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雨名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从背包深处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东西,递过来:“这个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纪羽疑惑地接过,剥开锡纸。里面是一块深褐色的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变形,边缘沾着细小的锡箔碎屑。
浓郁的可可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带着一种醇厚而温暖的甜,与这寒冷的荒野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
“上次带队剩下的。”戊雨名撕开自己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放在保温层里,没冻硬。补充热量还行。”
纪羽捏着那块巧克力,指尖能感觉到它微微的温度。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的甜立刻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苦的尾韵,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花。
他看着戊雨名低头吃饼干的样子,对方吃得很快,咀嚼时下颌线微微起伏,带着一种原始而质朴的生命力。
“你好像……很不习惯这种路?”戊雨名突然抬头问,饼干渣沾在嘴角,像落了点雪。
纪羽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平时很少走这种未铺装路面。”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喜欢走规划好的路线,知道下一个补给点在哪里,知道晚上能住在哪里。”
“太按计划走,会错过很多东西。”戊雨名说,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把饼干渣蹭掉,“比如昨天那场雪,要是按原计划待在喀什,就看不到今天这路的样子了。”
纪羽看着远处被阳光照亮的雪坡,确实,这片苍茫的白里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是城市里永远无法领略的。
但这种美太过凛冽,带着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危险,让他本能地想要退缩。
“我怕失控。”他听见自己低声说,像是在对戊雨名坦白,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认,“怕计划被打乱,怕遇到预料之外的事。”
戊雨名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坦诚有些意外。
他没再追问,只是拿起保温壶,又给纪羽的杯子续了点热水:“慢慢就习惯了。这荒野看着凶,其实比人实在。你对它敬三分,它就给你留条路。”
纪羽没说话,只是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雪地上那两个依偎的影子。阳光渐渐西斜,影子被拉得更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或许戊雨名说得对,有些失控并非坏事,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这条临时决定的便道,还有身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在将他带往一个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休息了大约半个钟头,戊雨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走吧,争取在天黑前翻过前面那道山梁。”
纪羽也跟着站起来,将剩下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兜里,像是藏起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他看着戊雨名收拾东西的背影,对方动作麻利,将折叠凳和保温壶一一归位,背包在他肩上显得并不沉重,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物资,而是常年行走荒野的底气。
重新上车时,纪羽感觉车身的颠簸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发动引擎,越野车再次驶入茫茫风雪,朝着那道隐约可见的山梁驶去。
仪表盘上的罗盘依旧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黄铜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颗沉默的星。
车厢里的沉默仍在继续,但这一次,沉默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是巧克力的甜,是姜茶的暖,还是两个陌生人之间,那道正在悄然融化的冰棱?纪羽不知道,他只知道,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比来时更稳了些。
午后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变得暴烈起来。
起初只是雪粒变得密集,像被筛子筛过的盐,斜斜地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没过多久,风势陡然增强,卷着雪粒呼啸而过,像是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在旷野上奔腾。
雪片不再是轻盈的六角形,而是被狂风撕扯成不规则的碎片,密密麻麻地扑向大地,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搅成一片混沌的白。
纪羽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开到了最大档位,左右剧烈地摆动,却依然无法完全扫清不断堆积的雪层。
前方的能见度迅速下降,不足五米,车灯光束穿透雪幕,只能照亮一小片翻滚的雪雾,像是在浓雾中航行的船,看不清方向。
车身的颠簸也愈发剧烈。
原本就崎岖的便道被新雪覆盖,暗藏的沟壑与碎石成了隐形的陷阱。越野车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时而向□□斜,时而向右摇晃,车厢里的物品发出“哐当”的碰撞声,与引擎的轰鸣、风雪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交响。
“不行,”纪羽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侧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戊雨名,“雪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我们得停下来等雪小一点。”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不仅仅是出于谨慎——连续的颠簸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感到疲惫,更重要的是,这片被风雪吞噬的荒野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需要一个暂停,需要一个可以掌控的节点,来对抗这种失控感。
戊雨名正皱着眉看着窗外,闻言转过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不能停。”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前面三公里就是那道山梁,必须翻过去。”
“为什么非要现在翻?”纪羽的耐心也濒临极限,方向盘在手中微微颤抖,“等雪小了再走不行吗?这样太危险了。”
“等不起。”戊雨名指了指地图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标记,“这地方叫‘死风口’,地势低洼,雪只会越积越厚。夜里温度能降到零下三十度,停在这儿,不出三个小时,车就会被雪埋住,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纪羽紧绷的侧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些:“翻过那道山梁就是老风口,那里地势高,风大,雪留不住,停得快。我们必须趁现在还有力气,冲过去。”
“可现在根本看不清路!”纪羽提高了音量,争执的意味显而易见,“万一前面有深沟呢?万一陷进去了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虑,像是在说服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没有万一。”戊雨名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指了指前方模糊的轮廓,“那道山梁我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跟着我的指引走,不会错。”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相撞,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纪羽能看到戊雨名眼中的坚持,那种常年行走荒野磨砺出的笃定,让他感到一丝动摇。但内心深处对失控的恐惧,又让他无法轻易妥协。
就在这时,车身猛地一沉,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后轮突然空转起来,溅起大片的雪沫。
越野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瞬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在原地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斜斜地停在了雪地里。
“怎么回事?”纪羽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住了。
戊雨名推开车门,寒风裹挟着雪粒立刻灌了进来,打得人脸颊生疼。
他弯腰查看了一下后轮,眉头皱得更紧了。“陷进雪坑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后轮打滑,抓不住地。”
纪羽也跟着下了车。雪已经没过了小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走到车后,看到右后轮深深地陷在一个被雪覆盖的沟里,轮胎还在徒劳地转动着,卷起的雪沫在寒风中四散飞溅。
一股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着深陷的车轮,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山梁,刚才的争执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恐慌像冰冷的雪水,从脚底缓缓蔓延上来,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愣着干什么?”戊雨名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训斥,“笨手笨脚的,过来搭把手。”
纪羽回过神,看到戊雨名已经从后备箱拖出了防滑板和铁锹。他的冲锋衣很快就被雪打湿了,深色的布料上沾着大片的白,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霜。
“拿着这个。”戊雨名把铁锹塞到纪羽手里,自己则抱起了那块塑料防滑板,“我去垫板子,你在上面看着,等我喊‘倒’,你就挂倒挡,轻点油门,别猛踩,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依旧直接,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此刻听在纪羽耳中,却像是一剂强心针。
他点了点头,握紧了冰冷的铁锹,看着戊雨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后,弯腰清理车轮周围的积雪。
风雪太大了,刚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瞬间就被新的落雪填满。
戊雨名不得不反复挥动铁锹,动作迅速而有力,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与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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