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背包里翻了半天,拿出两罐军用罐头,扔给纪羽一罐。“红烧肉味的,还行。”
纪羽接过罐头,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罐头上面模糊的字迹和图案,心里有些抵触。这种工业化的食品,总是让他联想到战争和灾难,带着一种冰冷的、缺乏人情的味道。
他用匕首撬开罐头,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刻弥漫开来,混杂着酱油和八角的味道。肉的色泽很深,块头很大,看起来很有嚼劲。但纪羽只是用勺子拨弄了几下,没有食欲。
戊雨名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罐头,正用匕首叉着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他看了纪羽一眼,见他没动,挑了挑眉:“不合胃口?”
纪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太习惯。”
戊雨名“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背包深处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东西,扔给纪羽。“这个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纪羽接住,打开锡纸一看,是一块巧克力。深褐色的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变形,边缘沾着细小的锡纸碎屑,但浓郁的可可香气还是立刻窜入鼻腔,带着一种醇厚而温暖的甜。
“这是……”
“上次从牧民家拿的,忘了吃。”戊雨名含糊不清地说,嘴里还塞着肉,“补充热量还行。”
纪羽捏着那块巧克力,指尖能感觉到它微微的温度。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的甜立刻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苦的尾韵,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花。
他看着戊雨名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对方吃得很快,咀嚼时下颌线微微起伏,带着一种原始而质朴的生命力。
“你好像……很习惯这种生活?”纪羽忍不住问,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飘忽。
戊雨名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肉渣。“谈不上习惯,只是没办法。”他抹了把嘴,“干我们这行,风餐露宿是常事。有时候在山里待上半个月,能吃到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他顿了顿,看向纪羽:“你不一样,一看就是城里待惯了的。”
纪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巧克力。他知道戊雨名说的是事实。他习惯了精致的食物、舒适的住所、便捷的交通,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一座废弃的养路站里,靠着罐头和巧克力充饥。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沮丧和抱怨。或许是这火光太过温暖,或许是身边这个男人太过沉稳,又或许,是这荒野的寂静和纯粹,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都市里的烦恼和执念。
夜色渐深,风雪也渐渐平息了。只有偶尔有风吹过屋顶的破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火塘里的柴渐渐烧尽,变成了通红的炭火,散发着柔和的光和热。
“睡吧。”戊雨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轮流守夜,我先睡,后半夜叫你。”
纪羽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睡袋,铺在离火塘不远的地方。他钻进睡袋,却怎么也睡不着。睡袋很薄,根本抵挡不住这彻骨的寒冷,他能感觉到寒气从地面渗透上来,钻进骨髓里。
他蜷缩着身体,牙齿忍不住微微打颤。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走了过来,轻轻地把他往火塘边挪了挪。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盖在了他的身上,厚重而温暖,瞬间驱散了许多寒意。
纪羽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戊雨名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塘里的炭火。他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神情平静而专注,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别动,盖好。”戊雨名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纪羽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戊雨名,看着他把炭火拨得更旺了些,然后站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角,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军大衣上还残留着戊雨名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松木的味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纪羽把脸埋进大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温暖的气息顺着鼻腔进入肺腑,然后流遍全身,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火塘里的炭火依旧在静静地燃烧,发出微弱的“噼啪”声。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几缕清冷的光,落在地上的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银辉。
纪羽看着戊雨名沉睡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像这荒野一样,粗粝、沉默,却又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
他不知道这段同行的旅程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艰险,但此刻,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他闭上眼睛,在军大衣的温暖和炭火的微光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寒意是带着棱角的。
它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冰锥,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薄睡袋的防线,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在纪羽的脊椎上凿出细密的冷意。他是被冻醒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细碎的白霜,眨眼睛时能感觉到轻微的涩感,像有沙粒藏在里面。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歇了声息,世界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只有偶尔有积雪从屋顶的破洞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噗”的轻响,才打破这沉甸甸的沉默。
火塘里的炭火早已燃成暗红的余烬,只余下微弱的光和一点点苟延残喘的温度,勉强在屋子中央圈出一小片不那么寒冷的区域。
纪羽蜷缩着身体,把自己裹得更紧些,却依然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冷。他侧过头,借着炭火最后的微光,看向屋子另一角的戊雨名。
戊雨名靠着墙壁坐着,背挺得很直,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紧绷的警觉。他身上只盖了件自己的冲锋衣,帽子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下颌。呼吸很轻,几乎与这寂静的夜融为一体,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醒着——或者说,并未沉睡得安稳。
纪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这养路站的破败远超想象,四处漏风,墙壁上的裂缝大得能塞进拳头,寒风就是从那些缝隙里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人皮肤发麻。他自己裹着睡袋尚且冻得发抖,戊雨名只盖了件单衣,怎么可能不冷?
他想起睡前戊雨名把军大衣盖在他身上的动作,那带着体温的厚重布料,曾像个温暖的壳,将他与外界的严寒隔绝开来。而此刻,那个给别人温暖的人,却独自暴露在寒冷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含糊的呓语打断了。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从戊雨名被帽子遮住的嘴里溢出来,破碎而混乱。“别碰……”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梦,“那是保护绳……”
纪羽的心猛地一缩。
保护绳。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引线,瞬间点燃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戊雨名在服务区说过的话,关于冰缝,关于掉下去的队员,关于他自己下去捞人时差点冻截肢的经历。
那些被对方用平淡语气带过的惊险,此刻在这寂静的雪夜里,伴随着这无意识的呓语,突然变得鲜活而具体。
他仿佛能看到那深不见底的冰缝,幽蓝的冰壁反射着森冷的光,一个模糊的身影悬在半空,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维系生命的保护绳,寒风像野兽一样在耳边咆哮,体温被冰冷的雪水一点点抽走……
戊雨名的身体在睡梦中轻轻抽搐了一下,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抓到,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膝盖上。嘴里的呓语也变成了更模糊的气音,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绝望的哀求。
纪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看着戊雨名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为寒冷或梦魇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胀。他突然很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悄无声息地从睡袋里钻出来,军大衣滑落在地,带着他的体温,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冷却。脚刚落地,就被地面的寒气冻得一哆嗦,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朝火塘挪过去。
火塘边还堆着些没烧完的枯枝,是戊雨名傍晚时捡来的。纪羽拿起一根细一点的柴,轻轻放进炭火里。枯枝接触到余烬的瞬间,先是冒出一阵青烟,然后有细小的火苗舔舐上来,“噼啪”一声,燃起一小簇橘红色的光。
他又添了几根柴,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梦中人。火苗渐渐旺了起来,跳跃着,舒展着,将更多的光亮和热量释放出来。火光映在墙壁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沉默的巨人,在斑驳的土坯墙上轻轻晃动。
随着火势渐旺,戊雨名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他翻了个身,面朝火塘的方向,帽子滑落下来,露出了完整的脸。
纪羽借着更亮的火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打量这个男人的睡颜。
他的皮肤是长期被风沙和日光雕刻过的深褐色,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褪去了白天的锐利和疏离,多了几分柔和。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有些干裂,却紧紧抿着,像是在坚守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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