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车赶到赵海北的酒店时,一眼就看见他和Jeffery两个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吧里。
Jeffery正和赵海北说话。他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不高兴。海北则两手抱在胸口,冷静地抬头看着他。
我刚走到咖啡吧门口,海北就看见了我。他站起来朝我挥一下手。
Jeffery也转过头来。一看见我,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和海北打声招呼就回了房间—-—人压根不想和我说话。
赵海北的心情倒是挺好。他帮我点了杯燕麦拿铁,加好糖放在我面前。
我有些不安地问他:“海北,Jeffery刚才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海北抿一口咖啡,说:“他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我:“是不是我的请求让他为难了?”
海北:“不是为难,他就是被顾老师搞了一通,心情不大好。”
我一惊:“顾老师干什么了?”
赵海北微微一笑,笑得有点狡诈:“我躲在房间里没去,Jeffery去跟顾老师说的。估计他被顾老师骂了一顿,所以气不过又来骂我,呵呵...”
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不决地开口道歉说:“海北,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的不漂亮..”
赵海北放下咖啡杯,上身朝我倾过来,对我说:“张羽,如果要说错,这事应该怪我。其实我一直想让你来负责这套书的中文版策划,但是Jeffery不同意,所以我总是下不了决心。要是我一开始就坚决一点把版权卖给科文,今天这种尴尬的事也不会发生了。所以还是我的问题。”
我看着他主动揽错的样子,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我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可以做好这套小说?”
他盯着我的眼睛盯了几秒,缓缓说道:“我想找一个真心喜欢这套书的编辑来策划,还想找一个我信任的,能随时沟通的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我心里的犹豫至此统统打消,对海北点点头说:“放心吧海北,交给我,我会好好策划的。”
海北抿一口咖啡,抬起头对我说:“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这套书的翻译工作,我希望由你来做。”
我愣了一下:“你不能直接翻译吗?”
他摇摇头:“我翻译水平不行。而且现在我还在写另一部小说,时间不够。”
我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拿不准的地方,你得指导我一下。”
他很开心地用咖啡杯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相互指导。”
**
科文和赵海北的签约很顺利。老郑拿下他全套小说的中文版权,高兴得走路都是飘的,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父般的温暖。
我心里骂他老奸巨猾,外表上还要装出一副同喜的样子。
签约后,我在家翻译了两章内容,在手机上发给赵海北看。他的小说语言比较简单,翻起来也容易,唯一的难点是里面有一些他发明的科幻专有名词。
有些词儿我实在想不出怎么翻,就在稿子里标出来让他帮忙一起想。他很快给我打电话,和我讨论那几个词的翻译方法。
商量完毕后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张羽,你们小区有没有出租的房子?”
我愣了一下:“我没注意。怎么了。”
他说:“我想租个房子。”
听我没有说话,他赶紧补充:“你小区没有的话,你旁边的小区也可以。总之。。。离你不要太远。“
说完又莫名其妙加一句: “这样我们交流起来可以方便一点。”
我没搞懂他这句话的逻辑,但是也不好反驳他,只能说:“那我帮你看看。”
我抽空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我们小区没有空房,但隔壁两个小区有。我随手把几个房间的资料发给赵海北,他回我一个“收到”,也没有多说什么。
**
又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我积累了一些新的翻译问题,在微信上发给赵海北。
很快他回过来:要不要来我家讨论?说完给我发了一个地址,就是我之前发给他的几间房子之一。
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问他:你真的搬过来了?
他:前天搬来的,再不搬房东就租给别人了。
我心里好笑,没想到旁边那个老破旧小区的房子还这么紧俏。
海北又给我发语音:你要不要过来?我今天早上买菜买多了,你过来帮我消灭一点。
我想了想,他刚搬过来,我是应该去看看。毕竟人家现在是老郑最宝贝的作家资源。
我:好啊,我现在过来。
我按照他发的地址找过去。他的房子离我只有两条马路,是一个老旧小区。楼道里特别暗,还没有电梯,我只能哼哧哼哧爬到十层,爬得我差点断气。
爬到上面一看,赵海北已经站在楼梯口等我。
我对他招招手。他脸上立刻露出一点笑容。
我对海北抱怨:“你这个房子怎么连电梯都没有。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苦笑:“就是硬爬。”
我说:“你每天要爬几次?”
他想了想说:“今天爬了两次。买菜一次,倒垃圾一次。”
我对他拱拱手表示敬佩。他自嘲说:“就当锻炼了。”
海北领我走进他的房间,一进去就帮我拿拖鞋,去厨房给我倒水。
我趁他倒水的功夫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把各个边边角角观察一通。
这房子目测大概也就15-20平米。除去厨房和卫浴,只剩下豆腐干大的一块地方。撇去一张单人床,基本上连走路的地方都少得可怜。
因为是老房子,房型又不好,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旧的味道,即使开着窗这股味道也散不去。四周的地板和天花板上密布着黑乎乎的霉斑,墙壁也斑斑驳驳的,总之是惨不忍睹。
我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赵海北好歹以前也是住别墅的人,现在又是小有名气的作家,竟然沦落到住这么一个破地方。要是他那群读者粉丝看到他现在的境遇,再知道这房子是我推荐给他的,估计会联合起来打爆我的头。
我正一个人胡思乱想,海北从厨房走了过来。他左手拿着一杯橙汁,右手一杯热开水,问我要喝哪个。
我要了那杯热开水。他捧着橙汁低头喝了一口,和我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我打破沉默对他说:“要不你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房子。我也帮你再找找。”
他抬头看着我说:“干嘛?这房子挺好的, 离你又近。”
我有点无奈地说:“你经纪人要是看见你住这么破的房子,肯定要跑过来找我们出版社算账。”
他笑笑:“他回英国了,不会找你们算账的。”
“是吗?”我看着他说:“那你怎么不回去呢?”
他对我眨眨眼睛:“我不是要跟你讨论那本小说的翻译吗?我回去了不方便。”
我又好气又好笑:“哪里不方便? 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想什么时候讨论就什么时候讨论。干嘛一定要待在这儿。”
他被我逼问得无语,只能强词夺理地嘀咕:“就是不方便。”
我也不想和他多争,低下头默默地喝茶。
赵海北用一种安慰性质的口气对我说:“这房子地段挺好的,旁边就是苏州河。我这两天早上都沿着河跑步,还能经过你的小区。”
我看看他:“是吗? 那你怎么不上来坐会。”
他眼神动了一下,低声问:“可以吗?”
我心里一紧,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他以前做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但又一想,时过境迁了,现在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有什么不可以,”我笑说:“你到我那儿去我还能少爬几次楼梯。”
海北笑起来。有几根头发在他的额头前面晃悠,看得我强迫症触发,很想伸手帮他捋一捋。
他笑意含在眼睛里,伸头看看我的杯子说:“还要喝吗?”
“不要了,”我一边说,一边又一次打量他的房间。他房间里家具很少,除了一个床一只橱和一张书桌就没有别的东西,连电视机和台灯都没有。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房间里东西够用吗?”
他说:“还行。一会再网购个台灯就差不多了。”
我心里实在不忍,想了想说:“这里附近有个宜家,我现在陪你去吧,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有啥买啥,走吧,”我站起来披上衣服。
他也跟着我站起来,我看他站在那儿似乎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我出门了。
**
我带赵海北回自己小区,开车送他去附近的宜家。
今天是周末,商场里人山人海。他推着一辆小车,和我一起沿着入口慢慢地逛,从厨卫区逛到床品区。
他现在的消费习惯和以前比确实变了很多,买东西会看价格,生活需求也变得很简单。
我看他租的房子条件太差,一路上不停往他购物车里塞东西,从垃圾袋到储衣盒,很多东西刚塞进去又被他放回原位。
我们两路过样板房区的时候,有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忽然叫住赵海北要和他说话。我在一旁边逛边等他。过了一会,海北走到我身边。
我随口问他:“他找你干嘛?”
他拨弄着一幅画框,说:“说是什么影视公司的,想让我去他们公司试镜。估计是骗人的。”
我有点惊讶,不过看看赵海北的脸又不觉得惊讶,说:“你可以去试试。你是挺适合当演员的,特别走偶像派路线。”
他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偶像派?偶得起来吗?”
我被他逗得笑出来。赵海北站在一边看着我笑,眼神看起来很温柔。
我干咳一声,从旁边拿了一个颈枕放到他的购物车里。他低头看了看,问我:“这个用来干嘛?”
我做了个演示的动作:“这个是保护颈椎的,你写小说写累了可以这么套着。”
他有点好奇地把东西往脖子上套,一套却套反了,跟个马桶盖似的挂在脖子上。我实在憋不住,一边笑一边帮他把颈枕拿下来,换个正确的位置再给他套上。
我给他戴颈枕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对小青年,看样子是一对夫妻。那个女孩子扎着一个马尾辫,眉眼清清淡淡的,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个人——我的前妻初初。
她身边的男人在几个枕套中间挑选。挑中一个,转头问她的意见,她摇摇头,对方就把枕套放下了。
我看着这一幕有点发呆,似乎是在观赏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我和初初。我和她之间那些随着岁月已经黯淡了的往事,一下子在脑海里又鲜活了起来。
我正在胡思乱想,海北拉拉我的袖子,问我:“怎么了?”又转头朝那对小夫妻看。
“没什么,”我试图掩饰。
海北的眼神变得有一点敏感,又问我:“你和他们认识?”
“不认识,”我想快点把这一页翻过去,对他说:“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没再追问我。我们两走到付款的地方,从后面开始排队。这个点排队的人很多,赵海北推着购物车,我无所事事,偶尔玩一下手机。
排到一半,海北突然跟我说:“你替我排一下。”说完就走了。我以为他去上厕所,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令我惊讶的是,他手里抱着两个巨大的毛绒玩具抱枕,一个是只粉色的大仓鼠,一个是一条大鲨鱼。
我愣住了:“你...”
他把两只圆滚滚的玩具叠在购物车上,对我说:“刚才我看见有个小孩抱着,挺好玩儿的。”
我无语说:“人家是小孩儿,你也是小孩儿吗?”
赵海北被我数落也不回嘴,就嘴角边偷偷地笑。他这样子看起来很幼稚,让我轻易联想到过去我俩共度的一些生活片段。
为了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我故意转移视线不去看他,但脑中的回忆还是自动播放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散去。
***
我和海北回到家已经快四点了。我们一起把买来的几样东西在房间里放好,原本灰白狭小的空间终于看起来有了点色彩:
床上有两只大玩偶,书桌上一只淡绿色的台灯和一盆多肉,还有一只五颜六色的笔筒。
他还买了一副木质空画框,拿个小榔头在墙上敲钉子,一边敲一边问我:“歪吗?”
我贴在墙上帮他目测,说:“不歪。”
他把钉子钉好,把画框挂上去,然后退到我身边一起欣赏这幅未完成的艺术品。我提建议说:“你可以买本杂志,把里面的插图撕下来贴上去。”
他没吭声,过会突然说:“你送我一幅吧。”
“什么?”
“你画的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苦笑说:“我早就不画了。”
他说:“不用很正式的,你随手画的都可以。”
我和他开玩笑:“小时候的涂鸦行吗?”
我随口一说,谁知他立刻回答:“行啊。”
我没想到他这么坚决,只好先答应他:“那我回去找找。”
他“嗯“一声,对我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做饭。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都行。”
他走到冰箱旁边,从旁边衣架上拿下来一条围裙系在身上,又弯腰从冰箱里弄出来一堆食材,抱着闪进厨房。没过一会,厨房里传出有规律的“哒哒”切菜声。
我有点好奇,悄悄走过去倚在门边。厨房里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他拿着勺子熟练地翻炒,画面烟火气十足。
我看了一会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转头摸摸下巴说:“不用。我马上好了,”说完又对我笑。
大概半小时后他把菜端出来,一共四个素菜——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菠菜饼和番茄豆腐汤,再加上刚才回来路上他给我买的熟菜——卤水鸭胗和红烧鸡翅,摆了满满一大桌。
碗筷摆好后,我夹起一只菠菜饼吃了一口。赵海北的做菜手艺比以前还要好,色香味都是绝佳。我忍不住夸奖他:“你这个菠菜饼做得好好吃。”
他立刻把盛菠菜饼的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说:“这个是我在海洋航空的时候,他们厨师教我做的。”一边说又给我盛了碗汤,也放在我的前面。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伺候过,有点不好意思,对赵海北说:“你也吃一个尝尝。”
他“嗯“一声,但筷子还是在我不怎么吃的几盘菜里打转。最后这盘菠菜饼都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
晚餐结束海北去厨房里洗好碗,走过来和我讨论翻译的问题。他说正事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一派大学者的样子,几个问题三下五除二都解决了。
正事商讨完毕,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我站起来对海北说:“海北,我去楼下抽根烟就走了。你早点休息。”
他不解道:“你干嘛去楼下抽,这里抽就行。”
我摇摇头:“你现在戒烟了,我在你房间里抽不太好。”
他立刻打断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我还是坚持:“算了,你这个房间通风不太好,我还是去下面楼道里抽吧。”
他沉吟了一下说:“那我跟你一起下去。”
我正准备说“不用”,他已经站起来,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我没办法,只好和赵海北出门走到一楼,在黑乎乎的门洞里靠着墙抽烟。
外面风声呼呼的。我躲在这个吹不到风的门洞里抽着烟,感觉身子很舒服。海北站在我对面,因为走廊里没灯,我看不太清他的五官。他也不怎么说话,我俩就这么一个默立,一个抽烟。
我快抽完一支烟的时候,海北忽然问我:“刚才我们在宜家碰到的那对小夫妻。那个女孩子长得和你前妻有点像。“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赵海北还是察觉到了。事实证明,我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眼睛,从前现在都是这样。
我“嗯”一声。他问我:“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初初?”
“嗯。”
我缓缓吐一口烟。
“她去年再婚了,和一个香港人,据说家里开商场的,”我吸吸鼻子又补充一句:“她过得挺好的。”
海北问我:“是她告诉你她过得挺好的吗?”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我苦笑一声:“初初怎么会再理我。”
赵海北没有接话。在黑暗中我能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轮廓。他垂着头靠着墙边,一动不动的就像一座雕塑。
站了一会我突然听见他问我:“张羽,你恨我吗?”
他语气轻轻的,听上去很低落。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啊”一声装糊涂。
海北抬起头和我平视,这个距离我可以捕捉到一点他眼神里的光亮。他看着我又问一遍:“你还恨我吗?”
我忍着心跳的不适,对他说:“当然恨!”
他目光动了一下,人没动。
“但恨有什么办法,老天爷老是让我跟你碰见,我能咋办?可能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故意把语气搞得有点幽默,想让气氛恢复正常。赵海北果然被我逗得轻轻笑了一声,但这一声很短暂,接下来还是长长的沉默。
我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走了,海北。你早点休息。”
他立刻问我:“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或者我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
我愣了下说:“随便啊。看你的时间。”
“我时间都行,”他说:“要不我明天过来?”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点事情要去外地。”
“后天呢?”
“后天应该行吧。不过没什么事的话...”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我:“那行,后天我来找你。”
我耸耸肩,又说一声:“走了。”
我转身钻进车子。海北站在车外,用手指轻轻叩一下车窗,又对我挥挥手。
我隔着车窗对他打个手势,让他快点回去。他对我笑了笑,做了个OK的手势,但身子还是没动。
我咬咬牙踩下油门。车子驶出去好多路,我在后视镜里一看,赵海北还像条流浪狗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车子的方向。
亲爱的,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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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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