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与云的意思是方舟基地主动提供珍惜的净化。
这和副本官方提供的躯体更更新不同，方舟基地持有的躯体净化来源于玩家的天赋，被净化后的玩家对寄生兽和污染会产生一定抗性。
待在基地之外的普通玩家，长期暴露在污染中，被寄生几率比基地内的玩家大太多，大多人都存在轻度到中度的污染。而存在污染的玩家没有资格进入方舟基地，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尽管方舟基地似乎也受到“寄生兽和污染”的威胁，但毕竟是个净化区。
对于长期挣扎沉沦在亏度市的普通玩家来说，“被放逐”的大多数，方舟基地和这份承诺太有诱惑力。
几秒死寂后，一个蜷缩在断墙后的身影颤抖着举起手。
……
单向玻璃后，巫与云抱臂而立，看着技术人员对被她带回来的四个人进行全身扫描。
“哔——撒谎。”
“哔——撒谎。”
“哔——撒谎。”
都是假的。
“扔出去。”
“啧，真残忍。”
巫与云卸下自己的皮质手套：“你有什么事?”
孟影安手上把着一个精巧的马克杯，说：“你要的人到齐了，都在会议室。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巫与云说：“我知道了，你尽快。”
孟影安摇了摇头：“真是心急。”随后接了一杯开水，慢条斯理往会议室走。
指挥部内，光线晦暗。
“灯塔世界和方舟世界就没一个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亏度市来的玩家全在说谎，当然这也不让人意外，这些人经过长达数十年的污染，意志不坚定也是常态。但两个世界，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知道屠于曼的行踪呢。
“她最后出现的坐标，是云台市黑匣子的丢失点，根据能量波动显示，当时屠女士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玩家。”技术人员噤若寒蝉。
沈元毓说：“是顾决参，他被你弄进副本里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巫与云闭目揉按太阳穴：“我知道。”
屠于曼的失踪让事情变得异常棘手。
沈元毓恹恹地说：“屠于曼在方舟世界。但是她不在珧嶙，我最多只能感觉到这里了。”
“为什么？感应被干扰了？”巫与云追问，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
他们的人特意提前下达了对沈元琅的指令，要求屠于曼不能屏蔽沈元毓的视线。即使是这样，人还是不见了。
沈元毓摇头：“更像是一种……隐匿。如果是沈元琅屏蔽了我，我能感觉出来。”
按照两个世界地图的重合地点，屠于曼应该最先出现在亏度市。巫与云的调查方向没错，现在什么结果都得不到，这不正常。
“还没头绪？”孟影安走了进来，他走到两个世界的全息地图叠影之前。
跃动的蓝色光影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流转。
方舟世界的人口主要集中在方舟基地，由于寄生体和异种的能量波动干扰，零散玩家的分布地点非常笼统，几乎做不了参考，但是灯塔世界不一样。
有灯塔系统严格管理监视着空间彼端，那个世界的玩家信息可视化成密密麻麻的红点散布在世界地图上，孟影安若有所思地吹着茶水，视线在地图上闪动的红点上移动。
孟影安说：“灯塔世界三个自治区的人口集中效应更加明显了。”
悬溪市、巨日城、云台市——灯塔世界的放逐之地。
“在高温干涸之地悬溪市条带状投放水源，在永夜极寒之地投放火焰，在群洋环伺之地设立孤岛。”
他叹息道：“灯塔世界是艺术。”
充满了非自然的、人为调控的壮丽感。在最不可能之处，创造最不合常理的奇迹。
巫与云对孟影安关于“艺术”的点评不置可否。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锁定在全息地图上那个已然消失的光标上。
“……光标消失多久了？”
屠于曼的失踪，牵动着所有知情者的神经。
也不难理解巫与云如此担心，毕竟前不久屠于曼才奄奄一息地出现在方舟世界的【胃囊】里。
现在当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她背对着众人，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那是常年肩负重任惯有的姿态。唯有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泄露了她内心汹涌的压力。
按照初代玩家延续下来的分工，他们当中，不同的玩家有不同的任务板块，各司其职：
沈元毓负责和屠于曼建立联系，孟影安负责移交权柄，而巫与云，手握最终裁决权，负责在必要时，决定屠于曼的生死。
“她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安排’？”她像是在问所有人，又像是在拷问自己，“我们的预案，是否出现了纰漏？还是说，她是去找最后那份能量了？如果是后者……”
她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复盘整个计划。
角落传来一声虚弱的轻咳。
沈元毓蜷在椅子里，刚从高难度副本归来的精神创伤让她显得异常脆弱:“所有的‘引导’都在按计划进行。”
巫与云：“你的身体还能支撑吗？我需要知道，她最后传递的情绪是什么？”
沈元毓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空的。”
不是平静，是空的。
“说明“祂”的思维开始发生作用了。”
巫与云霍然起身，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屠于曼告诉过我，她对最后一份祂的能量所在有所猜测，如果她是去找那份能量所在了，那么我们等不起。”
“我们得去帮她。”巫与云转过身，沉稳的声音里透出罕见的焦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在她……开始彻底融合能量和失控之前。”
她无法接受屠于曼已察觉真相的可能，那意味着她们可能永远失去了她的信任——人类奉献并塑造一位战神，也时刻恐惧着这份反噬。
屠于曼吸收祂的能量越多，就越容易收受到祂的神性反噬。
一方是她与生俱来、并与之共存的人性，温暖而脆弱；另一方是她后天获得、并不断滋长的神性，冰冷而强大。
这份神性还只是萌芽的状态，他们还有时间不断加固人性一方的战壕。
孟影安坐在角落的控制台前，修长的双腿交叠，姿态松弛得与这里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他调解道，声音温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以她如今吸纳的力量，自保绰绰有余，并不需要我们如此过度担忧。客观地说，即便我们三人联手，胜算也极其渺茫。”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的担忧，或许有些过度了。”
巫与云转过身，眉头紧锁，惯常冷静的眼睛里翻涌着忧虑：“她现在的状态不稳定。”
她抬手指向全息地图上那片代表屠于曼最后信号的空白区域，
“她现在的状态，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更像一个不断被充气、即将抵达临界点的‘宇宙’。”她的声音因压抑着恐惧而异常低沉，“外表平静，内里却早已濒临极限，全靠她自身的意志在向内压缩、苦苦支撑。”
“那就给她时间，”孟影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让她慢慢适应。”
“适应？”巫与云的目光如炬，“孟影安，你太理想化了。你以为这只是能量过载那么简单吗？”
巫与云几乎是嗤笑出声，“孟影安，你看到的是她的力量，我看到的是她正在消失！她身上的能量太多了，日常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压制状态。”
屠于曼体内压抑的不是普通能量，而是一个正在成型的新规则体系。
当一个人的力量开始与整个世界产生危险的共鸣时，其恐怖程度，将超越任何已知的灾难。
“她现在是一个行走的奇点。”
她绝大部分的意志力和算力，都在本能地、无意识地用于构筑一个内在的“引力奇点”，疯狂地向内压缩和压制体内那股创世级的力量，防止其外溢。
这份来自“祂”的力量，本质上是用来“缝合世界”的创世级能量，和当初掉落在世界各地的玩家天赋和道具同源。就像巨大的天体必然会扭曲周围的时空，祂本身带有强烈的“秩序”倾向，正在不自觉地改造屠于曼的存在，试图将她变成一个更符合其自身逻辑的、稳定的“规则载体”。
巫与云猜测此刻屠于曼的绝大部分意志都用于对抗这种“规则化”的同化，以维持自己作为“屠于曼”的人格。
这极大可能导致她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变得迟钝、机械。
这种状态，就是沈元毓感觉到的“空洞的平静”，如同暴风眼，中心异常安静，但周围已是毁灭性的风暴，外表平静，内里早已不断接近极限。
一旦气球被戳破，先遭殃的不是她，是我们所有人，是两个世界！
这才是巫与云真正夜不能寐的终极噩梦。
“到时候，失控的她将与整个世界的寄生兽产生共鸣。那不再是灾难，是……末日。”
巫与云的话音在指挥室内回荡，这种话由时空类玩家天赋的持有者说出口，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
在她的脑海里，已经看到了那幅图景：屠于曼的力量不再受控，像无法抗拒的阳光般穿透每一个角落，与全球范围内的寄生兽和污染区产生共振，也许会抑制，也许会唤醒并强化它们，让全世界的威胁等级瞬间飙升，彻底冲垮人类防线。
更恐怖的是，那股来自“祂”的力量，其本质是“秩序”与“规则”。所以她的力量场会开始无差别地“缝合”与“秩序化”周围的一切。活物、死物、空间……都会被强制纳入这个新生的、以“祂”的意志为主导的规则体系中。
最终，屠于曼的人格将彻底溶解。留下的不再是她，而是一个以她的形象存在的‘祂’。
祂也许会“修复”世界，但那种修复，对于现存的人类文明而言，与毁灭无异。
而她们所有人，包括逝去的屠邈和顾峙仁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这才是战神计划的真相。
巫与云无法向旁人解释这种层次的恐惧。
“战神计划”这个人类最后的赌局，已经走到了要么全赢、要么输光的最后时刻。
顾决参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感：“所以，我们所有人，包括屠于曼自己，都只是这个‘计划’的燃料和耗材？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全息地图上那些代表人类幸存区域的光点，沉默片刻，完美的侧脸在全息地图流转的光影中晦暗不明。问道：“你担心她失控，伤及无辜？”
“让我们把问题说得更庸俗一些——你究竟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我们’？如果你承认是后者，那么我们的对话就可以回到纯粹的战术层面了。”
巫与云肩膀一塌，像被抽走了力气。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份一直强撑的强硬消散了，露出底下深重的疲惫。
“是，我怕。”她承认了，声音里带着沙哑，“我怕她出事，也怕我们……所有人，都出事。”
更怕前辈们的牺牲，最终变成一个笑话。那她这半生的坚持，又算什么？
“为什么呢？”孟影安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白气暂时模糊了两人之间锐利的视线交锋，也柔和了孟影安过于精致的轮廓。
孟影安说：“命运的轨迹，不是早已被预见和安排好了吗？”
“我们早已看到了未来的某种‘胜利’，现在的所有过程都是为了抵达那个终点而已。”孟影安温和道：“你这个亲眼见过未来的人，也会为此感到如此不安吗？”
巫与云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她没有喝。
“在走到终点之前，没有什么是百分百注定的。”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水汽，异常清醒，“一个微小的意外，就足以让全盘皆输，让所有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我们的价值，就是去扼杀那个‘意外’，确保结局必须按照预言实现。”
孟影安看着她，眼神里的那点淡然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温和。
“所以，”他平淡地总结，“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然后接受任何结果。”
“接受？”巫与云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撴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响，“我接受不了任何坏的结果。”
“我拿什么去接受？”
她拿屠邈的信任，还是顾峙仁的死亡？她拿什么去面对地下的亡魂？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也不信什么尽人事听天命。”
她说：“人类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死了那么多人，才走到今天，如履薄冰。绝不能功亏一篑。”
她无法承受这个计划失败。
当年的同伴们相继牺牲，如今她是唯一一个完整知晓计划全貌、并肩负将其执行下去的人。计划的失败，等同于她整个人生的背叛，意味着所有亲人的牺牲毫无价值。
她盯着孟影安，一字一句，如同宣誓，也如同在说服自己：
“无论如何，必须保住屠于曼——是保住那个能理解和继承战神意志的‘她’，不是变成一个空有力量失去意义的怪物。”
“我明白。”孟影安语调平稳。
“你只是嘴上明白。”巫与云不再看他，利落转身，她的命令清晰地传遍指挥室：“行动组，集合。我亲自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密门开关的瞬间。
“等等。”孟孟影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子，让室内原本凝滞的空气泛起了一丝的涟漪。
巫与云缓缓转过身，冷静的目光中带着审视：“说。”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她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轻松。
“她没事。”
“我需要更确切的依据，孟影安。你的判断，基于什么？”
孟影安迎着她的目光，嘴角牵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的弧度，语气轻描淡写，突然说了一句：
“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微微偏头，眼睛深不见底：
“我是她的死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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