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无法识别，这四个人里，有谁变成了空心人。
无形的隔阂与不确定性，像蛛网般粘稠地弥漫在空气里。
观棋人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舒服。
如果说她们中有空心人，而连顾决参这样的“观棋人”都无法轻易识破，那么现在的情况糟糕得无法想象。
顾决参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我去找她。”他几乎是逃离了那四个人。背后黛江喊了一句“把门带上”。
夜色黑沉，他深吸一口气。
找到施黎娜比想象中用时短。
她走得不快，步态有点奇怪，像是在飘着。
“施黎娜！”他快步上前，手指刚触到她的肩膀，一阵天旋地转，顾决参的手腕已被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死死扣住。
“顾决参？”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顾决参被放开，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同时被施黎娜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
近乎不真实的美貌配合苍白的皮肤产生森森鬼气。
顾决参问：“你没事吧？”
施黎娜皱眉避而不答：“你是她叫来的人？她人呢？”在街上被拽住的施黎娜看着顾决参，她的眼神平静。
施黎娜也在找屠于曼。
“我不知道。”顾决参说：“我也是来找她的。”
施黎娜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顾决参观察着施黎娜，目光在她那张骨骼流畅却缺乏生气的脸上扫过。
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
明明两个小时前已经完全没有脉搏的呼吸的施黎娜，现在为什么又能正常行动。
施黎娜现在是空心人吗？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碰撞。
施黎娜说：“还有事？”
“没有。”
“我有事，别跟着我。”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
顾决参没有坚持。
他看着她转身，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线索串联……施黎娜的异常与屠于曼的离开在时间上高度接近。
很可能是在【心锚】副本的最后阶段，发生了某种剧变，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这个剧变，就当做是当前一切异常的开端。
顾决参思索着接下来顾决参要去找顾纨光和纪五德。
“云台市现在很危险，”他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如果可以，你最好早点离开。”
“知道了。”
对面这位女士并不在意顾决参的话，她不在乎危险。她微微抬着下颌，姿态优雅疏离，仿佛世间一切威胁都不值得她投入过多关注。
施黎娜蔑视危险。
云台市的人总是这样，要么胆小如鼠，要么亡命之徒。顾决参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总之，小心。”
施黎娜扭头离去，如同瀑布般顺直的黑发被带到一侧。
顾决参抬头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黑发之下，施黎娜后颈处有一个血点，在冷白肌肤的映衬下，红得刺眼。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如同猎鹰发现了潜藏的线索。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施黎娜已将自己藏进一条偏僻的巷道，背靠冰冷的墙壁。
她试图集中精神思考屠于曼的去向，但思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脑海中滑落。
这座岛上出现了数量可怖的亡灵，这样大规模的亡灵出现当然不是好消息，说明这个副本死伤惨重，但是诡异的是，这次的副本结束后官方给的消息居然是零伤亡。
“呵——”黎娜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好一个零伤亡。
S级玩家天赋持有者确实是副本的宠儿，他们拥有看破表象、感知真实的能力。
比如此刻，没有任何人比施黎娜更清楚现在灯塔世界的处境有多岌岌可危。
明明云台市已经尸横遍野，但是玩家的眼睛被蒙住了。
官方在掩盖大规模死亡的真相。
还是说官方也被蒙蔽了？
有人会天真地相信这次的零伤亡吗？
当然会有。
对于那些蠢货，施黎娜从来不抱任何希望。她的价值体系里，愚蠢即是原罪。
按照她的推算副本结束后屠于曼应该待在她们的身边，但是她不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施黎娜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
施黎娜的行动悄无声息，如同暗影滑过地面，完美利用了环境的遮蔽，来躲藏。
她在躲一个声音。
大量的亡灵被施黎娜聚集起来当做了挡箭牌，但是马上她发现这样不行，那个声音，会被亡灵吸引过来。
于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便出现得理所当然。
她立刻变招，大量亡灵被她控制往相反的方向聚集。
脚步声在空巷中回响，一声，一声。
“施黎娜……”
她背脊瞬间僵直。她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地扫向声源方向。
“施黎娜……”
第二声，近了。仿佛就在巷口。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第三声，几乎贴着她的后颈。
“施黎娜，你已经死了。”
“不要反抗。”
“把你的身体让给我。”
陌生的含混女声在施黎娜的四周响起来，由远及近，时虚时实。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很冷静，很理智，确定自己身上不存在严重到治愈出现幻听的心理疾病。但是凭空出现的声音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来越大了。
她转身，顾决参早已经走远了，她盯着虚空的夜和巷道，声音始终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施黎娜？
别不理我。
让我回去。
姐姐。
你在……装不认识我吗？
“滚！”她低吼出声，眼底的血色骤然迸发，在黑暗中燃起两点猩红，从乌黑垂落的发丝间透出来。
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这个副本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一定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有东西在呼唤她。
她靠着墙，微微喘息。
……
为了确认施黎娜脖子后面的红点是什么，顾决参又回了黛江的住处一趟，四人为顾决参的去而复返感到莫名其妙。
顾决参没有过多寒暄，只是站在门口，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地扫过室内。
他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镜框，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冷光，将他眼底可能存在的情绪隔绝。
他的视线飞快扫过三人颈后。
找到了。
沈元毓、施黎娜、黛江、张宝卷四个人身上，除了沈元毓，其他三人身上都出现了这种血点，也在颈后。
唯有沈元毓颈后干净。
她们自己，毫无察觉。
顾决参薄薄的嘴唇下意识地抿紧，线条愈发锋利。这是什么情况？
顾决参想起来屠于曼烧毁的那半张小纸条：“沈元毓，”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好。”沈元毓看了眼时间，“但只有十分钟。之后巫与云会来接我。”
十分钟？
不够。
“算了。”顾决参改口，“事情复杂，下次再说。我该回中央一区了。你们保重。”
“好，你也是。”
顾决参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电梯下行的失重感袭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精神在不知不觉中消耗过度。
顾决参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去问沈智。
由于之前的异种暴动，沈智分出了一号自己来管理中央一区，正好方便了顾决参的询问。
中央一区。
沈智看着顾决参，一天没见，他冷白的面色因疲惫更显苍白，下巴已经冒出些许青茬，与他一贯的精致整洁形成了细微的落差。
“你说的这种伤口应该是玫瑰虫造成的。”沈智找出相关的数据。
“玫瑰虫？”
沈智回答：“这是一种产自副本——【莉莉丝的邀约】的寄生兽碎片，一种高效的监视道具。”
答案呼之欲出。
“是屠于曼种下的。”
她在拿走黑匣子之后又折返回去，在所有人身上种下监视器。
“她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些，所以大概率是的。”
“你觉得屠于曼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监视吗？”顾决参说：“她知道空心人的事情，这么做是可能是为了避免同伴中出现寄生体。”
既然自己这么轻易就发现了这件事情，说明屠于曼其实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她们几个没有发现呢？她们看不到？
“我这里没有关于【玫瑰虫】更详细的资料。你确定联系不上屠于曼了吗？”沈智问。
顾决参摇头：“屠于曼在棋盘上的踪迹消失了。”
沈智：“难道她去了方舟世界？”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如果屠于曼去了方舟世界，那么也许很快他们就能听到大量异教徒的死讯。
这么着急吗？
顾决参总觉得不对劲。
沈智突然抬了抬眉：“你转过去。”
“嗯？”
顾决参有一瞬的疑惑，紧接着马上反应过来了。
沈智掀开顾决参的衣领，闷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的身上也有。玫瑰虫。”
场面一下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顾决参抬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颈后那片被指出的皮肤，随即放下。
到了这样的地步，屠于曼还是不相信自己？
“别多想。”沈智拍拍他的肩膀：“也许这不代表什么。”
“这不重要。”顾决参摇头：“我不在意这个，我相信她的决定。”
但是顾决参需要知道屠于曼做出这些决策的动机。
他摘下眼镜，用力揉按着酸痛的鼻梁。
屠于曼为了什么这么匆匆抛下自己独自行动呢？
又为什么在这些人身上都安下监视器？
既然都要回黛江的居所，她在着急什么？
顾决参意识到在机场的时候屠于曼必然遇到了突发状况，导致她甚至来不及带自己一起走。
但是为什么又有时间监视自己？
他重新戴好眼镜，镜片像盔甲，让他瞬间恢复了他在人前的智性疏离。他犹豫了片刻，“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沈智回答：“当然。”
顾决参说：“我需要调动灯塔系统的信息库，麻烦帮我调动一下你的权限。”
沈智：“好的，已经调好了。”
“谢了。”顾决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信息终端。
沈智的瞳孔在顾决参的背影之后闪烁蓝光，露出审视的意味。
……
副本【心锚】消散后，所有参与的玩家都已经失忆，线下已经有玩家开始聚集，彼此打量，却谁也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大家想讨论分析也不知道讨论分析什么，只能在玩家论坛上当无头苍蝇，茫然而混乱。
在众人困惑着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一则消息横空出世。
“——听说【心锚】是被屠于曼单刷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如入水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真的假的？”
“论坛有人扒吗？”
“但是到底为什么大家都没记忆？”
“对啊，这是副本出现以来第一个零死亡率的副本吧？”
“是。绝无仅有。”
“这个玩家真的扮猪吃老虎。”
“屠于曼上玩家论坛吗？”
“不上吧？从来没听过她的消息。”
“可能披的马甲？”
“等等——屠于曼不是失踪了吗？”
“谁说的？真的假的？”
一句叠一句……
消息在玩家间迅速发酵——屠于曼失踪了，这成了当下最轰动的话题。她去过的云台市副本消失，各地寄生兽暴动又莫名平息，玩家间开始流传她在四处平息寄生兽的传言。
然而副本官方始终沉默。
6月1日00：59。副本玩家论坛再次被强行关停。
几乎在论坛陷入黑暗的同时，灯塔世界数位高玩被强制征召，投入数个高危副本。方舟世界的散修玩家风声鹤唳，能感觉到某个势力，正在主动地、有预谋地策划一场大规模的行动。
——一场由巫与云主导的“牵制行动”已然展开。
亏度市的某处，忽然亮起一束冷白射灯，光柱下，巫与云穿着挺括作战服缓步而来，靴跟敲在破碎的钢板上，发出规律而冷硬的声响。
沈元毓拦在她面前，声音里压着怒火。“谁在玩家论坛里造的谣？是你？”
巫与云说：“不是造谣，是造势。”
“你疯了？”沈元毓不认同地皱眉：“把沈智和顾决参都扔进去，我们后方怎么办？”
沈元毓问：“你要干什么？这次副本的情况你压根不清楚，利用起来有风险。我不相信这次的副本涉及范围这么大。”她对巫与云横眉冷对。
巫与云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越过她，扫视着前方废墟中那些惊恐的藏匿者。
“确实是我做的。”巫与云说：“牵制行动要开始了，战神计划需要我们。”
巫与云说：“为了封锁信息，我别无选择，只能不择手段。”
“我没时间解释，沈元毓。”她的声音冷硬“‘祂’苏醒的速度在加快，我们要抢在前面找到屠于曼。”
以雪藏部分高玩为代价，在多个副本开辟第二战场延迟“祂”觉醒的时间，为主力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
用一个巨大的危机去应对另一个更大的危机，同时还要提防来自内部的暗箭。
让整个世界的力量都被动员起来，像精密齿轮一样被嵌入这台名为“战神计划”的庞大机器中，而最终的目标——屠于曼，却依然下落不明。
“这也是初代玩家的计划？”沈元毓问。她对战神计划的认识有一块空白，是沈虹进副本的时间。“这太冒进。”
巫与云摇头：“虽然危险，但是只有活水才有生机。”
必须用一场剧烈的、甚至带有毁灭性质的动荡，迅速让两个世界的所有人达成团结。
两个人打着哑谜，身后跟了十几个人，如同她们延伸出去的、沉默的阴影。
巫与云抬手，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射灯应声而灭。黑暗重新合拢的瞬间，废墟中躲藏的人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同时噤声。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见过她，也有人正在被异教徒追杀。”巫与云说：“你们这次死伤惨重，其中有玩家的手笔。动手的那个人是她吗？”
无人应答。
巫与云并不着急：“不管你们是在默认，还是在恐惧，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谁有屠于曼的消息？”
她如同颁布敕令般，清晰地列出价码：“你会得到基地核心区的安全居所，足以让你远离外面的怪物和异教徒的追杀。”
“当然，”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在接受奖赏之前，需要经过全面的审查与隔离。这是为了基地的安全，也为了你自身的安全。”
“现在，”巫与云的最后通牒在黑暗中回荡，“谁有筹码和意向跟我走？”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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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牵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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