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委会组建失败的阴霾还没散尽,第一次月考成绩就像一道炸雷,劈碎了李悦仅存的侥幸。周五下午的教务办公室,油墨混着旧试卷的霉味呛得人发闷,王主任把那张印着红黑数字的排名表重重拍在她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老师,你自己看——初一(3)班,总平均分年级倒数第一!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科全垫底,就连道法、历史这些开卷考的副科,平均分都比年级线低十分!”
“倒数第一”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悦手背上。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表格最下方的英语栏:平均分78.5,满分150分的试卷,连及格线都没摸到。这是她的专业课,是她每天熬夜逐句打磨教案、牺牲三个午休给基础差的学生补课的领域,如今却成了拖垮班级的“重灾区”。办公室里瞬间死寂,隔壁班张老师假装整理教案,目光却越过隔板反复扫来,嘴角那抹欲言又止的同情,比直接的指责更像钝刀割肉。斜对面的老班主任轻轻叹了口气,翻教案的动作都慢了半拍——那声叹息,像在她的羞辱心上又踩了一脚。李悦攥着排名表的手指泛白,纸角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把那刺眼的数字嵌进肉里。
“去校长室一趟吧,陈校在等你。”王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的惋惜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校长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陈校长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往桌里推了推,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李老师,你是研究生毕业,学校把(3)班交给你,是寄予厚望的。可你看看这成绩——英语平均分78.5,比年级平均分低27分;数学82分,低21分;就连最简单的道法,50分满分只考了32分!”她拿起红笔,在排名表上圈出一串数字,“同样是外来务工子女占比超六成的(7)班,英语平均分102,总平均分比你班高18分!人家班主任也是刚入职三年,怎么人家能做到,你做不到?”
李悦张了张嘴,想说家访时林晓雪家那盏连字都照不清的昏黄灯泡,想说王磊藏在课本下的游戏杂志、赵阔上课永远揣在兜里的漫画书,想说赵阔妈妈总以“私教补课忙”为由拒签作业、王磊爸爸连家长会都没时间参加,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苍白的辩解:“我……我一直在抓课堂纪律,也给基础差的学生补了课……”
“抓纪律?”陈校长把排名表狠狠推到她面前,纸张边缘刮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课堂纪律是为了学习服务的,不是让你当‘纪律委员’!你把太多精力耗在调解家长矛盾、应付琐事上,反而丢了教学根本!下周教研会,你要做公开反思,把整改方案交上来——再这样下去,别说家长有意见,学校也没法再信任你!”
走出校长室时,走廊的穿堂风灌进衣领,李悦打了个寒颤。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家长群的消息——赵阔妈妈@全体成员:“听说月考成绩出来了?有家长知道排名吗?我家阔阔说英语不难,应该能考120以上,麻烦李老师早点把成绩单发一下呀~”后面跟着个俏皮的玫瑰表情,底下立刻有两位家长附和“同求成绩单”。
她深吸一口气,把排名表“啪”地拍在讲台上时,教室里的嘈杂瞬间凝固。“成绩出来了,我们班——年级倒数第一!”李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皮,“英语平均分78.5,连及格线都没到!我这个英语老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有些同学,上课看漫画、睡大觉,作业抄答案甚至不交,你们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下面只响起一阵细碎的骚动,没人抬头。赵阔从桌洞里摸出漫画书,指尖翻飞着翻页,纸张摩擦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王磊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是醒;林晓雪攥着自己的试卷,52分的英语成绩被她用橡皮擦得发黑,眼泪砸在卷面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后排两个男生甚至偷偷传着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完全无视讲台上的她。
“赵阔,你来说说,你英语考了多少分?”李悦盯着那个头也不抬的身影,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克制。
赵阔慢悠悠地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试卷,上面的“98分”格外扎眼:“98分。我妈说了,这题出得偏,跟课本知识点对不上,是老师讲得不好懂,不然我早考120了。”
“你上课在看漫画,怎么会懂我讲的知识点?”李悦的怒火终于冲破防线,声音陡然拔高。
“我看漫画怎么了?”赵阔也霍地站起来,把漫画书拍在桌上,“反正我妈给我报了一对一私教,一节课八百块,比你讲得好多了!学校这点破分,不重要!”
他的话像一颗炸雷,瞬间点燃了班级的消极情绪。后排一个男生吹了声口哨:“就是,我爸说成绩好不好无所谓,以后托关系进工厂照样拿高薪”“补不补课都一样,英语学了也没用”“反正我妈说了,女孩子读不好书也没关系”。林晓雪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王磊抬起头,嗤笑一声:“装什么装,你不也上课睡觉?”教室里瞬间变成菜市场,争吵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李悦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麻木又嚣张的脸,突然泄了气。她想骂,想吼,想把排名表甩在他们脸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像打在棉花上,连一丝回响都没有。她明明强调过上课纪律,明明牺牲休息时间补过课,明明逐字逐句批改过作业,可在这些孩子眼里,她的付出、班级的荣誉,甚至自己的未来,都廉价得一文不值。
下课后,她把林晓雪叫到走廊,看着女孩通红的眼睛,放软了语气:“你的基础差,我们从单词开始补,每天早自习我陪你背20个,好不好?”
林晓雪的头埋得几乎碰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蚋:“老师,我……我晚上要帮妈妈捡废品到十点,回来还要洗衣服,没时间背书。我妈说,女孩子读不好书也没关系,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行,别麻烦您了。”
当晚,李悦的手机被家长消息彻底轰炸。赵阔妈妈直接打来了电话,语气里满是质问:“李老师,您怎么能在班上骂阔阔?他考98分已经不错了!您不反思自己教学方法,倒怪孩子上课不认真?我跟您说,要是影响了他的学习积极性,我就找校长反映,要求换老师!”
电话刚挂,王磊爸爸的私信就弹了进来:“李老师,磊磊说你批评他上课睡觉。他是晚上帮我搬钢筋到半夜,累得不行才睡着的,不是故意的。成绩差就差吧,我们没指望他考大学当白领,你别逼太紧,免得孩子逆反。”
更让她崩溃的是林晓雪妈妈的语音,背景里满是废品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三轮车的轰鸣:“李老师,您别再给晓雪补课了,耽误她干活不说,还浪费您时间。我们这种家庭,孩子能认得字就行,没必要花这功夫考高分,谢谢您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李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她把排名表铺在桌上,红叉和低分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了整个纸面——英语最低分32,数学45,道法28,每一个数字都像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手机里,大学同学群正在热烈讨论:“我们班学生拿了市英语竞赛一等奖”“家长捐了十万建实验室”,那些光鲜的词汇,与她眼前的“倒数第一”形成刺眼的对比。
屈辱、愤怒、无力像潮水一样将她吞没。她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排名表上的“倒数第一”,把那四个字泡得模糊。她那么努力,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把教案改到深夜,把学生的错题整理成手册,可换来的,是校长的质疑、家长的指责,还有学生们满不在乎的冷漠。他们像一群扶不起的阿斗,而她像个跳梁小丑,拼尽全力想拉他们上岸,他们却只想往深水里钻。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看到窗玻璃上自己红肿的眼睛。桌上的馒头早已凉透,是晓雪妈妈上次塞给她的;旁边的小番茄也蔫了,是王磊奶奶硬要她收下的。这些带着温度的善意,突然像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暗——晓雪的试卷上,错题旁有密密麻麻的铅笔标注,是她自己试着订正的痕迹;王磊的英语课本上,游戏台词旁写着歪歪扭扭的中文翻译,是她上次课上随口提的方法。
她拿出笔记本,写下“整改方案”四个大字,笔尖在“分层教学”“早自习单词打卡”“一对一帮扶计划”上重重划过。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倒数第一”的羞辱像烙印一样烫在心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那些藏在麻木背后的、微弱的努力,那些笨拙的善意,就是她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只是,这盘失衡的棋局,她到底该如何落子,才能让那些麻木的心灵,重新燃起对光明的渴望?窗外的夜空依旧没有星星,李悦握着笔的手,却比以往更坚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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