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打捞上来。
一切在重构。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浓烈的、某种有机物缓慢**的、甜腻中带着绝望的恶臭。这气味构成了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将人紧紧包裹,不得喘息。
随后是触觉,像倒在比烂泥更泥泞的地方,像打碎的猪肝糊在后背上。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垃圾星特有的、永远无法消散的酸蚀性水汽,接触皮肤时带来微弱的刺痒感。
最后,才是视觉。
明瑾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天空没有光亮,好像是夜晚。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记忆的碎片带着凛冽的寒意和巨大的轰鸣,冲撞着她的脑海。
她记得她站在高耸的末世城墙之上,脚下是如同黑红色潮水般汹涌的、咆哮着的丧尸群。狂风卷起她染血的衣角,她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的笑意。她对着通讯器,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濒临陷落的基地:“这波……不亏!” 紧接着,是吞噬一切的、极致的光与热。
在一阵短暂的茫然后,明瑾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人类曾发动细菌战,引发的蝴蝶效应迅速席卷全球。然而,战局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战争主导者的预料——细菌发生异变,死去的人竟重新“活”了过来,如同小说中描绘的丧尸一般。城市接连沦陷,文明濒临崩溃。
明瑾抱着“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跑”的信念,在末世中艰难求生。没想到,她竟在流亡途中渐渐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在末世,抱团总比单打独斗强。最终,她建立起末世中规模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尽管世界上还有其他零散的基地存在,但明瑾从不愿赶尽杀绝,更不屑于掠夺他人生存资源。
可惜人心难测。她未曾料到,基地内部竟出了叛徒,与外敌勾结,意图让这座最后的庇护所彻底沦陷……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战斗力算不上顶尖,真正的优势在于作为领导者的判断与指挥。此刻,站在高墙上望向城外那些摇晃的身影,她心底不由得泛起寒意。说真的,她本不必做什么救世主——她反复这样告诉自己。基地里收容的那些婴孩和幼童,她一直相信他们是末世的希望,她也已经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们了……就算现在放弃,也无可指摘吧。
她是真的想逃了。
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衣兜,触到一颗过期的奶糖。出发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把它塞进她手心的画面蓦然浮现。
明瑾扒开糖纸塞进嘴里,猛地攥紧糖纸,眼底掠过一丝决绝。
——反正也活够了,死就死吧。
从回忆里抽离,她脑子里涌现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一个瘦小的、穿着破烂布片的身影,在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中艰难地翻找着。酸雨毫无征兆地落下,腐蚀着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身影蜷缩在一处钢铁废弃隔板下,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过期不知道多久的营养液,眼睛里是麻木的、对明天的绝望。
两个濒临死亡的生命轨迹,在这一刻,融合、重塑。
“呵……”一声沙哑的轻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她抬起自己的手——一只瘦小、脏污、指甲断裂、遍布细小伤痕手。“没死成……还换了个……更糟的开局啊。”
明瑾在脑子里搜捡信息,现今是天启纪元,人类文明曾迎来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满怀希望地将足迹迈向深空。然而,无垠的星海并非乐土,在探索中,人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噩梦——一种被称为星兽的恐怖存在。它存在本身,仿佛就是为了杀戮。
在这存亡危机下,散落在五大星系的人类火种紧密联合,组成了统一的联邦以集中力量。
这里是一颗被遗忘的小行星的垃圾场,小行星甚至没有名字只有编号251104。更糟糕的大概是这里没有光。这里没有黎明,也没有黄昏,只有永恒的天鹅绒般的黑暗。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孤儿,根据记忆推算大概是15岁。连日没进食,在垃圾场翻找时遇到酸雨后躲在废弃钢板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而和她这样的小孩这里有无数个。
雨停了,明瑾挣扎着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她头部隐隐作痛。这具身体长期处于饥饿和过度劳累的状态,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饥饿的绞痛感再次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眼前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浩瀚的垃圾海。目光所及之处,是堆积如山的、望不到边际的废弃金属。各种型号、各种年代的星舰残骸、机甲部件……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
远处,可以看到一些如同她一样瘦小的身影,在垃圾山中艰难地攀爬、翻找,如同在腐肉上忙碌的蝇虫。
明瑾想到了什么。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去感受。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开关,最初是一片混沌。但渐渐地,她看到了。以她身体为中心,半径大约五米范围内的一切,以一种无比清晰、立体的方式,直接投射在她的脑海之中,一切都无所遁形。
从醒来她就发觉自己对与外界的感知过于敏感,这种能力似乎叫感知力,高感知力者能驾驭高等级机甲,但更多的普通人感知力都只在D级以下。不能太难为一个一直在垃圾场生存的15岁女孩,她能知道这些知识就不错了,更多的需要明瑾自己去摸索。
明瑾有点好奇她的感知力是第几级。
但首要任务,是获取足够的资源,活下去。
明瑾的感知力以自身为中心,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开去。虽然范围只有区区五米,但在这复杂的垃圾环境中,已经足够让她提前发现危险,也能更精准地定位那些有价值的猎物。
一块能量反应尚未完全消失的破损电池;几段纯度尚可的传导金属线;一块可以用来打磨成简易武器的坚硬合金片……这些她通通没抢上。捡垃圾还得看专业的,简直像开立外挂自动拾取一样。突然想起以前总有些家长爱说教孩子,不努力学习就要去捡垃圾,明瑾像发现新世界,原来捡垃圾也考验技术。
蹲久了,她腿都麻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捧着一个小时的伟大成果——小半管灰白色的液体。根据记忆,这是最常见的食物——营养液,味道谈不上,只能提供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热量和营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没什么饱腹感,就像甜甜的饮料。
明瑾补充道,诡异的甜,但无所谓,末世里,她吃过比这更糟糕的东西。
明瑾循着记忆回到了她的家,也不算家,只是一个废弃的烂尾楼低层。
别的不说,可以遮风挡雨,就是摇摇欲坠的,不知道如果塌了,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这里除了堆在一起破烂的布做的床和一个充当桌子的金属箱,几乎没有别的家具。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她收集来的、可能有点价值的垃圾:几个颜色暗淡的能量块,几段不同规格的导线,几个锈蚀严重的齿轮。
她身上穿着一套用某种耐磨的灰色帆布粗糙缝制的衣服,多处磨损,打着难看的补丁。脚上的鞋子几乎只剩下底。
生存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然而,危险总是不期而至。
她刚合上眼打算休息会儿,一股不同于垃圾腐臭的、带着血腥与粘液的腥臭便钻入鼻腔。明瑾瞬间睁眼,心脏骤缩——面前不远处,两只体型如同猎犬大小的异化星兽,正缓缓逼近。它们的外皮像是融化的沥青,滴落着粘液,猩红的眼死死锁定着她,口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这具身体太弱了,饥饿和疲惫让她的手脚发软。她唯一的武器,是藏在身后的一把钝刀,刀口卷刃,别说割开星兽的硬皮,恐怕切块豆腐都费劲。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微微踏出半步。这个细微的挑衅动作,成功让两只星兽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肌肉绷紧,进入了攻击状态。
“嗖!”
其中一只后肢猛地发力,如同离弦箭扑了上来!明瑾只来得及侧身,却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倒在地上。腐臭的口涎滴落在她脸上,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钝刀刺向星兽的腹部!
“噗嗤”一声轻响,刀尖仅仅刺入半分,便被坚韧的肌肉和外皮卡住。星兽吃痛,发出愤怒的咆哮,利爪在她肩头划开一道血痕。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而另一只星兽也已抓住空隙,凌空扑来,血盆大口直咬她的脖颈!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瑾的感知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度集中、压缩!世界在她眼中仿佛变慢了,她“看”到空气中无形的能量粒子在她身前急速汇聚,具象化成一面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砰!”
第二只星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猛地一滞。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钻刺太阳穴,让明瑾眼前发黑。但她强忍着,感知力如同她的另一只眼睛,瞬间穿透了第一只压在她身上星兽的躯体,清晰地“看”到了它胸腔内那颗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能量核心——晶核!
没有时间犹豫!她的感知力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极其纤细的”,对着那晶核最不稳定的一点,狠狠扎了下去!
“吱——!”
压在她身上的星兽发出一声尖锐到不似生物能发出的惨嚎,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如同短路一般,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另一只被屏障阻挡的星兽也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和混乱。
这个过程短暂得不足一秒,屏障也瞬间破碎。但对于明瑾来说,已经足够!
她趁身上星兽力量松懈的刹那,用尽最后力气从它身下匍匐爬出,向侧后方堆放杂物的角落猛地一缩,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她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与肩头的血水混在一起。头痛欲裂,身体像散了架一样。
但她的眼神,却在极度的虚弱与劫后余生中,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亮。
感知力……在这个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有趣,也更加危险。它不仅能探查环境,也能构筑屏障。
就在她试图平复呼吸和剧痛时——
“轰——!!!”
一道刺目的能量光柱,如同天神掷下的审判之矛,从天而降,瞬间将她藏身的这栋烂尾楼,连同那两只刚刚恢复行动、正准备再次扑来的星兽,一同吞没!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她耳膜欲裂,灼热的气浪将她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远处的废铁堆里。
片刻后,尘埃稍定。
明瑾艰难地抬起头,蹭了蹭脸上的灰。眼前,她那个虽然摇摇欲坠,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熔化的焦黑坑洞。焦土之上,静立着一个身影。做工精良的银白作战服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熠熠生辉的白金发色下,是一双深蓝似深海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军刀,却又带着目空一切的疏离。他周身洁净得与这片狼藉的废墟如同两个世界,仿佛连最细微的尘埃都无法敢于沾染他分毫。他微微侧头,对着通讯器冷淡地汇报,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目标清除。两只低阶星兽,已确认湮灭。”
看来不用考虑生还率的事情了。
明瑾有点讨厌事情超预期的感觉。
她挣扎着从废铁堆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身影。
在对方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中,她抬起脏兮兮、还带着血污的脸,伸出一根手指,不是祈求,而是一种理直气壮的索赔姿态,清晰地说道:
“你们毁了我的家。”她忍着肩头阵阵抽痛,想叉腰却抬不起胳膊,“赔钱,五百星币。”
那人神色未动,只淡淡问:“你的光脑ID?”
“没那玩意儿。”
他不再多言,取出一张星币储存卡。
明瑾不喜欢他这副姿态。自己就像沾在他鞋底的灰尘,被他随手一拂,便打发了。
但毕竟她是个穷鬼,有钱总比没钱强。贫穷才是自尊的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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