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广濑夏希和早川秋是一起踏进恶魔猎人总部的。
“诶诶诶诶等等我！”电梯门要关上了，有人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夏希非常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开门键。
“谢谢啊！”走进来一个黑色短发，戴着眼罩，有点大大咧咧，非常飒爽的女性，充满感激地看向夏希。
目光一交汇，她马上兴奋地一拍夏希的肩膀：“诶！这不是夏希酱嘛！”
“姬野前辈！”夏希也眼前一亮，非常恭敬地鞠了一躬。
站在后面的早川秋，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熟的？
*
和姬野熟起来，或许多亏了姬野的性格。
那是早川秋决绝地和夏希断绝关系没多久，夏希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喊：“喂！——”
非常爽朗的声音，有一点点耳熟，夏希好奇地回过头，看见一位黑色眼罩、穿着制服的年轻女性正热情地挥着手，从后面小跑着赶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啊……是那个早川秋身边的，姬野前辈。
“你就是夏希吧？秋家里的那个孩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透着股飒气，“我是姬野，秋的前辈。”
不等夏希说些什么客套话，她看了看天色，又很自然熟稔地接下去：“正好是中午，一起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不由分说，夏希就被她半拉着带进了一家热闹的快餐店。
等餐的间隙，姬野单手托着下巴，打量着夏希，开门见山地问：“秋那家伙……最近对你很过分吧？”
夏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姬野难以置信地用夸张的语调吐槽：“你也不用这么懂事吧，这种时候还在维护他的形象。”
被姬野这么直白地揭露出来，夏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只是无措地低着头，鼻子又有点酸。
姬野叹了口气：“别太怨恨他。那小子就是那样的性格，外冷内热，明明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做出来的事却总能让人误解。”
夏希用筷子轻轻戳着桌上的小碟，心里一阵酸涩的难过。
她知道的，她见过他更多不为人知的样子——见过他因同伴离去在深夜独自哭泣的脆弱，见过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见过他孩子气地因为要抢花牌和她打闹争斗，见过他头靠着臂弯里，沉静又满足地和同样靠在沙发上的她对视，见过他和她一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翻着漫画，甚至……见过他为自己流过的泪。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样坚决地把她推开了。
姬野看着夏希低垂的眼帘，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许猜测：“我猜啊……他这么急着把你推开，大概是怕你以后伤心吧。”
夏希依然没有抬头。
姬野抬眼看了一圈四周，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家伙，满脑子都是消灭枪之恶魔，为家人复仇，要我说，那条路太危险了，我之前劝过他和我一起加入民间猎人，也被他拒绝了。他大概……是怕自己哪天真的死了，留你一个人会更难过。”
这句话让氛围有点沉重，两个人都没再说些什么，这时，热腾腾的定食端了上来。
夏希埋着头，沉默地扒了几口饭，忽然抬起头，眼神迷茫：“姬野前辈，恶魔……到底要怎么才能消灭？它们……究竟是什么？”
“恶魔啊，”姬野夹起一块烧肉，非常简单直白地跟她解释，“诞生于人类的恐惧。恐惧越强，恶魔就越强。”
“恐惧……”夏希跟着她重复，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内疚：“那我……是不是……我可能，就是害死我家人的元凶。”
她曾经，也非常害怕飞蛾啊。
记忆里的飞蛾，总是出现在夜晚的黑暗里，它们被屋内唯一的灯光吸引，疯狂地、毫无理智地、一遍又一遍撞击着灯泡。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它们停歇下来的时候。
它们的身体往往十分臃肿，覆盖着一层看起来脏兮兮的、仿佛一振翅就会脱落的粉末状鳞片，让人浑身发痒。
飞蛾会紧紧地扒在墙壁或窗子上，翅膀平铺，露出上面诡异而复杂的眼状斑纹，那些“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屋内的一切，有时，它们粗短的、毛茸茸的腹部会因为呼吸而轻微翕动，口器卷曲成诡异的、难以理解的形状。
夏希每次看见它们，都会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吓得几乎跳起来，尖叫着让爸爸妈妈来帮忙把飞蛾赶走。
她这点弱小的、无知的恐惧，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害死全家人的真凶……
“噗——哈哈哈哈哈！”
姬野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
她伸过手来拍了拍夏希的肩膀，非常可靠又贴心地用肯定的语气解释道：“没可能的啦！笨蛋！你一个人那点微弱的恐惧，怎么可能催生出那种程度的恶魔？连飞蛾恶魔身上的一根绒毛都形成不了，放心啦！”
夏希被姬野笑得有些无措，但是，心头那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真的被这爽朗的笑声减轻了不少。
她低下头，静静地吃了很久，带着感激的心，将碗里的米饭一粒不剩地吃完，然后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决心。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姬野：
“我决定了，我再也不要害怕任何事情了。”
姬野闻言，收起笑容，认真看了她一眼，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赞许和些许不羁的笑容：“很不错的决心嘛！加油哦，夏希酱！”
夏希想，姬野前辈，也是很好的人。
结账后，两人走出餐馆，站在路旁，是告别的时候了，姬野拍了拍夏希的肩，眨眨眼：“以后要是没钱吃饭了，可以来找我，前辈请你！要是想知道早川秋那混蛋的什么消息，也可以来找我！”
夏希看着姬野，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姬野前辈，不过……我想我要先努力成长，成长到不害怕会被早川秋抛弃，也不害怕失去他的程度。”
这语气中的郑重，让姬野敛了笑容，抿嘴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希捂住脸：“毕竟要是有一天，世界上出现什么叫做‘告白被早川秋拒绝’或者‘再也无法和早川秋见面’这类名字的恶魔，那可就太丢人了，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姬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神情严肃、眼神熠熠生辉的少女，姬野的笑容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豪爽的大笑，她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有志气！那我可等着看了！”
*
夏希能自己挣钱之后，象征着她正式独立于早川秋的那笔包括了一直以来的房租和生活费的钱，也是拜托姬野前辈转交的。
“这么快就已经成长成了靠谱的成年人了吗？”姬野故作惊讶地和她开着玩笑。
夏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她不会患得患失地害怕被早川秋讨厌或者抛下。
她可以非常平等、非常开诚布公地追求他。
*
有些事情，或许早川秋知道，或许早川秋不知道。
以前刚刚和早川秋一起住的时候，夏希的睡眠变得很浅，常常在深夜骤然惊醒，心脏空落落地跳着，仿佛遗失了什么东西。
房间里一片死寂，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唯一能稍稍安抚这份恐慌的，是确认隔壁房间那个人的存在。
她会像幽灵一样，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手指搭在冰凉的卧室门把手上，犹豫很久，才用最轻缓的力道，一点点拧开。
她不敢完全推开，只敢扒着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屏住呼吸朝里望。
即使在昏暗的夜里，也能依稀看出早川秋躺在床上的轮廓和散在枕上的黑发，他睡觉时很安静，唯一会动的是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
夏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借着稀薄的光，贪婪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冰冷的地板透过脚心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直到腿脚发麻，或者早川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身，她才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慌忙缩回头，轻轻带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糟糕。
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了？
这个念头有时会像毒蛇一样窜出来，啮噬着她的心，让她惊疑地左思右想。
如果他某天夜里突然醒来，捕捉到门缝后那双偷看的、布满眷恋、爱慕和执念的眼睛，他会怎么想？
一定会觉得恶心吧？她原来不是他心中那个单纯、无害、柔弱、需要帮助的妹妹——
她偶尔也会想起，在大伯到学校纠缠过来的时候，她本来已经准备提脚，狠狠地踹向他的□□。
但是视线瞥到了早川秋快步走过来的身影，她有些错愕地僵住了，这个表情，是否被那时的早川秋解读为了“无助”？这是否才是早川秋理想中的妹妹？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在大伯被揍了一顿之后，她心里涌现的，依旧是变强的渴望。
她就如此虚伪地索取着早川秋的关心和爱。
他离开她，是不是也因为察觉到了她这份惹人厌烦的虚伪和执着？
每一次偷偷关上门，摸黑回到自己冰冷的床上，涌上心头的是更深重的酸涩和自我厌恶。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用力咬着嘴唇。
这份见不得光的执念，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藏在每一次心跳如鼓的门缝窥探之后，是她独自吞咽的，名为“早川秋”的苦涩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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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夏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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