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胜利了。
这种脏东西,居然也胜利了。
施黎娜冷眼看着周遭沸腾的狂欢,那些扭曲的笑脸在她眼中与腐烂的垃圾无异。
跳跃的火把光影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冰冷鬼气的轮廓。她像一尊被供奉在阴暗神殿里的邪神雕像,美得尖锐,不带一丝活气。
这些渣滓。
异教徒的据点早已蔓延至世界各个阴影角落,但施黎娜始终被困在云台市的地下。
他们对施文心的女儿有防备,这在施黎娜的意料之中,
这里没有阳光。空气凝滞,永远混杂着化学试剂的刺鼻、干涸血垢的铁锈味,以及一种刻意营造神圣感的甜腻熏香,糅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
冰冷的石砖地,即使穿着特制的防护服,那股阴寒也能渗入骨髓。
“施黎娜,收押区有人点名要见你。”
她眼睫微抬,深潭似的眸子毫无波澜,心中已了然来者是谁。
施黎娜罕见地在合金墙面模糊的反光前停顿了片刻,审视着其中映出的冷寂容颜。
镜面扭曲,映出一张过分年轻却又写满倦怠和冷冽的脸,唇色很淡。
即使是施黎娜自己,有些时候也会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只鬼。
“带路。”
被异教徒囚禁于此的,无一不是棘手之辈。施黎娜越过一道道洞开的铁门,看到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一小团白色,在这污秽环境中显得异常扎眼。
“你想见我。”
地上的人名字叫施云苔,据说是她的姊妹,但是两人一点儿也不像。
由于玩家天赋特性的影响,即使在这样的监狱里,施云苔仍然不染尘埃。
她穿着简单洁净的白色囚服,头发柔软地披散着,脸颊甚至还透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莹润光泽,像是被人不慎遗落在这肮脏泥淖里的一颗珍珠。
施云苔眯着眼睛,由于在女娲里待了太久才出来,她看起来比施黎娜整整小了十岁。但是事实上,施文心开始孕育施云苔的时间比施黎娜早了六年。
自惭形秽吗?
真是讽刺的对照。
一个如同从未沾染尘埃的白昼,一个则是深谙所有黑夜规则的产物。
施黎娜不太乐意和她见面,显得自己是个失败的对照组。一种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像细微的电流掠过。
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为什么帮他们?”施云苔的声音出乎意料,并无软弱,反而十分坚毅,眼底带着执拗的探求,直直望向施黎娜。
居然不是来求饶的吗。
施黎娜微微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她缓步上前,用鞋尖挑起她的的下颌,迫使她抬头,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你说呢?”她像是觉得好笑,唇角勾起弧度,“时至今日,你还没有说服自己我也是异教徒吗。”
“不管我选了哪个阵营,现在赢的是我,而你,是个阶下囚,听凭我发落的鱼肉。”
施黎娜叹息了一声,为施文心失败的投资目光感到惋惜。
若当初施文心将那一切孤注一掷于施云苔,她这位“妹妹”也不至于落得个头号战犯的凄惨下场。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成王败寇。
“屠于曼死了。”施云苔说。
“我知道。”施黎娜唇角弯起一个极细微的、近乎愉悦的弧度,“我看见了,她最后的样子,身上全是寄生兽。”
施云苔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强撑的镇定终于崩裂,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急涌而出:“为什么?!”
施黎娜俯身,指尖近乎优雅地接住一滴坠落的泪,放在眼前端详,然后轻蔑地弹开。泪珠在地上摔得粉碎。
施黎娜起身,用极其轻蔑的目光俯视自己的这位“妹妹”:“这就受不住了?”她的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好她。别让她逃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别让她死了。”
……
“人生有两条路要走,一条是不得不走的路,一条是自己想走的路。为了自己想走的路,我们通常需要先走那条不得不走的路。”
台上,宣讲者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扭曲放大,带着一种狂热的颤音,回荡在拥挤而空气污浊的地下广场。
“你们的牺牲和奉献,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台下,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混杂了疲惫、盲从与渴望的光芒,像是一片被催眠的星海。
这些类似洗脑的陈词滥调,施黎娜已经听厌了。她站在阴影笼罩的廊柱旁,剪裁利落的深色服饰与周围破旧狂热的信众格格不入。
“施黎娜,你最近,心不在焉呐。”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说话的是个瘦高的男人,代号“奥森”,负责内部“净化”。
施黎娜是施文心的女儿。
这点在大战当天就已经被方舟的人揭晓,像一枚投入臭水塘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猜忌和敌意的涟漪。
敌人的女儿,真的能对异教徒忠心?
“忠心?”施黎娜闻言,缓缓侧过头,款款而笑,笑声轻而脆,“对谁忠心?你吗?””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用侮辱性的审视,“你配吗?”
太弱了。
奥森脸色骤变,他袖中滑出一把淬毒的匕首,猛地刺向施黎娜:“我看你是方舟的人!”
寒光乍现,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施黎娜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手腕微动,一道更冷、更快的银光后发先至——直取咽喉。
手起刀落,奥森的人头滚落在地。
鲜血喷溅的刹那,四周死寂,随即引发一片压抑的惊呼与骚动,蠢蠢欲动的杀意和恐惧在人群中弥漫开来,一场短暂的、不成气候的混战旋即爆发,又迅速熄灭。
一个刚才冲得最前的“虫侍”僵着脖子,看着步步逼近的施黎娜求饶,缓缓转头想要逃命,却没躲过死劫。
施黎娜手腕轻振,甩落刃上温热的残液。再抬眼时,那抹幽紫的杀意已被敛入瞳孔深处,只余下一片冻湖般的死寂,广漠而冰冷。
淡漠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
“一群废物。”她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于是施黎娜又多了一队傀儡。
“施黎娜,你做得非常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被称为“导师”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破门而入,仿佛只是路过,脸上堆着赞许的笑容。
“我们胜利的功臣。总是能高效地……清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他踱步过来,无视地上的尸体和血腥,目光落在那些新傀儡身上。
“既然你有能力控制他们,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东西了。”他慷慨地宣布,仿佛赏赐了天大的恩惠。
施黎娜早就知道了,他是杨政,偏偏喜欢披着这张道貌岸然的老者面皮到处行走。
“但胜利需要巩固,黎娜。”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蛊惑的韵律,如同毒蛇无声地缠绕上脖颈,缓慢收紧,“旧的象征必须被彻底抹去,新的神圣需要最强大的基石来铸就。”
“属于你的东西,你该自己拿回来。”
他意有所指,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你母亲是个天才,也是个控制狂。她什么都准备好,唯独放任你不管。”他低笑,声音里充满恶意的揶揄,“真是……可怜。”
施黎娜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看向他。
她微微侧头,目光轻蔑地扫过地上蜷缩或僵立的失败者们,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同类或手下,更像是在评估一堆废弃的零件,冷漠,且不带任何评判。
然后,她转身离开。
靴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清晰,孤立。仿佛走在一条独木桥上,前后左右,皆是深渊。
……
施黎娜手刃十八名异教徒,并且被上面默许的消息,像一股暗流,在组织错综复杂的脉络中悄无声息地急速蔓延。
这并非荣耀,反而容易给施黎娜引来麻烦,界限和权力模糊容易让异教徒内部不安。
但是这些施黎娜毫不在乎。
当下需要考虑的是,无论她“奉献”多少,她永远是“施文心的女儿”,是潜在的清洗对象。
杨政不断给她树敌,榨干她的每一分价值,最终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奖赏,而是和她清理掉的其他人一样的结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这消息穿透了厚重的石门与森严的等级,最终,竟也诡异地渗入了死寂的地牢最深处。
送饭的人来了,他的脚步比往常更急,更轻,几乎像是踮着脚尖。放下那碗粗糙食物时,金属餐盘与石地接触的声响很轻,与他平日的不耐烦截然不同。
就在他转身欲逃也似离开的刹那,一句压得极低的、夹杂着恐惧与某种扭曲兴奋的呢喃,滑入了施云苔的耳中:
“你那个姐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十八个……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话音未落,像是生怕被什么追上,铁门哐当一声被猛地关上,沉重的落锁声将其后一切可能的声音彻底隔绝。
施云苔蜷在角落的身影僵住了,随即感到痛意畅快。
她知道施黎娜冷酷,强大,为异教徒做事不择手段。但十八个?同僚?
施黎娜到底站在哪儿边?
几天后,当施黎娜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牢门前时,那股无形的血腥气仿佛先一步弥漫了进来。她依旧冷艳,鬼气森森。
但是施云苔闻到了血腥味。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地牢固有的恶臭。
施云苔抬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长期缺水和嘶喊让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受伤了?”这问题脱口而出,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合时宜的关切口吻。
她再次仔细打量自己这位投靠异教徒的姐姐,她很瘦,近乎嶙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脖子和手腕裸露处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但这并不影响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美人。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
“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施黎娜的目光扫过她:“看在你我有血缘关系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施云苔盯着她:“为什么要杀那些异教徒?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施黎娜闻言,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并非笑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的嘲讽,仿佛在看一个终于问出愚蠢问题的孩子。
“看来你在这里,”她的声音轻柔却冰冷,“还能听到一些无聊的闲话。”
她似乎懒得解释,也或许那解释本身毫无意义,只是慢条斯理地向前一步,阴影笼罩住施云苔:“把施文心给你的力量交出来。”
她甚至打了个哈欠,显得极其不耐烦与蔑视:“那种力量,留在你这样天真又懦弱的废物身体里,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真是暴殄天物……不如给我。”
施云苔漠然回视,用尽力气维持着尊严:“不可能。”
然而,施文心留下来的力量并不排斥施黎娜,这个剥离的过程压根用不着施云苔同意。
只消施黎娜集中意志,稍稍牵引,那股纯净而温暖的力量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从施云苔体内缓缓溢出,像被强行抽离的光流,涌入施黎娜的方向。
新的力量涌入,施黎娜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她猛地咳出一口发黑的淤血,溅落在脚边。
施文心的力量不排斥她,她却排斥施文心的力量——太纯净了,和死亡哀悼的能量相互排斥了。
可笑至极。
难道她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吗?凭什么施云苔就能成为继承者,而她只能沦为容器与刽子手,连接受这份遗产都如此痛苦不堪?
施黎娜咬着牙,眼底掠过一丝狠戾的偏执,硬生生将那磅礴而冲突的力量强行吸纳,任凭五脏六腑如同被灼烧撕裂。
……
空旷的石廊缝隙里,污水滴答落下,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施云苔靠在冰冷的墙上,胸口堵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窝火与迷茫。
她想不懂施黎娜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边毫不留情地掠夺,一边又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边声称要给自己一个痛快,却又迟迟没有下手。
施黎娜之后偶尔会过来,待上那么一会儿,但也只是倚在门边,用那种混合着蔑视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施黎娜对施文心的恨意毫无保留地投射在她身上,施云苔知道,她和施文心都亏欠施黎娜良多。
但是事到如今,施黎娜究竟想要什么?权力?复仇?还是……别的?
她搞不懂,越问越是触怒施黎娜,于是两人都无话可说,气氛又僵又冷。
……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几日后的“胜利祭典”上,杨政将以“导师”身份进行祷祝,那是他防御最松懈,也是身边亲卫力量被狂欢人群暂时隔开的时刻。
施黎娜,因着“近日功绩”,被特许靠近圣坛“护卫”。
这大概率是个陷阱。
施黎娜比谁都清楚。杨政从未停止过对她的审视与算计。
但是她不得不跳。
继续等待,只会被温水煮青蛙般慢慢抽干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这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之后的一切都是混乱。
祭坛火焰疯狂跳动,投下扭曲癫狂的光影。
一个贪婪的捕食者张开的巨口,施黎娜那倾尽全力的致命一击,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黑暗瞬间吞噬、吸收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杨政甚至没有回头。
仪式完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嘴角那抹慈祥悲悯的弧度分毫未变。但施黎娜的脑海里,炸开一声极轻、却充满讥诮与满足的冷笑。
她不是刺客,她是自投罗网的祭品,是送上门的养料。
然后,毫不意外地,施黎娜被打成了叛徒。
“叛徒!她竟敢刺杀伟大的导师!”指控声立刻响起,早已准备好。
地牢的最深处,清理出了一间新的囚室,比施云苔那间更为阴暗潮湿,石壁上刻满了压制与汲取能量的污秽符文。
施黎娜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异教徒守卫粗暴地扔进了对面的空囚室。
她的身体像一件被彻底破坏的物品,撞击在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浓重的衰败气息和血腥味几乎盖过了地牢固有的陈年恶臭。
跟着送饭的人放下餐盘时,手抖得厉害,陶碗与石地碰撞出刺耳的磕碰声。他甚至不敢抬头往那新囚室里看一眼,仿佛里面关押着择人而噬的瘟疫之源,匆匆放下食物便连滚带爬地逃离。
施云苔扑到铁栏边,震惊地看着对面曾经冷艳逼人、鬼气森森的身影。
施黎娜此刻如同被彻底撕碎的玩偶,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施黎娜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曾盈满幽紫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一片空洞的灰败,仿佛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施云苔屏住呼吸,徒劳地试图听清。
那似乎是一句……
“……逃……出去……”
一声极轻的、近乎自嘲的喘息后,她的头无力地垂落下去。
异教徒的胜利,需要养料。而她,施黎娜,最终也成了这养料的一部分,融入了她曾冷眼鄙夷的、那沸腾翻滚的阴影之中。
剖开施黎娜的过往,基本是荒杂无序的景象,像一艘没定锚的破船,自诞生起便被命运的激流裹挟着翻滚动荡,中途或许有片刻浮岸得以窥见一丝虚伪的天光,然而最终仍然只能无可挽回地沉底,被深不见底的污泥彻底掩埋,无声无息。
紧接着,一股冰冷、死寂、却又无比庞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自虚空涌现,猛地灌注进施云苔的身体!
那力量带着熟悉的、属于施黎娜的绝望,却又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对面囚室里,施黎娜的“尸体”,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慢慢站了起来,双眼睁开,里面是一片纯粹的黑。
【玩家施云苔,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心锚”,觉醒天赋——死亡哀悼。】
【玩家施黎娜,通关失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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