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靠在一起，夏希的手机上不间断地有信息弹出，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看起来深陷水深火热之中的田中小姐发来的。
【夏希，我先回家了】
几条撤回的消息之后，是一句——
【那个……夏希……可以麻烦你今天稍微晚点回来吗？】
夏希：“……”
她拿起手机，冷静地回复【我不回来了】
广濑夏希抬头，看着有些愕然的早川秋：“我今天去你家住。”
*
“田中小姐为什么讨厌恶魔猎人呢？”
“啊，这个，因为她妈妈就是恶魔猎人，似乎是民间的那种看，所以就……”
“啊……我很抱歉。”早川秋语调蓦地有些低沉。
“抱歉啥，”夏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催促早川秋开门，“她妈妈还活着啊，只是基本上不来往而已。”
*
早川秋独居的家一如既往地简洁干净，他从衣柜里挑出夏希能穿的t恤，和刚刚从楼下便利店买的内衣一起递给她。
两只手交接的时候，早川秋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准备住多久？”
这句话问得简直多余，夏希本来就表示了只住一晚。
夏希抬头看去，早川秋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似乎只是顺便问一下，可是这个问题让人没法不多想。
“一直住下去？”她不是很确定地开口。
“好。”
*
当天晚上，早川秋古怪地梦见了一只黑猫。
黑猫睥睨地扫了他一眼，突然又轻盈地跑了几步，消失在了街角。
只是一只偶然路过的黑猫罢了。
梦里的早川秋抬头看了一圈，对自己怎么会站在街道中央这件事情有些茫然——
啊，想起来了，是要去看看夏希。
回家的路早就烂熟于心，早川秋走进公寓楼下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从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四楼那个熟悉的阳台，那个他和夏希共同居住过的公寓。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指间夹着一支烟，火机“咔嚓”一声点燃，深吸一口，烟头的光点在夜色里一明一灭。
他并不常允许自己这么做。
只是偶尔，在心头那份空茫挥之不去时，他会在结束任务或者下班后绕一点路，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
早川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阳台背后的那扇玻璃门上，通向客厅的窗帘已经拉上了，但是门后透出温暖的光，将薄纱窗帘的纹理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那是夏希公寓里的灯光。
他静静地看着，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烟雾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缭绕升腾，模糊了他望向那片光亮的视线。
知道她还在那里，在灯光下一切如常地走动、吃饭、或者仅仅是活着——这个认知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仿佛那光亮也带着温度，能稍稍驱散他骨子里渗出的寒意，还有战斗、鲜血、疼痛，这些算不上愉快的回忆。
即便如此，早川秋也从不停留太久，一根烟的时间就已经十分奢侈。
他将烟蒂摁灭，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光的玻璃门，转身融入更深的夜色，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背后的公寓楼，亮着很多灯光，或明或暗，或冷或暖，住在这里的这些普通的人，过着让人非常艳羡的普通生活。
他也曾拥有过，这种很平凡的幸福。
但是梦该醒了。
早川秋猛地睁眼。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距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早川秋坐起身，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夏希此刻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夏希就在他的身边。
*
然而那天晚上，从早川秋梦里消失的黑猫，来到了夏希的梦境之中。
梦里，夏希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朦胧的灰雾之中，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浓厚的雾，四周一片寂静无声，不管她往哪个方向走，前方都是浓密的、灰得发紫的雾，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和出口。
正当她感到困惑时，一只黑猫优雅地踱步而出，边向她走走来，边轻轻摇曳着尾巴尖。
它并没有完全走出雾气，却就这么停在夏希面前，歪着头看她。
夏希发现，这只黑猫有着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紫色眼睛。
“还记得我吗？”猫张开嘴，一个中性的声音直接在夏希脑海中响起。
这个声音十分诡异，像是许多人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杂在一起的和声。
夏希怔住了，她打量着眼前的黑猫，突然想起，她确实是遇到过这么一只有着独特紫色眼睛的黑猫的。
以前，从学校回家，要路过好几片荒地，其中有一块就是铁丝网围起来的废旧停车场。
她就曾经在废弃停车场的一个破衣柜里发现过一只小黑猫。
当时衣柜门半开着，里面塞着破破烂烂、满是脏污的衣物，小猫就蜷缩在最里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发出微弱的、细不可闻的叫声。
她连续几天偷偷带去食物，小猫很乖，总是一边很斯文地吃着，一边用那双十分特别的紫色眼睛静静看着她。
直到一周之后，它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衣柜。
夏希却真诚地为它感到高兴，希望它完全地恢复了健康。
“是你……？”夏希喃喃自语，有些难以置信。
黑猫的尾巴卷成一个优雅的弧度：“那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混沌恶魔。”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们恶魔产生于人类的恐惧，不过就像人类会恐惧支配一样，他们也会恐惧混沌——也就是那些无法预测、无法掌控的事物，于是，我诞生了。”
它轻盈地跳近了几步，但是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一直跟随缠绕着它：“玛奇玛，也就是支配恶魔，她一直认为我们两个的力量会此消彼长，所以想借助可以消灭恶魔的电锯恶魔，用他的力量消灭我，她确实也差点成功了。”
夏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玛奇玛，是支配恶魔？
黑猫的嘴一张一合，夏希大脑里的声音也没停过：“但她不明白，混沌不是支配的反面，而是起源。在希腊神话里，他们称我为卡俄斯——最初的虚空。事实上，所有的恶魔都诞生于我。顺带一提，玛奇玛十分在意的电锯恶魔其实是我养的狗，它吞噬恶魔的能力，本就是我赋予它的礼物。”
见夏希眼神犹疑，黑猫轻轻用尾巴扫过她的手腕：“还记得飞蛾恶魔袭击你家那天吗？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因为我悄悄和你缔结了契约——在你遇到生死危险的危机时刻，你会用失去一段时间某种属于‘理性’的东西来交换，以换取我的庇护。”
夏希猛然想起，在那场惨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确实突然失去了组织运用语言的能力。
难道说，那其实不是创伤后遗症，而是她和混沌恶魔缔结的契约？……
“另外一个问题，至于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仿佛能听见夏希脑中的所有所思所想，黑猫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因为被支配过的大脑在突然挣脱控制时，会短暂地陷入混沌，我就是通过早川秋梦境的裂隙，顺着那丝混沌找到你的，就像之前借用你那位公安局长的嘴向你传递消息一样。”
回忆的碎片一块块闪过——突然变得古怪的局长，十分确信玛奇玛有什么不对劲的断言，他说话时总是往上翻看着墙上蜘蛛的眼神……
不等夏希继续追问，近处的雾气就已经开始消散，黑猫缓缓后退，隐入远处更深更浓的雾气之中，它最后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小心老鼠和昆虫，它们都是玛奇玛的耳目，在准备好之前，不要让她察觉你在做什么，也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
连窗帘也无法遮挡的清晰日光照进屋里的时候，夏希睁开眼睛醒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复杂的梦。
梦里有一只自称是混沌恶魔的黑猫，说它救下了她，还说玛奇玛是支配恶魔。
她困惑地甩了甩依然不是很清醒的大脑。
“咚咚”，有人轻轻地敲了两声门，等了一下，再推门进来。
依然穿着宽松t恤，还没换上制服的早川秋倚在门口：“醒了吗？来吃早餐吧。”
晨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简短的一句问话中也有不易察觉的、失而复得的眷恋。
看见她略显茫然和怔忪的神情，早川秋蹙了下眉，走近一步：“昨晚，睡得好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在仔细分辨她是否真的睡了个好觉。
——“在准备好之前，不要让她察觉你在做什么，也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大脑里回响着黑猫的话语，夏希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语气轻快：“我睡得很好呀。”
早川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他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转身先去把早餐摆上餐桌。
夏希看着早川秋的背影，想到，早川秋很信任、也很崇敬玛奇玛小姐。
玛奇玛身居高位，如果人类对抗恶魔的领袖竟然也是一个恶魔，还是可以控制别人的恶魔，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真相。
这个认知让夏希感到一阵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波澜压回心底，也起身下床。
没有办法相信自称是混沌恶魔的黑猫，也没有办法相信玛奇玛。
或许，也没有办法信任早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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