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气息从黑暗中传来。
它的脚步很轻,悄悄跟在后面,如果不是科尔瓦多对危险的感知异常灵敏,或许对方已经得逞。
——这是策略。
行踪暴露后,它并没有着急撤退,反而慢慢走进科尔瓦多的视野中。
——这是挑衅。
敌人刚进入视线,科尔多瓦一秒都没犹豫,近距离开了三枪,全都命中眼睛。然而它却没有如意料中那样倒下,甚至震动着以示愤怒。
莱茵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庞大的怪物,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对方还有点像人。
它起码有2米多高,受限于低矮的船舱过道,只能拱着背,但却一点都不影响矫捷的身手。
“科尔多瓦!”心急的卫兵在身后喊了一声。
怪物顺着声音抬头望,身形一动几乎就要冲过来。
“嘿!你的对手是我。”科尔多瓦挑衅道。
可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科尔多瓦觉得自己作为一名中尉的尊严正在被挑战。他果断收起配枪,抽出匕首朝敌人进攻。
怪物虽然可怖,但不是不怕疼。它捂着伤口,愤怒地踩着地板咆哮,朝科尔瓦多扑去。所到之处,沾染了红褐色黏糊糊的液体。
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甜腻味,莱茵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体力尚佳的卫兵们接连冲了上去,他们配合默契,几番变换阵型,将怪物围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可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怪物出拳的速度不快,可一旦被打中,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有名卫兵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插入一把匕首时没有及时退开,而是捡起同伴的武器继续冲锋,终于将怪物的肥度划开一条长形口子。
黏糊糊的液体倾泻而下,那具身体像是放了气的皮球,立马瘪气。
“是那些尸体的腐臭味。”莱茵这才想到。
明明敌人已经倒下,科尔多瓦和幸存的卫兵刚歇上一口气,突然脚底酸麻,等注意时已经晚了。
黑色芝麻大的虫子顺着他们的裤管往上爬,双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离那些粘液远一点!里面有感染原虫。”莱茵大喊道。
同时,他转身跑向舷梯的另一面,拿起铁锤,敲开玻璃,取出灭火罐扔给一旁接应的弗兰,“拜托你了,喷三秒停一下,一共三次。”
弗兰点了点头,边往前冲边打开开关,朝着科尔多瓦几人方向冲施二氧化碳干粉。空间里扬起巨大的白色粉尘,伤员们依旧痛苦地喊叫着。
几次下来,弗兰有些不确信这个方法是否管用,回头看下莱茵。
只见莱茵不知从哪里拉了条消防水管,他嚼了一大把鼠尾草和香蜂草,放在水管口,再用纱布堵上,一个简易的草药冲施装置做好了。
卡斯帮忙打开阀门,药液如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
科尔多瓦虽然还是使不上力气,但身体确实变得轻松多了。
水管很重,换卡斯抱着的时候,莱茵也没闲着,继续口嚼草药等着替换。这样二十分钟下来,哀嚎声停住了,楼道里响起抽泣声。
有那些早就受伤,靠在舷梯下方无能为力的伤员。
有那些死里逃生,真正直面过怪物的英勇卫兵。
“别怕,地上粘液里的原虫已经失去活性了,你们身体里也暂时压制了。”莱茵检查完,宽慰道。
「只是他想不通,这些感染源原本离开宿体就会立即死亡,为何现在能存活这么久?」
弗兰负责把所有人拖回去。
每个人靠在舷梯旁的墙壁上,原本苦着脸,但看到对方又忍不住笑着哭了起来。
此时沉默了许久的广播,再次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二等舱同意接收。”
短短的几个字,像是等了上百年,等到大家都遗忘了这份等待。
命运终于想起对他们该有的嘉奖。
10分钟后,通往二等舱的门打开了。
幸存平民十三人。
幸存卫兵五人,及中尉科尔多瓦。
每个人都由二等舱的卫兵搀扶着走上舷梯。
莱茵注意到弗兰一直故意落在后面,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卫兵举起枪对准了弗兰。
“你干什么?!”莱茵有种不好的预感。
弗兰像是预料到了,举起双手,慢慢退后,绿眸暮鸦站在他的肩头。
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发灰,根本无法聚焦。
“怎么会有这么多个赫尔曼,我看不清。”
他很想和莱茵最后告别。
“赫尔曼,你不是牧师吗,帮我做一次祷告吧。”
莱茵冲上前,却被卫兵拦住:“弗兰,说好听我的,快过来。”
弗兰的听力原本就不好,这下更差了,嘴里继续喃喃:
“赫尔曼,可以帮我做一次祷告吗?”
“相信我,我们需要一具样本,把他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莱茵甚至都没在法庭上为自己如此大声地争辩过。
卫兵最后将他架走了。
“真的,我可以办到,我是莱茵,大名鼎鼎的莱茵啊……”
卫兵嫌莱茵太烦,索性粗暴地肘击了他的后颈。莱茵眼前一黑,意识像是被拖入深海之中。在意识完全混沌时,他听到了几声枪响。
紧接着,暮鸦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要救他们吗?”
每个音节都似乎是直接侵入脑神经的,令莱茵不得不回应。
“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救他吗?”
过去的记忆像被打开的书,一页页在脑海中被翻起……
莱茵发现自己在熟悉的走廊上,才想起原本是赶着去实验室,却被半路叫了回来。他嘟嘟囔囔进了医研所的办公室,看到事务员领着一个年轻学生,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衣服不新但穿得很整洁,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神气。
“莱茵教授,其他人都已经挑完学生了,还剩下这位雷诺,您看看怎么样?”
“我还有选的余地吗?要是我说「不」,他是不是可以卷铺盖回家。”莱茵这句话显然是开玩笑。
但年轻的雷诺根本掩盖不住惊恐之色,他听说过莱茵教授,喜怒无常,又不近人情,唯一可以称赞的是年纪轻轻,已经是皇家医学会的预备会员,入会是早晚的事。
“行了,诺拉,跟我走吧。”莱茵龙飞凤舞地在事务员递来的单子上签了姓名。
“老师,我是雷诺。”
原本作为实习生助手,是没有资格进入实验室的。可雷诺第一天就打破了常规,因为莱茵所剩无几的助手又跑了一个。
莱茵朝雷诺招手:“你来操作,让我看看你在学校里都学会了些什么本事。”
雷诺开着眼前的瓶瓶罐罐,束手无策。
“怎么了,你在学校里没有学过怎么煎药吗?”莱茵打趣道。
雷诺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会好好学的!”
而莱茵闭着眼睛都能配比出一份完美的混合草药,可以拿去给前来寻找公益援助的病人服用,顺便记录草药作用情况。
莱茵看着病人咕嘟嘟喝光了药水,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撕下手边的纸,正准备把重要点记下来,手却抖得不听话;
“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时间……我明明还可以写……”
“呵,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莱茵察觉异样,抬头时落入雷诺那满是幽怨的不甘的眼神中,对方的容貌也变得更为成熟。
“你想说什么?”
雷诺的表情变得狰狞而又夸张:“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当你在那些宴席上潇洒快活的时候,是我雷诺满大街一个一个去找合作的病人。”
“当其他实验室都把研究方向放在现代化学上,只有你依旧固执地,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几近取缔的草药医学上。”
“承认吧,莱茵,你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很奇怪,这跟莱茵心里想的一字不差。
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忽然团聚的乌云,将整个世界的光亮都遮盖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位眼熟的病人:
“弗兰?”
弗兰微笑着:“牧师,帮我最后做一次祷告吧。”
莱茵:“我?我不是牧师,但我可以救你。”
雷诺张狂地笑起来:“哈哈哈,我早就说过了吧,他不过就是个骗子。瞧啊,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只会苟且地活着。”
所有人都向后退去,四周白色墙壁不断挤压靠近。
莱茵看着弗兰的脸越来越模糊,他想大声喊,却被围困着怎么也发不了声。
整个空间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而暮鸦的回响犹如耳畔:
“你要救他们吗?”
“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救他吗?”
“我会的。”莱茵彻底醒了。
然而也不过是从梦里脱身,重新跌回现实的噩梦。
莱茵盯着天花板,猛地坐起,全身像是被压路机反复碾过,肌肉酸痛得厉害,嗓子更是像是被火燎过,一开口只能发出哑哑的声音。
他想问问幸存者的情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靠比划。
负责照顾的卫兵是张陌生脸,把莱茵当成了负责解药的医务官,态度十分恭敬:
“您的嗓子喊哑了,想要什么可以写下来。”
这只是一方面,莱茵判断,他现在暂时不能发声,是因为之前口嚼鼠尾草产生的毒性。
不过写下来?
完球……
莱茵不认识这里的字,当然也不会写。
不过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