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那个被怒火和风雪吹得有些摇晃的男孩,语气急促却尽量放平缓:“兄弟,信他!他走过这路无数次,比我们清楚危险在哪!让他开,安全第一!”
男孩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瞪着戊雨名,又看看自己心爱的车,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甘。纪羽的劝解似乎在他燃烧的固执上泼了少许冷水,但远未浇灭。
就在戊雨名紧绷的肩线似乎因纪羽的拉扯而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准备绕过男孩去自己车上时——
异变陡生。
那男孩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也许是纪羽那句“让他开”彻底刺激了他脆弱的自尊,也许是心疼爱车压倒了理智。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低吼一声,竟一把推开了挡在中间的纪羽!
纪羽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趔趄几步,脚下积雪一滑,重重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尾椎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男孩趁着这个空隙,如同离弦之箭,几步就冲到了戊雨名那辆改装越野车的驾驶门边,一把拉开了车门!
“我的车,我自己救!”他嘶吼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就要往里钻。
“你他妈找死!”戊雨名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呜咽。他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男孩拉开车门的同时,身形已如猎豹般扑出!
他根本顾不上跌倒在地的纪羽,眼中只剩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即将酿成大祸的莽撞身影。他必须阻止他!
然而,就在戊雨名的手指即将抓住男孩后衣领的千钧一发之际,男孩已经半个身子钻进了驾驶室,手猛地抓住了方向盘!
“嗡——!”
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男孩竟在身体还未完全坐稳、车门都未关严的瞬间,狠狠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那辆改装越野车,如同沉睡中被强行惊醒的钢铁巨兽,庞大的车身猛地向前一耸!沉重的拖车绳瞬间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
连接处,那承受着瞬间巨大拉力的金属拖车钩,在极限的应力下发出濒死的呻吟。
“停下!!”戊雨名的怒吼被引擎的咆哮彻底淹没。
晚了。
“嘣——!!!”
一声短促、尖锐、撕裂耳膜般的金属爆响。
不是绳索断裂的闷响,而是钢铁本身被硬生生撕裂、崩断的恐怖脆响。那根足有成年人拇指粗、专门用于野外救援的高强度钢芯拖车绳,在男孩这毫无缓冲的、狂暴的拖拽下,如同被拉到极限的琴弦,终于彻底崩溃。
绳索并非从中间断裂,而是连接在戊雨名那辆改装车尾部拖车钩上的坚固金属卸扣,承受不住这瞬间爆发的、方向不正的蛮力,硬生生被扯得变形、撕裂。
断裂的卸扣碎片和半截拖车绳,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猛地向后反弹抽射。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结、拉长。
纪羽刚刚挣扎着从雪地里半跪着支起身体,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放的、无声的恐怖电影画面。
他清晰地看到,一块边缘锋利、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在雪幕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冰冷的银灰色轨迹,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无比地朝着正扑向驾驶室、距离不过两步的戊雨名的头部呼啸而去。
戊雨名显然也看到了那致命的碎片!千钧一发之际,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本能反应和战斗经验,身体猛地向右侧竭尽全力地偏转、矮身。
“砰!”
一声闷响,不是金属入肉的可怕声音,但也足够惊心动魄。
那块巴掌大的锋利碎片,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地砸在了戊雨名左侧的眉骨上方!撞击的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整个头颅都猛地向右侧一甩。
纪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风雪灌入口腔的冰冷和窒息感。
戊雨名高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脚下积雪飞溅。他下意识地抬手捂向剧痛的左额,指缝间,刺目的、温热的猩红,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奔涌而出。
鲜血遇到冰冷的空气,迅速凝结,混着不断落下的雪花,在他指缝间、手背上、脸颊上,蜿蜒出数道惊心动魄的、红白交织的溪流。
一滴饱满的血珠挣脱束缚,沿着他高挺的鼻梁侧面滚落,“啪嗒”一声,砸在脚下洁白的雪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眼的红。
驾驶室里,男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和眼前瞬间爆开的血腥惊呆了。他保持着抓住方向盘的姿势,僵在那里,脸上的愤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惨白如纸的惊恐和茫然。
引擎还在徒劳地空转着,发出无意义的轰鸣。
“雨名——!!!”
纪羽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压过了风雪和引擎的噪音。
他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僵立的身影,仿佛慢一秒,那人就会在眼前消散。
跌跌撞撞,纪羽几乎是撞到了戊雨名身前。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冰雪的寒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戊雨名捂在额上的手,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半空,抖得厉害。
“别……别动!让我看看!”纪羽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他猛地转身,冲向戊雨名那辆车的后备箱。那巨大的后备箱如同一个百宝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应对荒野的装备。
纪羽的手在冰冷的铁箱边缘划过,指尖冻得发麻,他凭着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急切,疯狂地翻找着。急救包!那个印着红色十字的绿色尼龙包。
找到了。
他一把将急救包扯出来,抱在怀里,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戊雨名身边。急救包冰冷的表面贴着他的胸口,却像抱着唯一能救命的火种。
“坐下!快坐下!”纪羽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急迫,他几乎是半推半扶着戊雨名,让他靠在自己那辆改装车的冰冷轮胎上坐下。
戊雨名没有抗拒,只是眉头紧锁着,那只没受伤的眼睛依旧锐利,只是此刻那锐利里掺杂了一丝因剧痛带来的生理性模糊和压抑的怒火。
他捂在额上的手已经被染得一片血红,指缝间还在不断有新的血液渗出,顺着眉弓的弧度流下,滑过眼角,滴落在深色的冲锋衣前襟,晕开一片暗色的湿痕。
纪羽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急救包在他膝盖前摊开。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双手。
不行,手抖成这样怎么处理伤口?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剧烈的刺痛感传来,那失控的颤抖才稍稍被压制下去几分。
他拿出碘伏棉片,撕开包装,那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看着戊雨名那只依旧死死按在伤口上的、沾满血污的手,心揪成一团。
“雨名,手拿开,让我看看伤口。”纪羽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戊雨名那只完好的右眼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痛楚,有未消的余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移开了那只血手。
伤口暴露出来。
纪羽的呼吸瞬间一窒。
伤口在左侧眉骨上方约两指宽的地方,斜斜的一道,长约两寸。
皮肉翻卷着,边缘被染得模糊不清,深可见骨。
鲜红的血液正从撕裂的皮肉深处汩汩地涌出来,顺着眉骨的弧度向下流淌,滑过紧闭的左眼睫毛,混着雪水,在英挺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红白交织的痕迹,触目惊心。
更令人心颤的是伤口周围迅速浮现的青紫色肿胀,像一块丑陋的烙印,破坏了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纪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
他捏着那片浸透了碘伏的棉片,那棕黄色的液体带着强烈的消毒气息。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可能轻的力道,尝试着去擦拭伤口边缘不断涌出的鲜血和沾染的污雪。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边缘。
“唔……”戊雨名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额角的青筋瞬间暴凸出来,在染血的皮肤下剧烈地跳动。那只完好的右眼倏然睁开,瞳孔因剧痛而收缩,眼白爬上了几缕血丝,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纪羽。
那眼神像受伤野兽的注视,带着原始的痛楚和瞬间的凶戾。纪羽的心猛地一缩,手像被烫到一样顿住了,指尖的棉片悬在伤口上方,微微颤抖着。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瞬间掠过的、因剧痛而起的生理性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疼…就咬我。”纪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另一只没拿棉片的手腕,猛地递到了戊雨名紧抿的、沾着血迹的唇边。
手腕内侧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他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剧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纪羽睁开眼。只见戊雨名那双因剧痛而显得异常幽深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他递过去的手腕。
那目光里翻涌的痛楚和戾气,竟奇异地、缓缓地沉淀下去,如同暴风雪过后的湖面,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掀起惊涛骇浪。
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开,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模糊的弧度,像是在嘲弄纪羽这幼稚的提议,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安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那只完好的右眼,眉头依旧紧锁着,但绷紧的身体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仿佛纪羽这个笨拙而勇敢的举动,比任何止痛药都更能分担那份撕裂的痛楚。
纪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精神。
这一次,他的手指奇迹般地稳住了。他屏住呼吸,用浸透了碘伏的棉片,以极轻、极快的动作,再次触碰那道狰狞的伤口,小心地清理着边缘的血污和可能存在的细小冰渣、泥土颗粒。
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戊雨名身体细微的抽动,但他死死咬着牙,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血液似乎暂时被碘伏的刺激和压力稍稍遏制了一点,不再那么汹涌地外溢。
纪羽趁机扔掉沾满血污的棉片,迅速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他拿起厚厚一叠纱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稳稳地按压在戊雨名的伤口上。
“按住这里,用力压住止血!”纪羽急促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戊雨名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手立刻抬起,覆盖在纪羽按着纱布的手背上。
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带着厚茧的指节紧紧扣住纪羽的手指,共同施加着压力。两人沾满血污的手在伤口上方紧紧交叠,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
纪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因剧痛和用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鲜血依旧在缓慢地渗出,很快就在洁白的纱布上晕开刺目的红。纪羽的心揪得更紧,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动作的稳定。他腾出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急救包里翻找。
医用胶带、绷带……他需要固定住这块加压的纱布。
就在他分神寻找固定材料的一瞬间,一滴饱满滚烫的血珠,顽强地穿透了纱布的纤维,沿着戊雨名高挺的鼻梁侧面,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它划过被风雪冻得有些发白的皮肤,带着生命的温度,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纪羽按压纱布的手背上!
“滋啦——!”
那感觉无比清晰,无比灼烫!仿佛一滴滚烫的熔岩烙印在皮肤上,带着生命流逝的惊心动魄。纪羽的手猛地一颤,压在纱布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眼。
正对上戊雨名不知何时睁开的右眼。
那眼里没有了刚才的暴戾和痛楚的混沌,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他沾血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纪羽,看着纪羽瞬间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那滴将落未落的泪。
沾着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温柔,忽然抬了起来。
那粗糙的、带着厚茧和冰冷血渍的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抹过纪羽的眼角下方。那里,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悄然滑落。
指尖的冰冷与泪水的温热瞬间交融。
“哭什么?”戊雨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气息。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动作牵动了额上的伤口,让他眉头又狠狠一皱,但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血腥味的调侃,“这点伤……死不了。”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纪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染血的脸,看着他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看着他嘴角那抹近乎于无、却重若千钧的弧度。
那抹血色中的平静,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量,瞬间击溃了纪羽强行筑起的堤坝。
恐惧、后怕、担忧、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尖锐的心疼,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呜咽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在两人交叠着按在伤口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戊雨名冰冷的手背和染血的绷带上,瞬间被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又迅速被新的泪水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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