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顾无疾信上所说,在她去往明珠岛,路上沉船未归的当天晚上,顾无疾便敏锐察觉异常。
当机立断,打算带上谢家老小,,叮嘱众人收好家当。
又便来李二李大,一行人趁夜乘船,按先前谢灵曜所绘出的周边海域地图,李大李二开船,溜去那处荒岛。
他信中提及,临走前,他叫李大送信前往明珠岛给谢祛,不过,目前谢祛毫无消息,不知情况如何。
让谢灵曜意外的是,福儿竟然不愿随他们离开。
信中写上了福儿的原话,“惟望君安好,莫忧白沙。”
寥寥几字,将自己志愿表露无遗。
福儿啊。
谢灵曜叹口气。
她是怕所有人都离开白沙,那么好不容易在白沙布置好的基业,或许会因为无人照看,毁于一旦,形如散沙。
她知道白沙如今暗流汹涌。
也知道留在此地,或许将不保命。
但,她却还是,如此的——
义无反顾。
红烛摇曳,透过薄薄的窗纱,能隐约听见外头池塘里锦鲤越出水面,又落回水里的“扑通”声。
混乱中的抽丝剥茧,是她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
唯有如此,才能理清状况,让她做出最理智,最合适的决定。
可现在她却觉得疲累。
事事算计,事事琢磨,不敢踏错一步,生怕丢掉命和前程。
为此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还被追的鸡飞狗跳。
可她自从科举时期,便鼓足一口气,为的却是想在这样一个时代,能作为一个女子活的畅快,活的肆意。
可眼下呢?
没有肆意,甚至更加作战战兢兢,走一步算十步。
走到哪里才算尽头?
爬到哪里才算高位?
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天子,权力顶峰的太后,他们便可肆意无忧了么?
她比以往更深刻的意识到,这官位爬到哪里,都不能彻底肆意无忧。
若是为此战战兢兢一辈子,岂非与自己初衷差之远矣。
心底最渴望处那便去做。
室内依旧是铺好的地衣,火红的狐毛,柔软暖和。
鹤嘴香炉悠然吞吐,桌案上摆着这个时节,在覃州难见的珍贵瓜果。
他拎着玉壶,澄澈莹紫的酒液滑入嘴中。
一双狭长的眼,迷蒙轻挑地看向自己。
岚汀手里捧着漆案,上面有层白布覆盖。
卫长昭听完她来意,露出笑,“便知晓你会有此决定。”
他毫不意外这谢县丞会选择回到白沙。
迷蒙的眼眸深处暗藏了一丝欣赏,“你的决定是对的。”
她有勇气选择回去,卫长昭不介意再给她透露些口风。
“朝廷并非对沧州此处境遇一无所知,沧州刺史杨黎此人,行事狠辣,在沧州经营多年,朝里早有无数人多次弹劾他。”
“可无奈此人奸滑,又背靠废太子,圣上怜子,便留着杨黎以效忠奉养废太子。”
他意味深长的一瞥,又似乎只是随意使然。
不待谢灵曜仔细琢磨,他仿佛倦了一般,摆摆手,“岚汀,送客。”
夜风吹皱池水,掀起涟漪,有仆人提起灯盏,走过池上圆墩,给谢灵曜和岚汀开路。
走过后,岚汀停住,“谢大人,此乃我家主子一些心意,生死之际,可保大人性命。”
“不过,此物极毒,还望大人好生收起。”
晚风掀起他袍角,他从容微笑,眼神温和,“船已备好,有人开路,愿大人此去心想事成。”
他拱手作揖,退后一步,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在即将出刺史府前,她忽而想起翟丞,又转去主院。
仆僮却告知,翟大人此刻并不在府中,待她小心打探行踪,仆人但笑不语。
无奈下,谢灵曜只得道明来意,让仆僮在翟刺史回来后,能为她解释一番。
塞了些好处后,她便出府,上船,回去白沙。
今夜风平浪静,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选择在荒岛上过了一夜。
天色熹微时,又立马上船,回到了白沙时,早已阳光大盛,金光璀璨铺陈海面。
准备出海的海民里头抬起一个脑袋,惊喜大呼,“谢大人,您从明珠岛回来啦?”
像是滴入油锅的水,霎时,一众海民纷纷沸腾起来。
在一众热情迎接的百姓间,却有些人反常地成为异类。
他们面色沉重,互相眼神对视,下一秒就立马移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欲盖弥彰。
更显可疑。
谢灵曜应付一番,手里被塞满了鱼虾,满载而归。
回到谢宅,却觉恍如隔世。
墙角周氏栽种的菜苗,翠绿嫩挺,廊下摆放的几盆美人菊开的艳丽,青石板上没有落叶,碗筷洁净无灰。
连亭中栽种的小树苗,根部土壤湿润,水汽浓重。
她的房间,连带着她阿爹阿娘的房间,都被打理的干净,一尘不染。
这一切都似乎显示着,此处有人在精心打理,照料。
所以哪怕人几乎都走空了,也不显得荒凉,落寞。
“主人——”
背后有人轻轻喊着,声音似乎在颤抖。
谢灵曜转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谢祛。
是他?
“你——不是在——”
明珠岛么?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他骤然扑来的动作打乱了。
他双膝跪下,却将一张漂亮孱弱的脸紧紧贴在她掌心,像只许久见不到主人的小狗一样。
可怜又委屈。
一双凤眸泛起涟漪,显得潋滟耀眼。
直勾勾地盯着她。
好似在质问,却又好像在撒娇。
最终,他低下头,眷恋地用脑袋摩挲着她的掌心,低声羸弱地诉道,“您终于——回来了。”
他黏黏腻腻地缠了好一会,才终于肯好好回答谢灵曜的问题。
那日他收到了顾无疾送来的信,便决心回到白沙,第二日就找了明珠岛上一家海民,重金让他们出海,回了白沙。
“你不怕回了白沙,丢了命么?”
谢祛怯怯抬头,似乎在窥探谢灵曜有没有生气。
不过见她面无表情,心里忐忑起来。
“奴,奴只是想着,若是人都走了,主子好不容易扶持的商队和海路,会功亏一篑。”
谢灵曜叹了口气,眸光沉沉。
她是个俗人,也向来功利的很。
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像他们这样,为了别的人,付出一切,抛却性命。
无论是谁,都不值得如此。
或许是她死过一次,重来后,更觉得生命确实可贵,没有什么能换来一条命。
但是,在大虞,却有人愿意为你舍命。
她手掌莹润白皙,骨指分明修长,抚了抚谢祛的脑袋,感受着他在自己掌下微微僵硬。
不过瞬间,又软了身子。
将近日白沙境况,县廨里人的动静,以及商队情况一一详细道来。
在说完后,他微微喘口气,福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谢宅门口。
看见她的瞬间,目光涟涟。
谢灵曜被他俩一言一语,争着抢着给闹的头晕脑胀,摆了摆手,打发他们做自己的事后,谢灵曜就静静坐在椅上整合信息。
李三被她打发去了顾无疾所在的荒岛,给他们送去干粮被褥等物资。
方才从谢祛和福儿嘴里,可以得知白沙此刻平静的有些诡异。
商贾云集,来往繁荣,那日出现的杀手或刺客仿佛瞬间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曦园也正常营业,甚至因着商队纷纷来此,生意十分红火。
酿酱坊,陶窑一切如旧,甚至还多找了好些人手。
有商队纷纷找上谢祛,话里话外想要见见曦园背后的主子,都被谢祛应付筛选一番。
目前他手底下的商队足足扩大了一倍有余。
所有的产业靠着谢祛和福儿,还有潭县的来风时常来往帮衬,竟也能顺利正常地运转起来。
福儿手艺极好,没用多久,就支起了一桌好菜。
王厨子是被她留在白沙的,一个厨子而已,没多少人能记起他。
完全构不成威胁,可曦园里的酒楼却离不开他。
因此她便没嘱咐顾无疾带上他逃离。
“主子,您不该回来的。”
福儿敬过酒后,沉默后,叹口气。
谢灵曜眉心一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白沙危险,我们是奴,不值当什么,便是死了,也不值一提。”
“可您不一样,您是主子,是一群人的主子,他们依附您而活,您只有好了,他们才能好。”
“您的命,比我们的命,重要得多。”
见她与谢祛都如临大敌。
谢灵曜摇头,“你们不用如此,回到白沙我自有道理。此番,危险中博机遇罢了。”
那晚卫国公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后来琢磨清楚了。
沧州刺史杨显此人,若坐实他不再效忠于废太子,而是令改他主了。
圣人必然饶不了他!
他一旦下位,谢灵曜也算是举证有功,事情顺利,她便可一跃登天。
再不济,危险之际,她守在白沙,共同进退,也可在朝廷里博得青眼,赚足名声。
而,白沙百姓经此一事,白沙便算是落入她股掌之中,可永得此地百姓拥护。
朝中既然对此地异况早有察觉,那她所担心反贼在沧州造反一事,或许永远不会发生。
更别提,眼下白沙的风平浪静,与前几日的紧张暗杀完全不同。
可见背后之人要么有所收敛,根本暂时没有造反的打算。
要么就是想造反的一方被压制住了。
谢灵曜几乎可以断定,这背后之人压根不会反,也不敢反。
可——
不造反,却并不代表着,不会杀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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