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将他的尸体刨出来再多枪毙几回。”
胡塞说。
“你说说看，人怎么能只死一次呢？”
“他害死了那么多的孩子，结果到头来自己只用体验短暂的几秒恐惧。”
“我是弄不明白太多的道理，可我好歹认识字。”
“看着那堆东西就让我血压上升。”
他抱着自己的枪，蹲在豁豁牙牙的地表防务系统指挥中心办公室的台阶上，翻来覆去地捣鼓智脑的终端屏幕。
“……给儿童使用大量药物和电子回路加速器，以求获得更配合的状态和更积极乐观的情绪……**的人渣。”
阿方索坐在一旁的桌子前处理公务。
这段时间革命军领袖的脸颊明显消瘦了一些，那些充沛的血气也不复以往。整理资料是耗损心神的，尤其是莱昂大君相关的资料。
全套能够公开的证据由他亲手处理、逐一核对，然后把部分受害者的个人关键信息给模糊剔除掉。
“人们该记着他犯了什么罪，而不是将目光盯在被害人的身上、去探寻这些受害者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得了加害者的青睐。”
一千多页加密档案的整理工作不算小，差不多花了阿方索本人及配合小组整整七十二个标准时。
“我要所有人能够记住的只有莱昂的名字、莱昂的样子，只有犯罪者被枪决时尖叫诅咒的畏惧表情。”
文字类的描述和录像形式的供词令人持续处于一种恶心和反胃的状态中，哪怕是神经最粗的胡塞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位钢铁直男的二把手在经历了高强度四十八小时的审讯后，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面不改色地找来垃圾桶大吐一场。
活剥人皮没让他皱一下眉毛，可对着莱昂说话将他恶心坏了。
“和他共处一室我感觉空气中充满了粘稠的病毒，害得我洗了三遍澡。”
说着胡塞还在搓胳膊。
“建议按照核废料的标准处理他的遗体。”
“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留在北卡罗莱纳一段时间？帝国的高层们炸开了锅，这是死在革命军手里的第三位大君，我得防着他们集体反扑。”
“先留下来，缓一缓。”
阿方索仔细思索着之后的事情，手指滑过面前的光屏，翻了翻那些待处理的文件。
“我们拿下一颗星球，就要确认它被完全收纳进革命军的管辖范围内。太急着向前推进是过于冒险的做法，容易令我们根基不稳。”
“战线一旦拉长，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而言，后续支援和资金将发生断裂，我们的物资还不足以支撑更长线的奔袭。北卡罗莱纳的战场烧掉了二十五矩星核能源，这几乎是我们从哈默拉那里获得的剩余总额了。”
“而莱昂的死讯也会令那些世家和垄断性财团坐立不安，沙立钦没什么用处，可现任皇帝身边的拜伦和阿斯特家族绝不会容忍我的行为。”
“看吧，人们因为活不下去而选择反抗，但统治者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威严被挑衅而产生的愤怒。”
默不作声地笑了笑，蓝眼睛没从屏幕上移开。阿方索试着去翻各类报告和邮件，结果没翻到尽头，粗略扫过去大概有四百多份新事项添加进他的个人处理清单。
“人的生命对于他们而言，远不如自己的面子重要。”
“要我说……”
胡塞抱着枪蹲在地上，往朋友跟前沽涌了两步。
“不如我们找小霍尔曼或者卡兰那边再蹭点？”
当过雇佣兵的人脸皮绝非正常人可比，胡塞从没有拉不下去的脸，如果自尊能卖钱，他得将这些零碎打包在一起放到秤上论磅卖。
“拉赞助嘛，不丢人。况且感觉这几位都挺有钱的，联邦将霍尔曼家产业冻结了一半多，卡特还能随随便便摸出点珠宝收藏品卖一卖；卡兰和联邦的那位舰队长又占着那么大一个海德曼，粮食根本吃不完。”
三大粮食主产区都在联邦境内，这简直是让帝国居民最为糟心的事实。
安西位置较深，加利多尼亚和海德曼更靠近边境线，革命军在最初还设想过从二者之中抢一颗揣进自己兜里的操作，可被通缉的舰队长和Ignis指挥官动作快他们一步，眼下大家实在不好对着临时盟友开火。
“他卖了什么？”
阿方索因为这个话题抬起头，侧过脸去望着自己的朋友。
“噢，你没时间看内网。”
胡塞挠挠自己的头，随手一份清单列表糊到对方的屏幕上。
“黑斯廷斯那边的私人拍卖场最近因为这件事新闻不断，我怀疑霍尔曼家逃难的时候是不是箱子里塞满了黄金和珠宝首饰。”
伊万的工作效率向来奇高。
雇主让他开源节流顺便把破烂清点一下，他就火速敲定了这一任务。
不具备纪念意义的装饰品全都被他打包送走。
卡特·霍尔曼留下了霍斯特的手杖和母亲的胸针，却把施耐德的古董艺术品卖得一干二净，简直是初代家主看见能被气到活过来的程度。
那些收拢回流的资金被全数换成物资和工业原料，随时可能会贬值的钱要赶紧花出去才是正途。
阿方索望着那张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列表。
一枚复活节彩蛋，内外三层嵌套，只有十二公分高，云母和小小的一套钟表罗盘构成它包裹在中央的内核，颜色罕见的密晶以再难仿造的工艺嵌置其上，这颗一度由施耐德收藏的艺术品落价于颇为可观的九百六十万里瑟。
一些巴什基尔人留下的工艺品，那些图案细腻的织毯钉缀着小小的珠宝，随着喀脉尔群山中的宫殿荒芜坍塌，这精妙绝伦的纺织手法再也没机会重现于世人面前，有钱人愿意掏出一百三十万里瑟的价格为其买单。
一对戒指，出自施特劳斯大师的工艺品算不上古董，但最终成交价依然飙到五百八十万里瑟。深蓝色的陀斯克拉原石被一分为二，成为主体镶嵌物。
连老克里芬都要为之称赞的珍奇事物，霍尔曼家轻而易举地抖落出来一大把。
“厉害吧。”
胡塞伸着头瞄了一眼。
“维塔大君之前以五百到两千五百一位的价格把小孩往外卖，再随手给被抢走孩子的家庭每人两里瑟的养育费。可另一些人轻轻松松地卖点破烂石头就值一万多个塔夫塔尔的小孩子，还一堆人抢着要。”
“这世界上是真的不缺有钱人，我是搞不懂为什么施……施特莱斯还是施特劳斯的手指头动动、做点打磨镶嵌的工作就值这个价。”
“这活我也能干啊，我可以拿机床和电焊给他焊一个同款的。”
革命军的领导者叹了口气。
“给我点时间，我有个通讯要打。”
“噢。”
红头发的男人闭上嘴巴，百无聊赖地用裤腿擦了擦自己的枪。
“成，我不说话。”
“私人通讯。”
阿方索不得不强调一遍。
这次胡塞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拍拍屁股站起身。
“懂了，你想让我出去逛一圈。”
“直说啊。”
“打啥哑谜呢。”
人不能和傻子生气。
这是革命军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约定俗成的真理。
等到胡塞晃晃悠悠地关上门，阿方索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片刻，然后发出一道通讯申请。
申请讯号在历经三十七天文秒的等待期后，得到了回应。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和的声音里含着笑，绿眼睛的男人在收拾东西，半直起身体望过来。
阿方索望着对方愣了一会。
“你的……”
他想说你的头发怎么了，却没有问出口。
小霍尔曼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些，这让对方脸颊上那些柔和的线条消失不见。霍尔曼家的家主没再穿临时凑合的便服，而是穿着严丝合缝的马甲和羊绒西装。
显然SHS深空运输公司给自己的老板准备了所有必需品。
“最近没什么时间打理，抱歉让你见到这种样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对面的人笑了笑，将手边的箱子合上。
“保持外表是需要花大精力的，距离上次在首都星护理完差不多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保质期到了。等我回到边境星球后会重新染回去。”
“即便是霍尔曼家也没什么青春永驻的妙招，我偶尔也要学着向年龄低头。”
那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声音轻柔又和缓。
“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说星港的工作进度有哪里不对？”
“胡塞写了检讨。”
阿方索最终说。
“我之前发了一份给你。”
卡特因为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迟疑了几秒。
“我记得我……”
他记得他曾在第一时间以书面形式做出回复，但对方的反应让他开始怀疑这份回复是不是进了垃圾邮件箱。不过纠结那些意外只会反复浪费时间，再说一遍也没什么。
“很感谢他真诚的言语，也请接受我的歉意。自始至终我为你和他增添了相当多的麻烦。”
柔和的绿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他之后有空吗？或许当面说明会更具有诚意一些。”
阿方索没接话，而是绕向另一个话题。
“你在卖家族藏品吗？”
他低声问。
“霍尔曼的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
这一次卡特笑得更明显些，叹着气摇摇头。
“你不像是会信这种传闻的人。”
“放心吧，我们投资到一半的项目从不半路撤资。霍尔曼家也没有任何问题，我和那位陛下准备钓钓鱼，看看能从黑斯廷斯星域钓出什么小道消息来。况且我们信奉一个原则——再好看的收藏品也只值它最原始的价值，附着其上的意义、荣誉，文明，以及动人故事都是炒作升值的一环。”
“所以无论是施耐德还是我的父亲都总是收藏一些，再转手一些，让那些死气沉沉的东西变成更具流动性的财富。”
“你是担心我突然破产才打来这个通讯吗？”
他忍俊不禁地问道。
“请至少对我挣钱的能力多一些信心，毕竟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拿手技能之一。”
“我很抱歉，关于上次的事情。”
阿方索说。
胡塞手写了一份，他自己没写，但一些事情不能拖。
“有那么一瞬间我囿于自身的怒火，才会失去判断力和理性，选择了最低劣的做法。”
“我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正式同你道歉。”
“是我的错误造成了如今的后果。也是我的言行与举止伤到了你，你最近……还好吗？”
卡特没打断对方，只是慢慢地坐下来，听完那些话。
等到对方的蓝眼睛望过来，他才轻声叹了口气。
“你在向一个喝醉时胡乱开一句玩笑，就能给你带来极大精神压力的资本家道歉吗？没有这样的道理，阿方索。”
“如果我处于隐形的强势地位却不自知，由着自己乱说一通，那么犯错的人该是我。”
“但是互相道歉的做法有些……奇怪。倘若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会收下它，同时请求原谅我的鲁莽和恶劣、轻率与傲慢。在那之后，我们让这件事翻篇，好吗？”
阿方索再度陷入沉默。
他极少在交谈中走进摸不到方向的僵局。
“我很高兴你赢过了莱昂，拿下了北卡罗莱纳星。”
小霍尔曼温声细语，焦虑与急躁这些词似乎已从他的人生字典中消失。
在那些一度烧得他头脑发热的火焰消退后，他才能清楚地看见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比如不安，和迟疑。
“也请不要将我想象成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我不否认拿走那份资料时自己有过其它的想法，毕竟我会关注投资的回报与收益，并轻视一些本该值得警醒的道德与善良。我作为‘人’的底线，只是在最后的时刻才堪堪将准备越线的我拉住。”
“现在我偶尔会因自己的犹豫而后怕，在我见到塔夫塔尔、见到北沃夫冈的孩子们之后。”
“你解放了那些星球，让那些孩子们长大，也让我庆幸自己不曾真的成为像维塔和莱昂那样的犯罪者。”
“两座星港会运行得很好，你的人已经懂得该如何进行后续管理，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塔夫塔尔矿业集团也会很好，它的存量和开采量足以让它继续维持稳定产出二十至三十年。”
“没有维塔之后，那些财富会流向你的人民、你带回来的孩子，然后流向那颗星球的未来。”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所想，达成自己所愿，阿方索。”
霍尔曼的现任家主说，绿色的眼眸宁静又温和。
“正如我希望胜利能够与你常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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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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