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中油轻微滚沸着,连带着已然张口的莲花酥不断地打着滚儿。
温忆兆面迎如潮的热气,一手持长筷小心拨动着面团,一手忙不迭地擦过额头的汗珠。
等到将所有的面团尽数炸制好,她那一只袖口已被汗水沁湿了一小块。
将莲花酥盛出,她将灶口的林稞喊了出来。
林稞拍拍屁股从灶后头转了出来,一心扑去了刚做好的莲花酥上。
先是用秀气的鼻子嗅了嗅,口中称赞着,就想伸手去捏一只。
“哎!”温忆兆眼疾手快地打掉了她的爪子,笑骂她:“刚出锅的,烫着呢。”
说完,实在受不住这厨房里的热气,抓起被阿稞随意放下的芭蕉扇子,自顾自地往屋门外头走。
外头虽暖意四起,却要比那蒸笼似的好太多。
她扶腰站了会,实在累得不行,见着院中无人,便一屁股坐在了外头的石阶上。
扑扇着扇子,她舒适地喟叹:“诶呦,可累着我了。”
看她不停地敲着腰背,林稞瘪瘪嘴,拿过一只干净的盘子,开口打趣她:“怎么着啊,到京城里就有富贵病了?以前在厨房里一呆呆一天也没听你喊累,怎么才两个时辰就不行了?”
说着,口中啧啧两声。
温忆兆没回头,还敲着自己的后腰:“哪里是因为这个?”
她顿了一下,才说:“自从到了京城,我时时都端着最好的姿态。一直这样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我这老腰实在受不了。”
屋里的林稞抓起一双筷子开始往盘子里拣莲花酥,挑得那叫一个仔细,只要样子好看的。
听了她的话,嘴里嗤笑一声,耸了耸肩道:“那你跟我一样不装不就完事了。”
温忆兆摇着扇子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咱们可是在京城,难不成要以一身粗粝乡下人的面貌示人吗?岂不是遭人白眼?”
“这叫活得真实,活的自我!”林稞摇着脑袋,不赞同地用手里的筷子点向她,“你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了。”
“什……什么包袱?”
林稞:“哎呀,我跟你说,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在这沈府呀,别说是粗鄙俗陋,你便是粗犷无礼,甚至是翻了天了,人家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温忆兆无语,干脆回过头去,“我好歹是顶着师父徒弟的名声,要是让人晓得我实际是个没什么规矩的泼皮性子,那不是丢我师父的脸么!我倒不怕别人说我,这不就是怕沾污了师父的名声……”
林稞拣了几个好看的,满意地端起盘子,用巾子细细地擦过盘子边沿,口里不在意地回她的话:“你师父远在渤州呢!”
“……”
温忆兆手里摇得更快,放弃了:“哎,跟你说不通,你别管我了。”
“行,我不管你。”林稞稳当地端着盘子出来,路过她时,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儿:“你爱腰疼就腰疼去吧!”
说完,自个儿美滋滋地走了。
“哎!你碰见涟水或者淼儿叫她们过来我这边哈!”温忆兆朝着她的背影叫了声。
那边的人儿步子未停:“知道了。”
院子静了,温忆兆独个坐在外头按着腰。
没叫她坐多久,涟水带着淼儿一同跨进了院门来。
温忆兆正眯着眼沐浴春光呢,就听着前头有人低声唤她。
她一睁眼就瞧见了院中正站着的两个青衣丫头。
个个亭亭玉立,面若剥壳鸡蛋似的,瞧着皆是有着好教养的。
再看自己,大喇喇这么坐在太阳底下,样子要多豪迈有多豪迈。
她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合上了两条岔开的腿。
“怎么把你们都给叫来了。”
她脸上挂上假笑,心中吐槽着不靠谱的阿稞。
“姑娘有事尽可吩咐。”涟水垂着眼,福身行礼。
“行吧。”温忆兆想着也好,双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子。
“此次进京得大人收留,又得夫人细致相待,我和阿稞无以为报,唯有这一身厨艺还过得去,便做了些点心以作答谢,还请两位帮我送去大人夫人院中。”她说着,反身走进厨房。
涟水淼儿随她进了厨房,见着了还冒着热气的许多个花朵样的酥皮点心。
淼儿眸光闪动,口中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哇。”
她们还没见过这样式儿的点心呢。
“这是我师父的拿手活,莲花酥,要不要尝尝?”温忆兆最熟悉淼儿那样的面容表情了,便同她们介绍,又邀请她们吃。
两个丫头却连连摇头。
“既是姑娘送给老爷夫人的,奴婢们不敢消受。”涟水拒绝道,拉住了正欲往前的淼儿。
瞧见淼儿那张小脸暗了下去,温忆兆心中微动:“那改日我做些旁的,再邀你们品鉴。”
这回不等涟水动作呢,淼儿赶忙出声应下了:“谢姑娘美意。”
这淼儿的性子倒是跟阿稞蛮像,温忆兆心中想着。
将余下的莲花酥分成四份,她找来两只锦盒,一只放一盘,另一只放了三盘。
“这个你们谁帮我送去大人那儿。”她拎起放了一份的锦盒,问向两个丫头。
“交给奴婢吧。”淼儿往前走出一步。
温忆兆便将锦盒递给她,口中交代:“一定要将我的心意好生带到哦。”
“是。”淼儿领命退了下去。
送走淼儿,温忆兆转眸看向涟水。
“这份奴婢替您送去熙和院吧。”涟水心思灵巧,说着便要来拿锦盒。
温忆兆心头思绪转了几个弯,既要答谢,还是亲自去显得具有诚意。
想着,她喊住了已拿着锦盒要往外走的涟水。
“我与你一同过去。”
涟水点头:“是。”
……
日头高悬,一路所遇的满园春色正浓。沐着微徐的春风,走在一派桃红柳绿之间,直叫人身子暖融、四肢疲懒。若不是要赶去沈夫人处,温忆兆真想好好地坐在院子中,好好享受这一番如画春色。
跟着涟水穿过一处廊桥,便到了熙和院。
瞧见眼前一道垂花门,门上嵌着石牌,牌上正书着“熙和院”三个字。
温忆兆忽地想起涟水说过的话,方才所在的小厨房靠近沈二公子的院子,而面前这处蛮大的院落离去有好长一段距离。
她奇心起,问向涟水:“沈二公子不和沈夫人住一起?”
涟水拎着锦盒站在一侧,听见她的问话,头埋得更低,如实说道:“二公子一直住在沛云轩的。”
“哦。”她无意窥探更多,应了声便没再问。
心中只叹:果真如阿稞所说,沈二自小别居,才抑郁成疾了。
想着,她叹气又摇头,觉得官家公子还真是娇弱易催,日日锦衣玉食的,还能把自己给闷出病来。
她正想着,那边院子里头有丫头瞧见有人停在院门外,于是赶了过来问话。
涟水将来意同那大丫头说明,又将手中的锦盒盖子打开,给她瞧里头的点心。
那大丫头看过盒子,目露诧异地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温忆兆。
“您请稍等。”丫头同她微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回了院里去传话。
不一会儿,她又快步走了出来。
“夫人请您进去呢。”
温忆兆得了允,随着那大丫头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她便觉这熙和院真真是大。院门内往南一面是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树木灌丛,有姹紫嫣红的花枝点缀其中,三两成簇,远近各不同。又有小桥流水,篱笆爬藤置于园中,被打理得整齐洁净,真是一派好园景。
院门北侧是一厅屋开门朝南,门窗尽开,是要将满园的春景收入眼中。
那边丫头候在厅门前迎她,她也顾不上再看美景,紧赶几步走了过去。
进了厅门,就见着了沈夫人正着一身姜黄色缂丝交领袄裙,端坐厅上。她眉目含笑,一如昨日的满面和煦。
“快进来坐。”沈夫人同她招手。
温忆兆提裙迈进门槛,带着涟水朝她行礼。
“沈夫人好。”
行礼间,她让涟水送上锦盒。
“还要谢过夫人为我二人周到安排,闲着无事,我便做了些点心,送来给您与少爷小姐当闲口嚼食。”
沈夫人身后的一位鹅黄衣侍女上前来接过涟水手中递上的锦盒,回过身打开了那锦盒盖子给夫人瞧。
夫人瞧那盒子里的点心状若莲花盛开,又有清香扑鼻,便笑着点了点头。
侍女收下盒子,回去了夫人身后。
沈夫人弯着眉眼,开口对着厅下的温忆兆说道:“你有心了。快些坐,别站着了。”
涟水在下头安排她坐,自己噤声站在她身后头。
待她坐定了,沈夫人又开口:“温姑娘在府中住得还惯?”
温忆兆连忙回话:“有夫人细心关照,自是极好的。”
沈夫人点了点头,提起那盒子里的莲花酥来:“我听言庭说过,你师承前御厨吴德志。我还记得那时京中风靡一时的莲花酥,只叹那时未有幸得以品尝。方才瞧见你送来的那盘酥点,我一下就想起来了。你这做得便是那莲花酥吧?”
温忆兆点头称是。
沈夫人得了正答,却长叹出一口气来。
“夫人缘何叹气?”温忆兆不知晓情状,以为是自己做的有不妥之处,问话间,心中也打起鼓来。
听她问,沈夫人神情微晃,开口道:“也没什么,说起这莲花酥便想起一位故人,她最是喜爱你师父做的莲花酥了。”
温忆兆瞧她的神情,一时拿不稳了,转眸看向沈夫人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也在瞧她,二人对上眼,就见侍女轻微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位故人不能多提,于是她便没去问。
沈夫人收起了深思,又挂上了笑脸:“你既师承吴德志,想必厨艺也是不凡。往前没能尝过这莲花酥,今日倒是有福了。”
“夫人莫要折煞我了。”温忆兆哪承得起与师父相比呢。
沈夫人随之浅笑两声,便偏头吩咐起身后的侍女来:“你且往忆儿那送去一份,再留一份等宗璞回来送去他那。”
“是。”侍女领命,拎着盒子退下去了。
待侍女出了厅门,沈夫人单手支在身旁的小几上,又提起个话头来:“听言庭说,你要参加那几个酒楼合办的那个厨艺赛事?”
温忆兆点头称是。
沈夫人又沉吟了一会,口中喃喃起来:“我记得往年那个赛事都在六月中旬,只余不过小两月,”说着又问向她:“时间紧俏着呢,你可有打算了?”
不想沈夫人问到这茬,她还正想同夫人禀明今日晌下再出府的事宜呢。
还真是问到她心口上来了。
温忆兆定了定心神,同沈夫人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沈夫人听她已是做了两手的准备,心中也盘算了一番。
“这京城上下的食肆皆被那赛事搅入,自那赛事开办以来,那些食肆饭馆便只想聘请些个在赛中崭露过头角的厨子,你要想聘上厨工怕是难事。”她为温忆兆讲述了其中的门道,为她理清前路将遇的坎坷障碍。
温忆兆本在昨日就遭了冷遇,再听她这么一说,心是一沉到底了。
没想到,她想要走的成名之路竟是这样的复杂难办。
“既然聘工难成,那我便租间铺子下来,自己开间食肆,再去参赛。”她定心说出了另外的打算。
沈夫人闻言沉思,而后点了点头,赞成这举:“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咱们承合坊间多的是铺子可租,明日我便让人去办。”
“夫人!”温忆兆没想到这沈夫人自说自话地就要帮她租铺子了,赶忙出口:“知晓您心善,我与阿稞也不是那挟恩图报之人。您收留,关照我们已是大恩,怎能再让您为我做这些呢。”
“这……”沈夫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堵住了。
温忆兆继续说道:“我与阿稞住在府上已是多有叨扰,万不能再麻烦府上,不然我与阿稞实在过意不去了。”
“你们救下言庭,便是整个沈府的救命恩人,哪有什么麻烦之说呢……”沈夫人还欲再说,却被下头的人断声打断。
“还请夫人成全。”
“你这……”沈夫人哑口无言,只轻拍了下桌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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