊。
光粒子的库存差点没够用。
“看，我现在没事了。”
他那顶着华丽犄角的伴侣说。
如果不是看见对方缝缝补补、破破烂烂捏身体的样子，朗就真的信了对方说一半留一半的鬼话。
或许卡兰暂时处于稳定期，但绝对不会像其表现出来的一样宏伟威严。
而这位陛下的偶像包袱注定了，在能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大地上时，绝对不会使用其它形象作为替代品。
沙瓦勒的纯白皇帝在后世留下了一连串的骂名，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监判院泼的脏水，包括最严重的扣动天之琼、导致整颗首都星坠入阿卡夏的指控；在那些纷乱如故事集锦的流言蜚语中，唯有一项勉强和真实情况擦了点边——傲慢。
人们总是假设不健全的童年和过于糟糕的成长环境，会大大降低一个人的配得感。
可卡兰本人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特例。
毕竟赛根先生的山羊连狼群都不放在眼里。
这位末代皇帝走的路线相当离奇，连研究员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仅配得感简直比天都要高，还不接受任何反驳与弹劾。
帝国的权杖合该属于他，法赫纳的密钥本就是他的东西，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侄子显而易见毫无疑问也该是他的。
朗绷着脸。
这一次的事情太严重，他不打算这么快就态度软化。一旦意识到伴侣好说话之后，以卡兰的性格绝对是“下次还敢”。
“还有四十八标准时抵达卡罗拉，我同步浏览了法赫纳实时转递的信息，会根据实地情况展开作战行动或支援。”
“法赫纳针对我的个人生命体征和宇宙树内网的情况进行着监测，届时我不再另作单独汇报。”
然后他看见，巨大的白山羊不动声色地往他跟前挪了一点点。
只有不易觉察的一点点。
对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侧过头去，展示自己漂亮又弯曲的犄角，还把四枚闪闪发亮的雪白的蹄子都露在外面。
每一个小动作都拿捏到了“漫不经心”的精髓。
男人差点笑出声，但他死死地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坚决不流露出任何退让的痕迹。
哪怕那比原来大了十几倍的尾巴看上去就像一团蓬茸的绒球，实在是让他想抓。
可成年人的意志力让他对不良诱惑坚决说不。
“就是这样。”
双手撑在桌面上，前任军团长身体前倾，金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另一半。
“报告完毕。”
这次卡兰终于将脑袋完全转回来。
浅色的眼眸里情绪平静，可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久前，小霍尔曼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想摸摸我的前腿。”
朗：“？？？”
有一瞬间，人类的脑子没转过来弯，压根搞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他看见了对方又往前推了一点的亮晶晶的雪白前蹄。
“我拒绝了。”
陛下趾高气昂地说，并且等待一个反应。
“哦，他一定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姿态。”
这下朗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但他就是不去接话，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到一边去。
“好奇和敬畏之心，能够理解。况且卡特可是贵族出身，那些奇奇怪怪的礼仪他学了一大堆，说不定其中就有针对高贵山羊的。”
“好，说得差不多了，我要去准备之后的事情，并最后确认一下舰队间的通讯。”
卡兰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你是故意的。”
“什么？”
人类还在装傻。
下一秒，朗被那些铺天盖地的光粒子从桌子后面扫出来。
不得不说，这样巨大的呈现差不多掏空了智脑的库存，是令终端想要报警的程度。
白山羊垂下威严的头颅，轻轻叼着对方的衣服领子，将人扯近点。
“摸。”
陛下从不多讲哪怕一个字的废话。
朗没憋住，他根本无法再维持那严厉的神情。
陷在那些柔软又蓬松的白色毛毛里，男人伸手摸了摸对方有力又矫健的身躯和腿脚。
“为了让我安心，弄出这么大的体型。”
低声叹着气，他将头贴近对方，忍不住开个玩笑。
“不怕我吃不消？”
砰砰！
在现实中使用这具身躯还不太熟练的陛下没忍住，本能地蹬了两下后腿。
其中一条后腿上还绑着一圈意义不明的小皮扣，就像爱丝梅拉达给小羊拴上金铃铛那样。
最后一点点恼火的情绪也随之消散，朗大笑出声。
开战前的轻微躁动被温和地抚平。
但法赫纳是懂得中场打断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星舰的声音突兀地挤进来，无情地拆掉了这甜蜜又温暖的二人空间，后面的半句话完全是对着卡兰说的。
“我理解自己的主导者会产生情绪波动，也理解一些事情的走向令人心情激动。”
“不过请不要猛踹我刚装修好的墙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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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第三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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