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曜换了身黑衣，身旁跟着同样一身黑的李三。
他微侧着身子，半护在她前面，遇上难走山路，径直将她抱起，惹得于槐频频往这看。
夜色晦暗，一行人全副武装，山路难走，衙役们右手举火把，左手按刀佩，累的汗水淋漓，步伐沉重。
于槐心下也急，生怕王校考使当真在山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差点踩空，摔下山崖。
忽而，李三出声，“有血气。”
于槐刚松一口气，有动静就好，听此立马又心脏收紧。
“在哪？”
一行人跟在李三后头，李三却像丝毫感受不到他人的催促焦急，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还分出心思，频频看顾谢灵曜。
手里举着的火把没照自己，却照向谢灵曜脚下。
“不急，慢慢走。”
见谢灵曜摇头，李三才微微加快了步子。
火把照耀下，斑斑血迹稀稀落落地洒在低矮的灌木丛上，沿着血迹一路往前。
队里气氛凝重，紧张。
于槐更是脸白的像鬼，心头悔恨，又怨自己近些日子只顾着家长里短和儿子怄气。
竟然失了惯有的冷静。
那可是盛京城里来的天子眼前的红人啊！
若是，若是死在——
“啊！”
尖利声响起，有个衙役举着火把，僵住身子，浑身哆嗦。
“有，有死人！”
“好多死人！”
衙役不是没见过死人，死的极惨的，他也见过。
只是，眼前的死人，横尸遍地，一具堆着一具，像极了抱成一团的蚂蚁。
皆面目狰狞，身上被乱剑划得碎肉横飞，面容尽毁，见不到一块好肉。
具具尸体皆**，衣服被剥的精光。
“完了，全完了。”
于槐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无神喃喃。
“于大人。”黑夜中，女子宽大黑袍，带着兜帽，帽檐宽大，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白的晃眼的一截下巴。
“眼下不是悔恨的时候，此地必然发生过惨烈一战，当务之急，是确定身份，是否是王校考使的人马。”
“说不定，校考使还活着呢。”
看着于槐亮起的眼眸，谢灵曜心下却觉不妙。
面容被毁，衣衫不翼而飞，明显就是毁尸灭迹，让人查不出身份，也查不出死于何伤。
能在杀了这么多人后，还能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做完如此繁琐的善后。
这只能说明——
哪怕是奉了天子之命前来暗查的天子近臣，暗处有天子势力护卫也奈何不得对方。
以至于被逼入绝境。
那自己呢？
王校考使死不死她并不关心。
只是若他当真被杀，那自己的算计，便是彻底落空了。
眼前的死局，白沙张罗开的，针对自己的大网又该如何挣破呢？
谢灵曜意识到，不能把活命的指望放在他人身上。
草缝，岩隙，甚至几片荒塚，都被翻了个遍。
时间一秒秒过去，有些寒凉的密林中，于槐却全身冷汗淋漓，脚步虚软，脸色都透着死灰。
眼看着是要撑不住了，谢灵曜提议暂且歇一会缓缓力气，由衙役们继续寻找，若有发现便燃烟传递消息。
于槐由着她安排，神色萎靡地撑扶树干，浑身虚软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如泥，落入不复之地。
袍裾处沾染了细碎落叶，发冠被树枝勾起丝缕散乱，本来锃亮的官靴沾染厚重黄泥。
眼前这个狼狈的，挣扎在危险边缘的七品县令，已经浑然不复初见十分的圆滑世故，游刃有余了。
“谢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轻声说道，向来从容沉稳的语调里染了丝恳求，“我有一不孝子，若，若是我因此身陷囹圄，还恳求，谢大人能将他迁至白沙，多多照顾。”
“作为交换。”于槐从怀中颤着手，掏出一枚铁质令牌，令牌中有个徽记。
“我与盛京城于家颇有些渊源，于家当今家主官拜户部尚书右丞，拿这令牌，于家会还你一个人情。”
户部尚书右丞，官拜四品，于皇亲贵胄云集的盛京城，天子脚下，似乎不够看。
但这是京官，还是在户部——
谢灵曜脑子一转，却问道，“既有这般缘故，为何不将于公子寄托京城于家，想来，比白沙要好得多。”
“我乃庶子。”于槐沉默下来，便不再开口了。
不过照看一个人，能换来京城四品官于家的人情，看起来并不亏，谢灵曜收下令牌。
大半夜寻找未果，山里又有隐隐响起狼嚎，一行人只得暂退山林。
待到翌日天刚刚亮时，又整装齐发，上山找人。
正要上山时，却见于管家匆忙追上了，打量了周遭，附在于槐耳旁低声说了什么。
于槐不动声色，走上前对谢灵曜道，“谢大人，我儿又颅内犯疾，本官须回府一趟，你先行上山，我处理好就来。”
谢灵曜心念一动，细细琢磨一番，“说起来，还未见过令郎，我略同些医术，或可探视一番？”
于槐缩在袖中的手背青筋绷紧，点头，命令衙役好生寻找后，脚步匆匆地往府中赶。
待走至僻静处，于槐忽而停下，于管家也有意无意落在了她后头。
看似离的远远的，实际上却巧妙地封住她退路。
谢灵曜按住李三，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于槐。
“于大人这是作何？令郎不是发病么，怎的不急着赶回府中？”
她觉得自己此刻笑的或许像极了反派，才使得于槐面色黑沉，难堪中含着戒备与敌意。
“你早知王校考使会出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果断坚定，让谢灵曜知道，自己任何解释，也不会动摇他的想法。
谢灵曜点头，“是。”
“于管家是军中退下来的武将。”于槐忽而说了句不相及的话，“他箭术极好，千里之外也可一箭封喉。”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余光中，于管家从背后举起了一柄小巧的弓，拉弦，搭箭，箭头泛黑，对着谢灵曜。
“你既然早知王校考使会遭遇此事，来我淞县目的只怕不简单。”
于槐叹道，“谢大人，你年纪轻轻，资质非凡，前途大好，莫要为一时之利，与那奸人合谋，搭上性命和前程。”
他似乎已然认定了谢灵曜来淞县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王校考使，然后，杀了他。
他虽不知从盛京来此，只为考核官员功绩的王校考使，究竟是因何事，惹了如此狠辣难缠的势力。
但王校考使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动了他，无异于狠狠得在天子脸上扇巴掌。
这是与朝廷作对，与天子作对，是反臣行径！
“看来于大人或许已经有了王校考使的线索了。”谢灵曜注视他。
于槐心下一咯噔，下意识反驳，却被她堵住了话头。
“昨日回去后，我见过于公子与他——相好。”
那妖精被安置在客院，打算等翌日时辰尚早时，便将她赶出府去。
因此离主院极远，就怕他儿子有所察觉。
可，昨日回去已经半夜，半夜那逆子在客院？！
定是与那妖精跑去厮混！
“令郎生龙活虎，龙马精神啊。”
你儿子精神得很，奋战半夜，哪来的病！
于槐听清言外之意，臊红了脸，逆子，逆子！回去就打！
“其实大人不必担心，我之所以来白沙，却是为了您那日送行宴上对我出言相助之情。”
不顾于槐惊诧不解，谢灵曜兀自往下说，“今日之难，王校考使在与我私下相聚时，便已有所预料。”
谢灵曜将自己与王校考使之间的渊源一一道来，于槐仍然犹疑，“你说他走前，还私下提醒过你。”
“看来于大人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王校考使必然身负皇命，明面上为考校政绩，暗地里或许另有任务。”
“兹事体大，曜先前着实不敢多言坏事。”
不过眼下都已经说道了这个地步，谢灵曜便也不再掖着藏着，将白沙县王县令异样一一道来。
“那人或许在沧州手眼通天，各县皆有他耳目，昨日您上山寻人之事，怕已让他知晓，若我所猜不错，今日山上必定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不仅如此，若是王大人未死，这沧州从上县到下县，那人怕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王大人露面后即刻杀之。”
谢灵曜昨日便已经近来事迹，点点滴滴，条条理顺。
她敢肯定，王大人必然查到了什么，甚至手里还掌握了些许不利那人的证据。
不然，两方可相安无事，那人也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杀天子近臣，杀天子暗卫。
不过——这背后之人究竟豢养了怎样一批爪牙，竟连天子精心培养训练的暗卫都死于他手。
若是天子知晓，怕是每日都要处于提心吊胆之中，恨不得即刻置那人于死地。
她想来想去，这消息得走出沧州，飞去盛京，送到那位天子桌案。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在两方争斗间有条活路。
谢灵曜揉揉眉头，微叹，“大人，在您昨日随我去山上寻人那一刻起，其实我们和朝廷就已经是在一条船上了。”
“都成了那位大人眼里的，必杀之人了。”
“谢大人以女子之身，能成状元之才，果然冰雪聪明啊。”
于槐眼眸微动，嘴角却忽而往上稍提，皮上绽开一抹笑，肉里却毫无笑意，显得诡异森然。
“不过，谢大人如此信任本官，让本官实感汗颜啊。本官与谢大人何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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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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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深夜寻踪，诡谲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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